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二十三歲的陳立生大學畢業了。


    都說現在的大學生一畢業就等於是失業。確實是這個道理。據統計,今年全國高校畢業生人數超過六百六十萬人,這是一個多麽龐大的數字!今年的就業形勢可想而知是多麽嚴峻。曾經被譽為天之驕子的大學生,現在一出校門卻要麵臨找工作難的現實問題,這不得不讓人心慌啊!


    譚家英和陳有和兩口子心裏愁啊。原本這兩年北江的生意就不好。唉,錢是一天比一天難掙了。好不容易供了立生讀書出來,心想著他讀了大學出來總能有一份體麵的工作吧,誰曾想現在大學生不吃香了!學校裏不包分配工作就算了,就算自己去找工作也不好找。唉,世事難料啊……


    作為父母的他們又沒什麽本事,不能給孩子指一條明路,隻能讓他自己去闖出一條道來。


    陳立生鬱悶地在屋裏待了五天。這五天裏,他過得並不好。你想,一個大學生整日窩在家裏算怎麽迴事?有和兩口子因為北江的鞋生意不好,鞋廠放假早,他們一夥人五月初就迴到羊山了。雖然爸媽沒有說什麽,不過立生自己心裏不好受,爸媽拚死拚活供自己讀書,還要他們操心自己的工作問題。


    一些愛打探的人總是有事沒事來家裏打問,“啊呀!你家裏大學生畢業了?準備去哪裏高就?”,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笑有和兩口子的白白付出:看啊,你們兩口子拚死拚活供孩子讀了大學還不是一樣打工,有什麽用!


    比如學貴,學貴花三千元送剛剛初中畢業的兒子到縣裏學習開勾機去了。他現在常常有事沒事就愛在外邊說唱:“我興民學了開勾機的技術出來就是高工資,而且不擔心沒事做,一個月輕輕鬆鬆掙個三兩千不是問題,比出門打工還強呢!”


    他經過陳有和的屋門口時,忍不住停下來調侃有和兩句:“有和老弟,聽說你家大學生畢業了?哎呀,我聽說現在大學生出門找工作也難呢。你家的準備去哪裏高就?讀了這麽多的書,起碼得有個高管的工作才配的上吧!”


    這時候有和兩口子就隻能紅著臉說:“那還不是看他自己的,我們也不懂,全憑他自己去闖。”


    每當這樣的時候,立生就恨不能馬上有一個體麵的工作來堵住這悠悠眾口,讓爸媽臉上有光!這讓他更加急切地想要參加工作。


    其實這幾天他無時無刻不在心裏盤算著工作的事。南市的工資低,本身作為內陸落後的省市,沒有多少工作機會,想要留下來是很難的。那就隻能走出去。往發達城市走!


    可是能去哪呢?


    舅舅那裏他不想去麻煩。


    姐姐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工作,他更不可能讓她操心,他知道她自己有許多的煩心事。


    隻能試著找找同學,看同學們有沒有一個好的方向。


    一畢業,同學們就各奔東西討生活去了。大家還沒來得及從大學畢業的喜悅中緩過神來,就被推到了嚴厲的現實生活裏。


    立生的同學中有一些接受家裏的安排過上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更多的是像他一樣,一畢業就為工作而發愁。


    立生先是找到了同村的小東,問他有沒有一個好的想法。小東自己也很迷茫,他說家裏想讓他去縣裏他伯伯的廠裏上班,他哥哥就在裏邊當主管。家裏計劃讓他們兩兄弟就在裏邊做著,等以後再自己單幹。小東說的伯伯就是慶來,慶來那個在縣裏當差的兄弟拉扯著幫慶來的大兒子開了一家公司,慶來的大兒子在裏邊當總經理,小兒子當副經理。而堂弟慶庚的大兒子從部隊退伍之後也被安排進去當了主管。現在小東大學畢業了,慶庚又想讓他也進去插一腳。可年輕氣盛的小東不想接受家裏的安排,他想自己出去闖出一番事業來。他也正苦惱著呢。


    立生又想到什馬的範同學。範同學跟立生的關係一直要好,他們從初一開始同班,後來又是高中和大學的同學。在這期間他還來立生家裏做過幾迴客。範同學還是小東的同學,隻不過他和小東的關係沒有和立生的好。立生聯係上範同學,問他有什麽打算?


    範同學說他有個表哥在上海,他準備去上海碰碰運氣。


    範同學問立生,“哎,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我們一起去,有個伴。”


    立生立馬就說“好”,怎麽不好呢?他現在正是不知道去哪裏找事做,連個方向也沒有,現在有人帶路,正好解決了他的難題。


    小東聽說立生要去上海,他馬上也說要一起去。魔都啊,那是多少有誌青年向往的地方!


    小東同家裏立下誓言,說一定會在上海立下腳跟!


