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四年間,塘堰周圍的人家財富地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早富起來的學廣屋裏這後邊的幾年反而越過越迴去了。他家在勺子岩腳下的那棟兩層平頂房原先是村裏最氣派的,現在卻成了人們眼中的下等品。


    原本村中的房子都是瓦房或者一層平房,這棟座立在勺子岩腳下的兩層紅磚平頂房就顯得鶴立雞群。氣派的大木門,鐵窗戶上還安了玻璃。光這個玻璃窗戶就領先村裏其他的人家很多。學廣這新屋裏還置辦了電視、錄音機等電器,他的幾個子女一天到晚在裏邊放著錄音機,勁爆的音樂響徹勺子岩。


    每當人們經過學廣的這棟新屋,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並在心中感慨:什麽時候我才能住上這樣氣派的新屋?


    而現在呢,周邊絕大多數的房子都修成了兩層、三層的樓房,而且很多人家的門前倒了水泥地坪,連外牆也刷上了白灰,有的甚至在靠路的一邊貼了瓷磚。對比之下,學廣的這棟兩層平房就變得不值一提了。正是因為這樣,學廣沒有了之前“太上皇”的做派,開始下地做活。


    另外因為受了一些打擊,學廣整個人瘦了一圈,走起路來總是低頭弓背。


    他家裏在這兩三年裏遭遇了一些變故,他的大兒子因為多次盜竊被抓進了監獄,判了十年的刑;二兒子又在外遭遇了車禍,被大卡車撞飛了,他甚至連個屍首都沒看見……


    而讓他衣食無憂的大女子呢又染上了毒癮……珍珠生下一個孩子後,便與台灣佬分開了。後來她又跑到廣東做了幾年的“生意”,甚至還在一年的年末帶了一個男人迴來,聽說是個老板。不過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那人了,據說那個男人不要她了。再後來,她就吸上了毒。雖然還在廣東“做生意”,不過因為已經年過三十,再好的底子也有了歲月的痕跡,她又吸毒,人瘦的隻剩一個架子,所以她的“生意”並不好,隻是混吃等死罷了。


    家裏隻剩小兒子,他仍然在北江打工,不過一年也沒幾個錢拿迴來。小女子細珠在前年嫁到了田中鎮的一戶人家,她算是這個家裏歸宿最好的了,至少過上了安穩的日子。現在家裏還有珍珠留下的那個孩子,還有他大兒生的一個兒子,這兩個孩子全靠學廣和他老婆兩個養,珍珠已經沒錢往家拿了。沒辦法,他隻能重新撿起田來作,今年他還撿了組裏其他一些人的田作,總共有八九畝。


    經曆了這一係列的變故,學廣開始迷信起來,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之前造了孽,報應來了……


    學廣已經不愛在村中人多的地方晃悠了,沒事隻在家附近的幾條小巷子轉。更多的時候,他扛一把鋤頭,鋤頭上掛一個簸箕,一個人弓著背朝田裏走去。


    村中的另一個“太上皇”——學貴,這幾年的日子也落了後。他原先引以為傲的平頂房已經被周圍兩層、三層的樓房比下去了。


    唉,他的四個女子都嫁出去了,沒人給他掙錢了……


    而兒子興民又還在上學,正是要花錢的年紀。他自己呢,又沒做事,整日在村裏閑逛,在大隊門口同村裏的閑人打牌。隻有蓮香一個人苦苦支撐著這個家。說真的,蓮香可以說是這十裏八村都難尋的勤快女人。她除了包攬地裏大部分的活,還去慶來屋裏下水泥,慶來要請人上山鬆土時,她又同男人們一起扛著鋤頭到山上鋤地。


    而慶來現在是這一片,甚至可以說是村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了。他這些年販賣鋼筋水泥掙了不少錢,本身他祖上的家底就豐厚,他那個在縣裏當差的兄弟又得了勢,因此在村中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這一兩年鋼筋水泥不好賣了,大家基本都起過了房子,暫時用不到鋼筋水泥。他又折騰著種起了油茶樹。說來真奇怪,原先毫不猶豫地砍了油茶樹,現在又要種上。


    因為茶油稀少,而蕪豐下邊的地區又以茶油為貴。女人坐月子要吃一個月茶油雞蛋粥,據說有利於產後恢複。所以茶油的身價一下就上來了,現在誰家裏要買點茶油都不容易,隻有去山裏買,價格還貴,要四五十元一斤呢。


    精明的慶來一下就想到要種茶樹,將來賣茶油。因此他在今年春天包下了坪山上邊的一片山頭來種茶樹。請了周圍的一些人來做事,按四十元一天算。塘堰周邊的人都去了,有財、有登、長世、功世、蓮香、學山、賢世等八九個人。


    四十元一天對於農村人來說已經算是高工資了,村裏除了種地沒什麽別的收入來源,大家都樂意去掙這四十元的外快。鋤地是從早上的八點幹到中午十二點迴家吃飯,再就是下午兩點做到天黑。足足有八九個小時要一直不停地鋤。雖然辛苦,可這活並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給慶來幹活的這些人在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是慶來老板的鄰居,不然還幹不上這活呢。因此大家對於慶來感恩戴德,對他的態度畢恭畢敬,甚至有些討好巴結的成分。唉,看來在村裏也不能活得肆意快活。不管在哪裏,生活總不能隨心所欲。


    初夏一個寂靜的早晨,學廣像往常一樣肩上扛一把掛了簸箕的鋤頭出了家門。他要去地裏摘今天要吃的菜。


    昨夜雷雨交加,現在地上到處是稀泥巴和被雨打下的樹葉。空氣格外清新幹淨,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碧綠的池塘水倒映出悠藍的天空,以及上邊白色的雲朵。


    今天是周末,孩子們不用去上學,塘堰邊上的人家都剛剛才起床。女人們放出雞鴨鵝,男人蹲在大門口發呆。住在塘堰土坡上的陳功世老婆從屋裏提了一個黑色的桶子走到塘堰邊她自家的搖水井上搖水。搖水井發出的“窟窟”聲迴蕩在塘堰的上空。


    學廣出了家門,右拐進了門前的巷子。


    當他走到賢世門口的那條三岔路時,看到原本掛在屋簷下的電線掉了一根下來,耷在半空中。


    學廣感歎:唉,村裏的電線走的也太粗糙了。就隨便挽在別個屋簷下過。


    他側著身子,準備從旁邊走過去。


    可是轉念一想:萬一哪個調皮的孩子看到了,一定會去拉扯來玩。不曉得有沒有電,不要電到孩子們才好。


    不行,我還是把它撿起來搭在旁邊的電線上吧。


    學廣這樣想著,便放下鋤頭,彎身去撿那根掉落的電線。就在他伸手接觸電線的一瞬間,他一下被電打了……


    等人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沒了。右手卻緊緊地抓著電線……


    塘堰周圍的人都為他感到痛心,說他是個好人。要不是他好心去撿電線,他也不會沒有,說不定沒的就是哪家的娃娃。


    學廣用他的死改變了人們對他家的負麵映象,再也沒有人評論他屋裏的長長短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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