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師妹不打算告知他昨夜發生了何事,元夕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一麵因師妹不再與他如小時候那般親近而悵然若失,一麵又暗暗地憎恨起這個在她身上留下痕跡的人。


    到底是什麽樣的男子,可以哄得他的小師妹將他當寶貝一樣藏起來?


    他自幼與姬千凜一同長大,與她的情誼甚至比那個處處留情的花孔雀還要深厚,整個不周山都知道兩人關係好到什麽地步,隻是,他如今跟隨師父修了道法,已然超出世外,自是不會貪戀紅塵,而師妹是大周最受寵愛的小公主,他不敢妄想她身邊的位置,卻也希望她此生能夠平安順遂,喜得良緣。


    這個人選,他想過許多次,不需要他有多麽富有,多麽美貌,但一定要足夠強大,足夠愛她,足夠護她這一生平平安安。


    就在這片刻之間,元夕已經將玉京城內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想了一個遍。


    閣老的孫子?


    不行,雖然學識淵博文武雙全,但長相有點顯老,師妹喜歡精致漂亮的。


    國公府的大公子?


    也不行,雖然是少年天才,但年紀輕輕就收了通房丫頭,不守男德不說,連身子都不幹淨了。


    陛下今年新提拔的那些青年俊秀?


    更不行,一個比一個出身低,家裏還有比小鬼還難纏的窮親戚,他們別以為靠著攀龍附鳳就能飛黃騰達!


    至於晏清王府的二公子燕洵?


    想都別想!


    他不是沒想到那個如今風頭正盛的虞景,隻是他如今的身份低賤,又是夏國上下極為厭惡之人,怎麽可能與她有交集?


    凜凜絲毫不知師兄元夕已經在心裏翻滾了多少念頭,給她挑了多少駙馬,隻琢磨著要如何找到姑姑。


    隻是一夜奔波未睡,她又失了不少血,困意就逐漸襲來了。


    元夕想了又想,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問出口:“師妹,你脖子上,那是什麽?”


    “脖子?”


    凜凜強打精神,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暗道不好,說不定這傷口隻是表麵愈合了,痕跡還是存在的,隻好遮遮掩掩地迴答,“蚊子咬的,撓的有些過頭了。”


    可元夕才不會信,他直截了當地問:“師妹,你是不是有心儀的男子了?”


    心儀?


    凜凜仔細想了一下,她對虞景的感情,算是心儀嗎?


    不知為何,提到虞景,她就會想起他昨晚蜷縮在地板上痛苦破碎的妖化模樣,以及羈絆夢境中,那個雙眼含淚,驚慌失措的小狐狸。


    看見師妹神情恍惚了一下,元夕覺得心好痛。


    他向來心思細膩,雖不太懂感情之事,又因與凜凜極為熟悉,故而這細微的情感波動,一瞬間就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凜凜看見元夕如此眼神,還能不明白什麽,想起他暗戀姬千凜的人設,立馬找了個借口溜了。


    一個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元夕身邊,抱著雙臂,看好戲一般看完了全程。


    見元夕於晨風中身形蕭索,泫然欲泣,她打趣道:“元夕師兄,你哭什麽?”


    “誰說我哭了?”


    元夕一轉頭,看見立在晨風中,腰間還插著峨眉雙刺的女子,瞪了她一眼。


    “文流月,你來幹什麽?怎麽?又不想扮侍女了?”


    流朱本名文流月,曾經也在白鶴書院習過武,故而兩人相識。


    文流月哈哈一笑:“好歹你也算我師兄,許久未見,過來打個招唿不行嗎?”


    “行啊,怎麽不行?”


    元夕翻了個白眼,“說吧,你有什麽事?”


    文流月頓時收起自己放肆的笑容,一臉正色道:“你們這次去營救殿下,能不能帶上我?”


    -


    凜凜在房中小憩了一會兒,又趕緊叫人送了加了艾葉的水來沐浴,以便驅除身上的妖氣,甚至還將驅妖氣的符紙戴了好幾張。


    可即便凜凜掩飾的很好,去見鶴知夜的時候,鶴知夜還是發現了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妖氣。


    “腳步虛浮,氣血兩虧,妖氣纏身……”


    鶴知夜坐在椅子上,長發披肩,象牙白的錦袍剪裁合體,越發顯得他身姿清瘦挺拔,他緩緩開口,嗓音柔和,卻如一記重錘砸在凜凜心頭。


    “阿凜,你昨晚幹什麽去了?”


    凜凜意識一震,縈繞在腦中的困意頓時散去了。


    完了,被師父發現了。


    鶴知夜是什麽人,世上就難有他看不穿的東西,她不能像對師兄元夕撒謊那般搪塞過去,隻得老老實實地迴答。


    “不敢瞞師父,弟子救下了一隻半妖,他……他就是夏國質子,虞景。”


    鶴知夜聞言,狠狠地皺了一下眉。


    凜凜覷著他的臉色,斟酌了一下,又道:“他被人種下了妖丹,弟子想著,他可能與我們如今要調查的真相有關,便自作主張救了他。”


    鶴知夜起身,慢慢踱步走到了凜凜身邊,凜凜低著頭,看見師父的袍擺在自己身邊轉了一圈,緊接著,一股涼意從她的頭頂轟然落下。


    鶴知夜用一招醍醐灌頂就洗去了籠罩在她身上的妖氣,瞬間,她就覺得神識清明,再無之前那種揮之不去的虛浮之感了。


    “你給他飲血了?”鶴知夜問。


    凜凜不敢瞞著,忙道:“是。”


    鶴知夜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凜凜不知他是何意,正琢磨著要怎麽把這件事揭過去才好,就聽鶴知夜道:“今晚我們再探一趟風月樓,你若想,就把他也帶著。”


    -


    虞景醒來的時候,已是午時。


    室內清光明亮,身側軒窗半敞,初秋的微風柔柔掀起綃紗質地的簾子,窗外的蒼翠抬眼可見。


    床頭燃著安神香,他所躺的榻上衾褥帷帳素淨雅潔,皆浸染著淡淡的香氣,室內陳列擺設齊全,書案、畫案、琴桌、案幾一應俱全,窗明幾淨,精致秀麗,竟與他房中陳設全然不同。


    身處陌生環境,虞景的神識立刻清明了不少,開始警覺起來。


    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發頂,察覺到妖化的現象已經退去,而身上的衣服也沒什麽不妥,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裏是什麽地方?他怎麽會在這?


    門突然咯吱一響,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對周遭環境的極度敏感與不信任感,使他立刻就對端著茶水進屋的紀黎發起了攻擊。


    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裏,紀黎就迅速做出了反應,那危險是衝著他的喉嚨來的,他下意識舉起手中的托盤——


    下一秒,托盤上的陶瓷水壺與杯子就被無形的力量直接切成了兩半。


    紀黎目瞪口呆地看看那水壺,又看看坐在床上的漂亮少年,幹脆利落地退出,咣啷一聲,關上了房門。


    紀黎在門口站了會兒,慢慢地喘完了他憋著的那口氣。


    此時,他的心跳的極快,像是脫韁的野馬。


    那是傀儡絲吧?


    他不會在做夢吧?


    怎麽可能有人會用微生家的暗器傷人?


    虞景沒有追出去。


    因為,昏迷前發生的一切已經慢慢浮上他的心頭。


    是姬千凜,以身飼魔,救了他。


    她還說,她會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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