    慶庚沒辦法,隻能答應讓他出去闖蕩闖蕩。


    就這樣,立生和範同學,以及同村的小東一起坐上了開往魔都的綠皮火車。


    這三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年輕人懷揣著對大城市的向往和對未來的期許,踏上了絕大多數農村孩子的唯一出路——打工。


    聽說上海是個遍地黃金的地方,他們有信心能在上海闖出一片天來。


    火車帶著這三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一路向東,朝著繁華的大都市駛去。


    第二天早上,當東方剛剛露出一些魚肚白,列車也到達了本次的目的地,上海的南大門——上海南站。


    一下火車,三人便被眼前的場景所深深震撼。


    這個火車站可真大啊!


    足足有四層樓那麽高,光出口就有四個!密密麻麻、行色匆匆的旅客仿佛就是一隻隻團團轉的小螞蟻!那樣渺小……


    立生和同學被烏泱烏泱的人群淹沒,根本找不到東西南北。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裏邊擠來擠去,最後還是請求工作人員的幫忙才順利地找對了出口。


    三人站在宏大的火車站站前廣場朝身後望去,這才發現這個火車站原來是個巨大的圓形,三人不由得感歎這是多麽偉大的建築啊!大城市就是不一樣!你看,路麵上的行人連走路都帶風,個個西裝革領,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一派繁榮。到處是直入雲霄的高樓大廈。


    看來真的來對地方了。這裏就是他們要找的大城市!


    根據範同學表哥提供的路線,三人先坐了兩個小時的地鐵,然後又搭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範同學表哥的住處,隻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範同學表哥住的地方會這麽偏,這幾乎就是鄉下地方,房子也是瓦房,又狹小。屋內更是連樣像樣的家具也沒有,這炎炎的夏日,屋裏就放了一台小電扇。上海屬於四大火爐之一,夏天可以達到四十一二度的高溫,可想而知,這小電扇根本不起什麽作用,隻是攪動了一下房間悶熱的空氣。


    看來遍地黃金的上海也不好混啊。他們在來的路上還幻想著範同學的表哥住在高檔的公寓,慢悠悠地喝著咖啡,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生活和理想總是天差地別。


    表哥與三人打了個招唿,把鑰匙交給範同學就著急忙慌地出門了,他還得趕去上班呢。


    三人在範同學表哥屋裏艱難地過了一天,這一天他們連吃飯也成了問題。這附近賣東西的店鋪要走好遠才有,他們又不認識路,又不好打擾範同學表哥上班。他們隻能摸索著找到一家小賣店。三人買了幾桶泡麵,中午和晚上就煮泡麵吃。


    晚上範同學的表哥將近九點才迴來,他給大家買了一些吃的和水果。他不知道表弟會帶同學來,並沒有什麽準備。不過來就來了,都是老鄉,這並沒有什麽。隻是房間有點小,怕怠慢了他們。


    這天晚上,這四個大後生就擠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瓦房內睡覺。由於床鋪不夠,大家隻能把床墊抬下來擺在床前的地上,做成一個大通鋪。床位的問題是解決了,可房間實在太熱了,熱得睡不著。幾人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蚊子又多,一晚上拍打蚊子的聲音就沒斷過。


    這樣勉強地度過了一夜,第二天立生三人便換上了他們最體麵的衣裳,坐了三個小時的車去市裏找工作了。範同學的表哥告訴他們,先坐公交車到地鐵站,再搭兩個小時的地鐵就到市區了。


    一進入市區,三人便被眼前繁華的景象深深震撼住了。整潔寬敞的大馬路,馬路上擁擠的汽車,道路兩旁是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這樓高得幾乎要戳破天際。路麵上匆匆而過的行人個個穿著講究,大家手裏提著公文包,要不就是肩上背一個皮包。


    三人不由得感歎,“這都是精英啊!”


    他們被眼前的繁榮晃得頭暈目眩。他們在心中呐喊:啊,我即將成為這些精英中的一員!


    感歎過後,三人開始鬥誌昂揚地找工作。


    可是工作並不好找。這個國際大都市最不缺的就是大學生。這裏的大學生多得絆腳,路麵上走的基本上都是大學生,有很多還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相比之下,毫無工作經驗、普通大學畢業的三人就顯得平平無奇了。


    他們按照網上的招聘信息找了幾家公司,可人家一看他們的大學文憑就無情地拒絕了他們。


    這一整天,他們沒有任何收獲,有的隻是灰心和無助。


    連著四五天,他們也沒有找到一個像樣的工作。


    這令三人很是沮喪。


    誰說上海遍地黃金的?黃金沒看到,隻知道花錢如流水。這裏的物價普遍比別的地方高,三人口袋裏已經沒多少錢剩了。


    第六天,三人到一家賣保健器材的公司應聘。應聘的是業務員,底薪一千一百元,有提成。提供住宿但是不包吃。在消費奇高的上海要用一千一百元的月工資生活這是很艱難的。可三人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隻能硬著頭皮先尋一個落腳點。不能總是在範同學的表哥那裏打攪,人家要上班,晚上還因為他們的到來不能睡好。


    第二天,他們就搬離了範同學表哥的住處。打擾了這麽久,他們實在不好意思。


    三人搬進了公司的集體宿舍。宿舍在郊區,離公司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這間宿舍屬於男女混住。一間五房的套房內住著十七八個年輕男女,他們都是公司的業務員。


