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轉轉。”


    虞景的情緒很淡,聲音也淡的聽不出喜怒。


    他目光低落不肯再說,夫妻倆也不刨根問底,正巧,樓上的孩子好似哭了,老板娘告退,去樓上看孩子去了。


    荀琿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肉,道:“嗨,如此雪夜,合該奏琴一曲,以寬慰小公子之憂心,隻可惜——”


    他從一旁的琴囊裏取出一把斷了弦的七弦琴,滿臉可惜地撫摸著這把琴,像撫摸著自己的故友。


    “這把琴已經壞了很久了,今日去修,那老板說修不好了。”


    虞景的目光順著他撫摸的動作落在琴弦上,粗粗看了一眼,道:“修得好。”


    “什麽?”


    荀琿一愣,“你說修的好?”


    虞景點頭。


    荀琿一笑,似對他的話不敢苟同:“小兄弟你別開玩笑,不說這琴本身,便是這弦,我已經找遍了天下,都沒有尋到這樣的琴弦,難道你能找著不成?”


    虞景沒再說什麽,隻是拿過那把琴,順便用台子上的工具敲敲打打,至於那斷了的琴弦,連荀琿也沒看清楚他做了什麽,竟然將那些弦全都接在了一起。


    他隨意一抬手,一串清冽的音符從他指尖下流出,在寂靜的雪夜中格外動人。


    荀琿也算是個中高手,這把琴便是他的武器,乃是當年在青丘時國君親手賜予他的,他最擅長的就是音律,在看守囚靈淵百年間,他用它不知殺死了多少魔物。


    如今琴被修好,他是打心眼裏痛快,正欲舉杯向這位少年道謝,卻見他不慌不忙地撫起來琴。


    指尖起落間,琴聲逶迤傾瀉,荀琿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漸漸沉入這似山澗清泉般的空靈琴音中。


    哭泣不已的小兒止住了啼哭,閉上雙眼安詳睡去;老板娘躺在兩個孩子身邊,望著窗外的絮絮飛雪,靜靜傾聽。


    如泣如訴的琴音飄出酒肆,穿透朦朧雪霧,散入千家萬戶,散入遼闊無極的天地間。


    月光溫柔灑落,不偏不倚將世界籠罩在自己的懷中,正如它平等地對待世間每一個人。


    一曲終了,荀琿久久迴不過神。


    他掩飾般抹了抹眼角,滿臉讚賞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琴技居然如此了得。”


    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但這琴音也未免太過哀傷。”


    虞景聽了,眼中的落寞之意更甚。


    但他還是笑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顫抖。


    隻是這笑讓荀琿覺得他更讓人心疼了,看起來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忍不住讓他想起自己那已經戰死多年的弟弟。


    他忍住心中的酸澀,語氣輕鬆地問:“怎麽啦?跟喜歡的人吵架了?”


    虞景原本不想迴答的,但聽見“喜歡的人”四個字,他還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荀琿哈哈大笑,笑聲在小小的酒館內飄蕩,大概是才想起樓上還有老婆孩子,他笑到一半又連忙捂嘴,小聲說:“這好辦啊,迴去好好哄哄,沒聽說過嗎?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們……還不是夫妻。”


    “那就是私定終身?”


    “沒有。”


    虞景端起桌上的酒又喝了一口,轉動著空杯半晌才道:“我們是對立的關係。”


    荀琿看了他半晌,才問:“你愛她嗎?”


    虞景抿了抿唇,沒有迴答,隻是說:“她說她愛我,我總覺得她在騙我……”


    荀琿微微一笑,又把酒給他滿上,“喜歡和愛呀,是不一樣的,就比如說……有人看見了一朵花,很漂亮,就想把它摘下來,那是喜歡,是占有;可是,如果你愛這朵花,你就會給它澆水,施肥,希望它長的更好,更漂亮,更自由。”


    在大周這麽多年,不是沒有顯貴或世家女子對他表示過愛慕之情,但是他們或她們都希望自己可以像他的主人,有決定他命運的權利。


    但他從未遇見過像姬千凜這樣的人,她引他入正道,珍視他的苦難,跟隨他的腳步,保護他的孤獨。


    她不願決定他的命運,也不願強製占有他的一切。


    虞景這才明白,原來,一直被澆水、施肥的,就是他自己。


    荀琿見他似被觸動,繼續道:“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覺得自己不配她的愛?”


    虞景抬頭,慢慢看向他。


    荀琿一看他表情便知,又是一個為情所困之人。


    “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要用絕對的理智和清醒來壓製心中的愛意,你會難過,會彷徨,會錯失很多東西。”


    他目光柔軟地看著虞景,語重心長道:“這世界上呀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跟你嫂子剛認識的時候還是敵人呢,我要吃了她,結果她嚇得當場就昏了過去,我看她挺可愛的,就撿迴家養著,想著等養肥一點再吃,結果,養著養著就有了感情。”


    “後來呢,囚靈淵結界破了,魔物攻擊了村子,她就……”


    他說到這裏時就紅了眼圈,一個錚錚鐵骨的漢子,就這樣當著他的麵流下了眼淚,可眼淚流著流著,就變成了笑。


    他忍著哽咽,目光掠過他,看著樓上笑出聲音,“後來呀,她迴來了,我們生活在一起,還有了孩子,一兒一女,龍鳳胎呢。”


    虞景聞言,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兔妖老板娘就站在那裏,笑意盈盈地望著兩人。


    虞景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片刻後,他提出告辭。


    走時他欲付酒錢,荀琿不要還塞了把油紙傘給他:“這把傘給你,雪太大,別再把衣服弄濕了。”


    虞景道了謝,撐開傘站在雪地裏。


    老板娘道:“快去吧,別讓人家姑娘等急了。”


    “大哥告訴你一個秘訣。”


    荀琿神秘兮兮地湊上來,在他耳邊笑道:“情侶之間沒有什麽矛盾是親吻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行,那就兩次。”


    “記住啦,”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就算終有一散,也別辜負相遇。”


    虞景撐著傘走在風雪中,很久後他才轉身,遙望那一抹暖黃的微光漸漸沉寂,直至消失。


    就算終有一散,也別辜負相遇。


    虞景的心境豁然開朗,寒風拂動他的衣角,覆著霜雪的長睫下,一雙明眸如桃花般瀲灩——


    “等我,殿下。”


    就在他準備朝星冉家走去時,不知何時彌漫起來的黑霧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捏住傘柄的指骨猛然變的蒼白。


    ——


    下一章阿景就要暫時失去他的公主殿下了,看他如何發瘋(笑意扭曲)(陰暗爬行)……行吧,我打臉了,再也不瞎立g了(哭泣貓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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