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兒卻是不懂林才人。


    她是最先跟在林才人身邊侍候的,從前主子雖總蒙著層愁鬱,但安靜內斂,抱怨的話隻在嘴上說說,更不會在下人身上撒火。


    林才人與麗嬪關係尷尬,林才人自知理虧,向來避讓著蘭華閣,不敢惹麗嬪心情不悅。


    懷孕本是林才人最大的籌碼,誰知主子卻越來越暴躁,頭腦愈發不清醒,總是怨天尤人,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暴躁。


    整個玉翠軒在林才人的性格轉變之下蒙上了一層陰鬱之色。


    林才人心中隻剩下煩躁與不安。


    她如今懷孕六月,再過三月左右便要生產,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她不僅不得見聖上一麵,甚至還惹了聖上不喜。


    她位份低微,本就無法撫養皇嗣,待十月生產之後,她還有沒有命在都不知道。


    那她拚死拚活作甚?


    林才人心中埋怨,但這些話萬不能與人言,她隻能藏在心中。


    芙兒聽出了她的不安,但她卻覺得主子有些杞人憂天,擦了把眼淚道:


    “這往前數來,許多後宮主子都是生產之後才得陛下封賞升位的,也許陛下亦是如此想,待主子生產,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氣也就來了。”


    “主子放寬心,隻要主子好生誕下皇嗣,陛下絕不會虧待主子的。”


    眼見林才人神情隱隱有些動容,芙兒再接再厲:


    “主子再想,您如今懷的可是近年來的第一胎,何等矚目,這後宮中久無人有孕,怕是都在暗處盯上了主子,危險重重。陛下不讓您出去想必也是為了保護您和皇嗣的安危!”


    “就算陛下對主子不滿,那也是怕您和皇嗣出事,且待時間一長,主子又誕下皇嗣,陛下如何還會記得!”


    芙兒顧不得狼狽,頭磕在地上:


    “還請主子聽奴婢一言,如今顧好您的身子,再好生將皇嗣生下來才是當務之急。”


    殿內不知安靜了多長時間,林才人閉了閉眼眸。


    她啞聲無力道:“讓禦膳房重新送份午膳來。


    芙兒雙眸一亮,差點喜極而泣:“是,奴婢這就去。”


    與此同時。


    長信宮,淑妃居所。


    “娘娘,禦前來了人說陛下待會兒過來。”婢女清微低聲迴稟。


    眼前的女人極美,清雅遠塵,二十幾歲正是容顏極盛的時候。


    此刻她半倚在貴妃榻上,雙眼輕闔,身後跪著一侍女,雙手輕輕地在淑妃太陽穴上按壓著,看淑妃的表情很是愜意。


    “嗯,”淑妃微微頷首,又舒服地歎了聲氣,“他許久未來了。”


    清微起身,走到淑妃身後接替那侍女的活兒,輕輕在淑妃穴道上按壓,她低聲,帶著疑惑:


    “娘娘,您覺著陛下是故意的嗎?”


    淑妃聽懂她是何意。


    林才人剛一見紅,皇帝便大張旗鼓地晉了喬岱的位分,果不其然,將後宮眾人的焦點都吸引了過去,誰還記得林才人和腹中胎兒如何。


    清微認為,陛下這是故意為之,好將風頭轉到姝嬪身上,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保住林才人這一胎。


    照如此說法,人前風光的姝嬪也不過是個被拉來替林才人擋風頭的 。


    依著陛下吝嗇位分的性子卻給姝嬪升了這麽多階,清微還是更願意相信這種說法。


    淑妃闔起的雙眼微睜,勾唇笑了笑:


    “人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咱們陛下也不逞多讓。不過,她若真有能耐讓陛下不顧局麵,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靖遠侯眼光不錯。”淑妃淡淡評價。


    清微動了動嘴皮子想說些什麽,臨到頭卻什麽都沒說。


    嫡姐庶妹同在宮中,一個是位高權重的淑妃娘娘,一個是新起的寵妃姝嬪,任誰看了不說一句靖遠侯府好風光。


    她明白娘娘並非真的厭惡姝嬪本人,隻是對侯府心中存了疙瘩。


    最初侯府遞信兒進來,說的是會找人來幫淑妃,無非就是借腹生子,並暗示淑妃成功後可殺母奪子。


    這對於世家大族來說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倘若家中族女可為皇帝生下個皇子,那對於之後為家族鞏固勢力必有裨益。


    當然,借腹生子也並非易事,能不能懷上再生下皇子是一說,如何取得陛下的信任從而越過其他妃嬪,爭得皇子的撫養權又是另一說。


    但宋氏篤定,依照皇帝對自己女兒的關照,若淑妃誠心懇求,皇帝未免不會答應。


    當然,此外還有一個前提便是姝嬪在懷孕前尚未獲封三品。


    眼下姝嬪入宮尚不滿一年,後宮局勢已然大變,原本觀望的老人們已然開始不安,人心浮躁之下,必有禍事發生。


    清微心中對姝嬪抵觸不多,她對姝嬪的印象僅在鳳儀宮請安時,對方氣質有點兒像淑妃娘娘,看著很是規矩得體,一點兒也不像會主動招惹是非的人。


    況且進了後宮的女人,有幾個能由得了自己?