    公司要求統一服裝,上身是橫條紋襯衫,下身黑色西褲,鞋子隻能是黑色皮鞋。衣服褲子屬於工裝,公司給他們每人發了兩套,可鞋子就要自己買。三人幾乎跑遍了宿舍附近的所有鞋店,終於買到一雙最便宜的皮鞋。其實也不便宜,要一百五十元呢!買完鞋子,他們身上幾乎就不剩錢了。這往後的一個月吃飯怎麽辦呢?好在有範同學的表哥,他借給他們每人兩百元。他也沒多少存款。範表哥也是個大學生,來上海兩年了。不過沒存到什麽錢,月月花銷大,幾乎沒什麽錢剩。


    等到周一上班的那天,立生、小東、範同學三人換上公司發的條紋襯衫、黑西褲,還打了紅色的斜紋領帶。


    還別說,這樣一裝扮確實有點社會精英的樣子。


    穿上這一身衣服,三人又覺得有了一些信心,隻要好好幹,一定能幹出成績!


    他們邁著長腿擠上了公交車,下了公交車再搭一個小時的地鐵就到了公司的樓下。


    這是一家保健器材公司。在全市很多大商場都設立了賣場。所售賣的商品大到幾萬塊錢的按摩儀,電療儀,小到幾十元的鈣片、木糖醇餅幹等。


    在總部報道之後,他們被分配到附近的一個商場裏。公司給三人分別印了名片,名片上寫著:業務經理:某某某。


    他們的工作就是對進入賣場的客人兜售公司的產品,麵對的客戶人群以本地的老年人為主。


    大多數時候,他們隻需要在賣場等待客人上門,給客人推銷商品、帶客人做體驗。有時也需要到路上去發傳單。


    他們這樣努力地工作,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卻沒有賣出去一件大件,全都是一些幾十、幾百元的小東西。他們實在做不到像一些老油條一樣把產品吹得天花亂墜,產品自然就賣不出去。說實話,這些東西並沒有多大的用處,一些忽悠的話他們真的說不出口,尤其麵對的是爺爺奶奶一輩的老人,他們不想騙老人。


    沒有賣出去產品,自然就沒有提成,他們這一個月早出晚歸,就得到一千一百元的基本工資。這是出乎他們預料的,人家不是說上海的工資高嗎?在來之前,他們認為在這裏一個月至少有三千的工資吧。這一千一百元隻能勉強夠一個月的生活費。除去買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話費、路費,一個月隻能剩個六百元左右作餐費。在物價虛高的魔都,這是很困難的。立生三人隻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每天吃最便宜的快餐,早餐則是能省則省。


    這還不是最難過的,最難過的是每個禮拜一的例會。周一上午八點,所有的業務員要到總公司開例會。這實際上是一個批鬥會,先是總結上一個禮拜的銷售情況,表揚業績好的人。接下來主管便要批評業績墊底的員工,這裏麵每迴都有立生、範同學、小東三人的名字。口頭批評還不算,業績最後十名的業務員要到門口的場地上做蛙跳,五十個一組,邊跳邊喊口號: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努力找工作。我行,我行,我一定行!


    說實話,這有點丟臉。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樣誇張的動作往往會惹得路上的行人側目,有些老人甚至會停下來邊看邊指指點點地笑。


    他們堅持著做完一個月又一個月。


    拿到第二個月的工資之後,小東就向公司提出了辭職。他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原本他以為外邊的生活會多姿多彩,他還指望自己能衣錦還鄉呢。現在卻連個人樣也沒有,飯也吃不飽,在家裏他何曾受過這樣的苦。看來這外麵的繁華不屬於自己,他決定迴老家。原本家裏人就不同意他出來的,想讓他去縣裏他堂伯伯的工廠做事。前麵我們說過了,慶來一族現在在村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慶來包下山頭種起了油茶樹。他幾兄弟又在縣裏開了一家公司,慶庚的大兒子從部隊退伍下來就到這家公司做事去了,所以慶庚想讓小東也去,家裏怎麽都比外邊強,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可年輕氣盛的小東想自己出去闖一闖,所以才執拗著跟立生他們來到了這裏。誰曾想,這地方看著繁華,可終究不屬於自己。所以他決定聽從家裏的安排。


    沒兩天,範同學也辭職了。他嫌這裏的工資低,工作又沒什麽前途。他另一個親戚在bj,聽說那裏的工資高,他準備去bj闖蕩。


    範同學和小東都勸立生:別在這裏做,沒前途,工資又低,還不把人當人看。


    這些立生當然知道,隻是他不像小東,有退路可以選。他沒有退路,不管前方的路有多少荊棘,也隻能往前走。家裏的父母還等著他的好消息呢,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打退堂鼓呢?


    他也不能再去連累範同學。出門在外誰也不容易,他也是去投靠親戚的,不方便。現在自己有一個落腳點就已經很不錯了。先這樣做著吧,能自己養活自己先,慢慢會好起來的。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要在這座國際大都市立住腳根,將來接爸媽來享福。


    一個禮拜後,小東和範同學就離開了,隻剩立生一人留在這繁華又陌生的城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遷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曆三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曆三月並收藏大遷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