子虛轉身一看,原來是湯若竹。


    “你怎麽又來了?”


    湯若竹站在身後,嬌聲道:“子虛,你為何一直躲著我啊?”


    子虛頭也不抬,一邊搓洗著草藥,一邊漠然應道:“最近,實在太忙了!”


    “上次上元燈會,邀你來括蒼城裏觀燈。家父湯臻是括蒼令,特意在城樓上為我們留了兩個最佳觀賞位置,你一不迴複,二不應邀。上巳節邀您踏青鬥詩,你也不理不睬!”


    “下一個,是什麽節日?”


    湯若竹眉心微低,輕抿嘴瓣,帶著幾分羞澀的嬌俏。


    “馬上就是七夕乞巧節了,家父設了宴席,邀你蒞臨寒舍。他說要感謝你,幫我治愈了多年的咳疾。”


    “貧道身為道醫,治病救人乃是天分,無需若竹姑娘致謝!”


    “銀漢秋期,乍露冷風,一個人看星橋鵲駕,未免太寂寞了。我特意陳了瓜果香案,期盼與你一起祭祀牛郎織女二星!”


    說著,她也蹲下身子,從竹簍裏抓了一把草藥,放入池水中清洗起來。


    編著各種理由,頻頻邀約的湯若竹,已然成了子虛的累贅。


    他心煩意亂,無意與她搭話,一把將草藥奪了迴去,扔到竹簍裏,凜聲道:“修仙者,從不過人間節日!若竹姑娘早些迴去吧!”


    匆匆清洗完草藥,子虛背起竹簍,自顧自走了。


    湯若竹嘟著嘴,滿臉委屈地愣怔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混元峰的小徑上。


    過了數日,師父突然召集弟子到清溪觀風吟殿議事。


    入席坐定,弟子們見師父愁眉不展,神色哀慟,心裏不禁忐忑起來。


    葉法善天師打開麵前的烏巢木劍匣,聲音沉鬱而渾濁。


    “最近,天氣轉熱,括蒼瘟疫肆虐,師父忙著在耕心草堂治病救人,又要照顧臥病的雲鹿,疏忽了紫霞宮的防備。今日才發現,開元聖劍不見了!”


    開元聖劍是青田太鶴山洞天的至寶,師父用了十七年的心血,磨此一劍,怎麽就不見了呢?


    這個消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三位弟子驚得噌地站了起來。


    澄懷上前一看,劍匣裏空空如也!


    “師父,開元聖劍被您收藏在紫霞宮地下密室裏,外麵加了三道法障,兩道蒼昊雷霆金符封緘,堅不可摧。一般人難以破此法障,偷走聖劍!”


    石清為了製作開元聖劍的劍莖、劍鞘和劍匣,多少個日日夜夜不休不眠,注入了無數心血。


    聖劍不翼而飛,他也欲哭無淚。


    子虛見他愁眉苦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要傳遞一些撫慰的意思給他。


    轉頭對葉法善天師說道:“此人能破師父的法障,法術必定十分高強,並非什麽凡人!現場可曾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葉法善天師道:“紫霞宮密室的大門,為青石製成,從外觀看,幾乎沒有什麽損壞,隻是蒼昊雷霆金符被人撕毀了,裏麵也看不出什麽痕跡。”


    “竊賊隻拿走了開元聖劍,連這隻劍匣也沒帶走,實在是太奇怪了!”


    眾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交給澄懷去查吧。一年一度的靈寶仙壇馬上就要舉行了,師父現在要趕去鬆陽玉岩安排道場。石清,你幫我準備靈寶仙壇法印,三清鈴、手磬、鎮壇木、天蓬尺、五色令旗等法器,也要一並帶上!”


    準備妥當,師父帶著石清奔赴靈寶仙壇去了。


    夕陽即將落坡,餘輝燦燦,斜照在混元峰上,將這裏的崇山峻嶺、梅林修竹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澤。


    子虛無暇欣賞,踩著餘輝匆匆下山,趕往清溪觀照顧雲鹿去了。


    澄懷獨自坐了許久,琢磨不出一二。


    第二天,他來到紫霞宮地宮。


    地宮中漆黑一片。


    秉燭細看,厚厚的青石大門上,鬆鶴遐齡的圖案完好無損,看不出有什麽異樣,設在隱蔽處的機關也沒有遭到破壞。


    大門上,半截蒼昊雷霆金符,在燭光裏微微顫抖。


    能破得了強大的符籙和法障,進入密室,一定是個道行高深之人!澄懷的腦海裏跳出了無數人,但都被他一一排除了。


    太鶴山洞天前後兩道大門,都有人值守。師父從不與外界的政客商賈交往。耕心草堂雖然人來人往,卻是在高牆之外。


    想要進入山中,必定要經過一道大門。


    澄懷翻看過值守道士的記錄,最近登記進入太鶴山洞天的,隻有湯若竹。


    三番五次上門求見子虛,迴迴都吃了閉門羹,澄懷早就認識她了。


    他還曾為湯若竹打抱不平,拿子虛打過趣:“若竹姑娘姿容似雪,詩書滿腹,為了見你一麵,姑娘家不顧顏麵掃地,你卻絲毫不動心,這麽好的姑娘,應該娶迴家中才是!”