    隻是她的主子也還年輕,早年又傷了根本,為了固勢,爭奪皇子勢在必得。


    按照如今這個架勢,姝嬪懷上龍嗣也是遲早的事,因此至少現在來說,姝嬪越受寵於她們來說,反而越有利。


    良久,清微低歎一聲。


    希望這一天不會讓娘娘等的太久。


    李政來時已到了用膳時間,他從前也多是這個時間來,長信宮的宮人早已習慣,早早就將一切處理妥當,隻待恭迎聖駕。


    “陛下來了。”淑妃收起慵懶勁兒,一雙眸從容地迎上男人。


    “這是禦膳房新燉的烏雞湯,很是對臣妾的胃口,陛下也快坐下來嚐嚐。”


    李政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微笑著說:“竟然能征服鳶兒的胃口?那朕可得好好嚐嚐。”


    “這是禦膳房新燉的烏雞湯,陛下快坐下來嚐嚐。”


    淑妃與皇帝間的相處完全不似其他宮妃般拘謹做作,言語動作間都透露著二人之間的熟稔與親昵。


    李政喜歡與淑妃之間的相處。


    淑妃嫁他之前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情甚高,與她說話總使人心情愉悅,他對淑妃自然也不像對待其他妃嬪那般需要惺惺作態。


    一切都自然如水到渠成。


    二人安靜地用著膳食,臨結束李政才提了一嘴靖遠侯府的事。


    他今日心情不錯,語調聽起來也愜意:“你兄長近來在越州表現不錯,朕打算將他調迴京城。”


    聞言,淑妃慢條斯理擦拭唇角的動作一頓。


    淑妃的兄長也便是宋氏和靖遠侯的嫡長子,靖遠侯府的世子——喬宣。


    說起來,喬宣與李政年少時還有過一兩年的同窗之誼,李政當年與他話語投機,對他的印象一直不錯。


    喬宣入仕幾載,如今已坐到越州通判的位置,官位不高但畢竟有實權,比起靖遠侯空有世家的空殼要來的風光。


    更何況年輕有為,再熬上幾年哪怕是京中的官員也不能小覷,依照下邊人上報的情跡來看,喬宣這幾年做的確實不錯,將他放到地方許是屈才了。


    “家兄既能得陛下一聲讚賞,那看來確實表現不錯。”淑妃毫不客氣地笑說道。


    李政笑了笑,他知道淑妃與她兄長不似尋常兄妹那般親昵,不過這麽多年不見,心底總是念著對方的。


    李政沉吟片刻,開口道:“上次你生辰朕便答應許你一個承諾,如今可想好要什麽?”


    往年皇後和淑德二妃過生辰時李政還會花心思準備點禮物,但生辰年年過,禮物卻愈加沒了心意,李政便隻給她們許下個承諾。


    “你盡管說。”李政強調。


    淑妃靈眸一轉,似在認真思考,顯出幾分不似平日的嬌俏活潑。


    半晌,有了頭緒,她眉目舒展,笑靨如花。


    開口道:“多謝陛下恩典,不過臣妾也沒什麽想要的······”


    “若非要說的話,上次家中來了信,說家妹已經商議好婚事,下月初三便要嫁人。”


    “臣妾作為姐姐從小沒能伴著她長大,已是憾事,且這婚嫁乃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如若可以,臣妾想迴家一趟,親自將妹妹送上婚轎。”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說到姊妹嫁人,還濕了眼眶。


    她與靖遠侯和宋氏關係僵硬,但妹妹喬湘畢竟是自己親親的嫡妹,血緣相伴,喬湘幼時還很愛黏著她這個姐姐,妹妹嫁人,她作為親姐怎能不到場。


    李政頷首,隨即點了點頭。


    喬鳶貴為淑妃,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出一趟宮,自然無可厚非。


    “婚嫁確實是大事,既如此你便迴去一趟,到時朕會讓人替你安排好的。”


    李政話音甫落,淑妃眼底漫上笑意,臉頰也染上一層緋紅,聲音也跟著軟了幾分:


    “那臣妾多謝陛下恩典。”


    李政在長信宮留了一宿,翌日清晨在淑妃妥貼的服侍下離開,坐上轎椅去上朝。


    李政慵懶地倚在軟轎上,單手撐著一側額角,閉眼休息。


    抬轎的太監們步伐穩健,盡力讓陛下坐的舒服。


    這個點天還不太亮,兩個小太監走在前麵掌燈,周臨也靜默地跟在一旁侍候,眾人怕吵到陛下休息,連唿吸都放的極輕。


    一路上格外安靜,隻剩下太監們落地的腳步聲。


    誰知行至半路,李政突然睜眼,身子也微微坐直。


    隻聽他出聲問:“姝嬪的生辰是在哪日?”


    皇帝突然出聲,周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幾秒後迴過神來,正想出口迴答皇帝的問題,臨張嘴卻發現自己壓根兒不知道姝嬪的生辰。


    周臨心虛道:“······陛下恕罪,老奴也不知曉姝嬪娘娘的生辰,等會兒老奴便讓人去問問?”


    李政的視線在前方的道路上遊移了幾秒,一會兒後閉眼倚靠迴去,不知在想什麽。


    沉靜片刻,男人淡淡出聲:


    “嗯,去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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