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雪樓是聶延璋在京外置辦的一間私宅,因後花園裏有一棟樓高三層,他便給這一處宅子取了個雅致的名字。


    盡管這宅子並不是用來做雅致的事情。


    陳福在馬車談起許謙文,心裏很是佩服:「此前殿下放出假消息說他迴京之後,京城裏頭便處處都嚴防死守著。老匹夫往前迴不得京,往後又有死士追趕,四麵八方危機四伏。他便來來迴迴鑽、逃、躲,就差沒把自己挖坑埋起來,瞧著已經是磨滅意誌,絕望到失了神智,銷雪樓的人才把他抓迴來。可到了銷雪樓裏,他竟又熬了幾日,什麽都不交代。雖是個讀書人,卻是條硬漢子。」


    聶延璋頓時興趣愈發濃厚,他唇邊浮起陰沉的笑容:「竟是這樣的人才麽,那孤可得好好厚待他了。」


    陳福心說,殿下的「厚待」恐怕同別人的厚待壓根不是一迴事。


    主僕二人到了銷雪樓。


    啞仆過來開的門,聶延璋與陳福到了銷雪樓的酒窖裏,堂堂浙江布政使司許謙文,狼狽不堪地被兩條碗口粗的鐵鏈子鎖著,要死不活地吊在木架子上。


    架子旁站了兩個身材健壯結實黑衣人,他們身姿筆挺堅實,下盤極穩,仿佛木樁子深深地定進地裏。


    一瞧便知道,這兩人一定受過嚴格苛刻的軍事訓練。


    更為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冷漠得如同死人一般。


    這種兵士,怎麽能叫人呢,應該叫活著的武器。


    酒窖漆黑,點了十幾隻蠟燭,才亮堂起來。


    許謙文抬起沾滿血汙的眼皮子,在看到聶延璋的時候,瞳孔瞪了瞪,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打顫。


    他又瞥了一眼左右兩個黑衣人,越發覺得驚悚。


    生不如死。


    這是許謙文下意識的反應。


    聶延璋優哉遊哉地走到桌前坐下,然後有些嫌棄地擦了擦桌子,吩咐說:「放開他。」


    陳福一愣,放開?


    殿下今日還真要「厚待」許謙文不成?


    兩個黑衣人聽話得如同木偶,三兩下便解開了許謙文身上的鐵索。


    許謙文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聶延璋跟前,哆哆嗦嗦地道:「殿、殿下素無軍權,這是韓家的『英兵』?」


    韓家乃武將世家,訓練兵士的法子多如牛毛。


    據說韓家祖上傳下來一種特別的訓練方法,能將士兵訓練得如同神兵利器,戰無不勝。


    百年前,就有一批這樣的兵士,死氣沉沉,卻能以一敵百,韓家家主領兵一千,殺了三萬倭寇,震驚四方。


    因這些兵士太過可怖,倭寇們稱他們為「陰兵」,許是大業的人覺得不吉利,便傳成了「英兵」。


    但,韓家家譜裏都沒傳下這一段,眾人認為這些隻是玄乎的傳聞。


    連皇帝都不確定是否有這樣的一支軍隊。


    聶延璋覺得自己還挺好說話的,他笑著告訴許謙文:「你有福了,孤才拿到英兵符,你還是頭一個嚐鮮的。」


    許謙文麵無血色,強撐著說:「既派英兵追查,殿下早該抓住臣……」


    卻讓他白白逃了好些日子。


    聶延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沒見過我父皇熬鷹嗎?」


    他笑容和煦地說:「每次父皇都是等到鷹飛不動,奄奄一息,開始啄自己的羽毛,吃自己的肉,才動手調教。這樣訓出來的鷹,總比旁的小鳥兒乖巧。」


    許謙文十指抓了抓地,總要抓些什麽,他才能控製住自己發抖的身體。


    聶延璋瞧著許謙文這就受驚了,便讓陳福將東西都呈上來。


    陳福便吩咐了人,抱了一個食盒進來。


    又給聶延璋準備了一把匕首、一桿秤,還有一摞摺子。


    聶延璋將匕首從鞘裏抽出來,拿在手中把玩。


    匕首十分精緻,柄端有寶石,刀身上有漂亮的芍藥花,若看的仔細些,便能發現,這是一把嶄新的匕首,剛開的刃。


    聶延璋左手捏著匕首,右手撐在桌上,托著腮同許謙文說:「孤跟朝廷裏的那些壞人不同,他們巴不得你全家都死,孤不一樣,孤心地善良,是個好人,還不怎麽記仇。」


    善良?不記仇?


    陳福:「……」


    他悄悄瞧了聶延璋一眼,卻見聶延璋說得無比認真,沒有半點作偽的意思。


    許謙文翕動嘴皮,心裏卻越來越發寒。


    便是落入錦衣衛的手中,他不會這樣恐懼忐忑。


    聶延璋繼續說:「許布政使,你肯定非死不可,反正你都活三四十年也夠了,但是孤可以留下你家人的性命。」


    許謙文虛弱地問道:「殿下想讓臣供出喬貴妃?」


    他不是三歲小孩子,他雖然也害怕聶延璋這瘋子做派。


    但比起他,聶延璋應該更恨喬貴妃才是。


    聶延璋既想從他手裏拿到證據,他的手裏就有了籌碼。


    聶延璋失望地搖搖頭,把一摞摺子都扔在許謙文跟前,沉眸嘲諷道:「虧你還是進士出身,竟連話都聽不明白。孤現在說的是你家人,你扯旁人幹什麽?」


    許謙文茫然地翻開摺子。


    他的雙手髒得發黑,摸到微黃的柔軟宣紙上,全是黑紅的血印子。


    許謙文借著燭光翻看了冊子,還不等看完,他幾乎快暈過去。


    冊子上陳述的全是浙江鹽案的始末,不論是過程、地點還是涉案人員,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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