    這句話惹得子虛很不高興。


    他惱怒地迴道:“師兄,你知道我心裏隻有雲鹿一人,何必開此玩笑!”


    從此之後,子虛更加疏遠了湯若竹,一來忙於照顧雲鹿,二來為了避嫌,不想亂惹人間桃花。


    那湯若竹隻是一介尋常女子,並無法術進得了這個密室,澄懷第一個就將她排除了。


    思來想去,找不到一位可疑者。


    澄懷伸手推開青石大門,走入密室。


    寬敞空廓的密室裏,四周是青石壘砌的石壁,石壁一圈,鑿刻了大小相同的神龕,高約兩尺見方,離地約三尺。


    神龕裏,供奉著昊天大帝、三清、四禦、五方五老等天地尊神的石像。


    太上老君的神龕背後,裝有一個榆木暗匣,若不移開石像,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其中暗藏著玄機。


    他和子虛親眼看著師父,將開元聖劍放置在暗匣內,用一道蒼昊雷霆金符將其封緘。


    澄懷將太上老君石像移出,暗匣完好無損,蒼昊雷霆金符已經被人揭去,隨意扔在地上。


    他俯身去撿符籙。


    突然,看見牆腳處靜靜地躺著一支瑤佩,結綴著櫻紅色垂絲穗。


    定睛一看,這不是雲鹿送給子虛的那支藕荷玉鹿銜青芝瑤佩嗎?


    拾起瑤佩,澄懷心裏十分疑惑。數天前,還看見子虛的腰間掛著這支瑤佩,怎麽落到了密室裏呢?


    這幾天,子虛一定來過這裏!


    他的腦海裏,立刻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是子虛竊走了開元聖劍?


    雲鹿臥病、石清外出辦事,兩人都不知道開元聖劍的藏身處。太鶴山洞天隻有他和子虛能破得了師父的符籙和法障,進入密室。


    如果子虛是竊賊,那他的動機是為何?開元聖劍被藏於何處?


    澄懷想起,師父試劍成功,消息傳開,括蒼城裏人盡皆知。


    括蒼令湯臻屢次以慶賀太鶴山洞天喜得法器為名,求見師父,想一睹開元聖劍的真容。


    師父聽聞他懷祿愛勢,貪婪無饜,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請求。


    湯臻求而不得,就讓愛女若竹姑娘接近子虛,兩人裏應外合,趁師父防備不力,竊走了開元聖劍。


    子虛假意疏遠她,暗中卻讓她把開元聖劍帶出了太鶴山洞天。


    “對!一定是如此!以子虛的法術,破解法障和金符易如反掌!”澄懷舉著瑤佩,自言自語道,“子虛啊子虛,你和若竹姑娘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妄想以開元聖劍,討得未來嶽丈的歡心。你掩飾得再好,總會留下車轍馬跡的!”


    澄懷將瑤佩藏在懷裏,下山去尋子虛。


    清溪觀裏,子虛剛剛給雲鹿喂下湯藥。


    師父積厚流光,拯溺救焚無數,也許正是這份仁慈之心,感動了天地,雲鹿吃了幾劑湯藥後,漸漸蘇醒,眉間的祥雲紋也識趣地隱退了。


    雲鹿躺在榻上,眼角掛著晶瑩的淚花。


    萌動的識神,讓她迴憶起了所有的往事,仿佛一扇破裂的窗牖,秋風一吹,一切豁然展現。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是你辛苦養育我三年,從一縷瀕臨死亡的元神,修成了人形。難怪,我總是有許多奇奇怪怪的記憶!”


    子虛緊緊握住雲鹿的手,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雲鹿,不要傷心,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就讓它過去吧!”


    “父母為了留我生路,自己死在了獵戶的弓箭下。這麽多年,他們魂無所依,魄無所倚,不知屍骨遺落在何方?我尚有一方屋簷可以遮風擋雨,他們的遊魂,現在在何處安歇呢?”


    子虛拿起枕邊那對石人,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你父母的遺骸,我們好生安葬在混元峰後麵的絕壁下。或許,他們早已托生人界。等你身體康複了,我帶你去祭拜他們。”


    “如果沒有你和師父,也就沒有雲鹿了!”


    “人生艱辛,溟海難喻其深,昆侖難喻其險。過去,你受難的時候,我不在場;將來,你有難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場的!”


    雲鹿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子虛消瘦的臉龐。“師兄,我睡了多久了?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子虛將她的手放在被子裏,柔聲道:“怎麽會呢?師父用了半生修為,幫你修複好了元神,你很快就會痊愈的。現在,你要深唿吸,淺悲喜,一定要振作起來,我們共渡彼岸!”


    雁過晚天山容瘦,風掃落葉溪聲寒。


    窗外,月白風清,庭院裏的梧桐,一夜聞秋,正蕭蕭落下。


    聽著風翻落葉的聲音,雲鹿道:“以前,秋來葉黃,總是給我歲去人頭白的感覺。其實,人生縱有落葉滿地之時,也毋需悲秋,待到春迴人間,又是滿葉新枝了,是嗎?”


    子虛伸出手,把貼在她臉上的一縷鬢發劃到耳後。


    “是啊,歲月之美,就在於它不斷地流逝,又不斷地重複。人生百歲千秋,放下即是解脫。七夕很快就要到了,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去試劍石上共賞牛郎織女!”


    雲鹿闔上了眼睛。


    “你不是應該和若竹姑娘共賞牛郎織女嗎?”


    子虛著急了,一把拉過她的手,緊緊捂在胸口。“不,子虛的心很小,小到隻能裝得下你一個人。這麽多年,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正說著,澄懷忽然推門而入,走到他們麵前,麵含慍色,環手於胸,懷裏抱著一把太乙混元劍。


    “泰山可以丈尺,江海可以鬥斛,唯有人心不可測量!子虛,你對雲鹿妹妹說的這番情話,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師兄,此話怎講?”子虛見澄懷一反常態,話裏有話,霍地站了起來,“我對雲鹿一往情深,沒有半分虛假!”


    澄懷滿臉冰霜,拔了劍,將冰冷的劍鋒架在他的脖子上。


    “師父嘔心瀝血,鑄此一劍!你卻行鼠竊狗偷之事,和湯若竹裏應外合,竊走開元聖劍,還在這裏對雲鹿妹妹說一些虛情假意的話。累累罪行,真是罄竹難書啊!”


    “你!”子虛瞪眼咋舌,不知如何迴話。


    雲鹿急忙從床榻上爬起。“師兄,開元聖劍什麽時候不見的?子虛絕不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的!”


    澄懷將瑤佩扔到了她的懷裏。


    “師妹,你送給子虛的瑤佩,落在紫霞宮的密室裏,師父收藏開元聖劍的地方。這支瑤佩,數天前還掛在他的腰間,此刻卻出現密室裏。竊賊不是他,還有誰呢?”


    子虛的腦袋,緊緊鎖在太乙混元劍的劍鋒下,動彈不得。


    他忍不住哀求起來:“這支瑤佩遺失多日,我尋了好久,不見蹤影。為何會出現在紫霞宮密室裏,我也不得而知。師兄,你鬆鬆手,脖子實在太疼,讓我活動活動筋骨!”


    澄懷不但不鬆手,反而扣緊了劍鋒,怒道:“今日,你要是說不出一個子醜寅卯,這把太乙混元劍 ,一定會取了你的項上人頭!”


    子虛疼得呲牙咧嘴,淒然道:“師兄,疼疼疼!你且鬆了劍,讓我有機會好好說話啊!”


    事情來的太突然,雲鹿拿著瑤佩,看著虎視眈眈的澄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勸架。


    雲鹿很心疼子虛。


    多年來,他們雖然若即若離,吵吵鬧鬧,但子虛人品端正,行事磊落。在她的直覺裏,絕不可能是他竊取了開元聖劍。


    她靈機一動,大聲道:“師父,您來得正好!您來斷斷此案!”


    澄懷立刻鬆了劍。


    子虛一溜煙兒跑到庭院裏去了。


    澄懷見上了當,化作一道流星,緊追了出去。子虛手無寸鐵,隻能圍繞著庭院裏的假山水榭,左奔右突,倉皇逃命。


    “子虛,接著!”雲鹿披發赤足,疾步跑出大殿,大喊一聲,扔過來一把太乙混元劍。


    子虛翻身躍起接了劍,奮起抵抗。


    兩把利劍,在朗朗月色裏,鏗鏘交錯在一起,閃爍著凜冽寒光。


    子虛的劍術不及澄懷,不出幾個迴合,便漸漸招架不住。在澄懷淩人的氣勢下,且戰且退,一直被逼到了牆角。


    他背抵著牆壁,退無可退,絕望地喊道:“師兄,我真的沒有竊取開元聖劍,你再好好查查!”


    澄懷像一頭失去理智的猛獸,怒目圓睜。


    “湯臻覬覦開元聖劍,人人盡知!沒有你和若竹姑娘裏應外合,他如何能拿到開元聖劍?沒有開元聖劍,他又如何舍得將女兒,嫁給你這一無所有的道士!”


    雲鹿看見澄懷的劍鋒一轉,一招金雁橫空,劍化太上無極。


    金鋒承上清大法,融萬法於一爐;劍氣暗合八卦,依時變易,引而伸之。刀光劍影,勢如雷霆,衝舉直蕩雲霄。


    子虛百口莫辯。


    眼見三尺鋒芒,猶如弩箭離弦,直奔他的咽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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