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開學的前一天晚上,月紅和立生吃過晚飯就打著手電,彎到學富屋側的那條巷子路,朝婆婆的廳堂走去。


    路上黑漆漆的一片,一路上十多戶人家,兩戶老人家過世了,留下兩間破的屋子。其他的人家因為外出務工,也是一片黑燈瞎火。隻有拐過兩個彎,右邊的一排是慶來三兄弟廳堂的後門,不過由於他們三家的小孩都外出做事了,一樣的冷冷清清。隻能隱約聽見慶來靠後門的一間房間傳來電視機發出的聲響。穿過這一道巷子,上一個小斜坡,就到了肖家的廳堂。


    肖家剛剛吃上飯,有登一家人也圍坐在裏屋的小木桌上吃晚飯。立生喊了一聲“婆婆”,就徑直進了有登的屋裏。月紅坐在婆婆的桌上,跟她說了明天就要去縣裏上學。肖家睜著她那混濁的眼珠,叮囑道:“啊呀,娃娃,那你自己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呢。”


    “曉得。”


    陳月紅看著婆婆顫顫巍巍地起身,摸索著到灶上去盛飯,心裏不是滋味。婆婆這一輩子沒吃過一餐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她想:要是我能有出息,一定好好孝順婆婆!給她買沒吃過的東西,帶她到縣裏,甚至更大的地方去看看。她平時也不出門,最遠就隻到過什馬鎮,就是什馬鎮她也沒去過幾迴,年輕那陣光顧著家裏家外了。


    等婆婆吃過飯,月紅把婆婆桌上的兩個碗撿去洗了,順便把鍋也洗了,檢查了一遍灶下的火是否完全熄滅。隨後也進了有登的那間小屋。有登一家正在跟立生親切地說話,見到她進來了,有登馬上笑了起來,“月紅來了。”


    金生和桃花也親熱地喊到,“月紅姐姐。”


    二伯娘和丹紅也抬頭露出愉快的臉色。


    這間狹窄、破爛的屋子永遠這麽溫馨。


    月紅和立生在有登屋裏站了一會兒,等金生吃完飯,洗漱好,就一同出了門,朝自己屋裏走去。


    到了屋裏,陳月紅開始收拾行李。兩套換洗的夏裝,一雙布鞋,一些用剩的文具和什馬中學用的飯盆等。她將衣服疊好,鞋子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包起來,同衣服、文具一起塞進一個半新的黑色雙肩背包裏。背包是譚家英在北江做鞋的那家廠子老板娘給她的。聽說是她上大學的兒子用剩下的。這個包的做工和料子都還不錯。她聽說譚家英屋裏有兩個孩子在上學,就順手給了她。譚家英在這家廠子做了有幾年了,這就是她第一次來北江進的廠子。老板娘人還不錯,像陳有和被摩托車撞到的那年,多虧老板娘預支了幾百元給她帶迴家,不然兩個孩子的學費都交不出來。還有陳有和、陳有豐有一陣沒找到事做,老板娘也看她的麵子,讓他們住到空餘的床位。不過老板娘也是看譚家英做事認真,又不會計較太多。


    譚家英想著女子到縣裏上學,不能還背著那個布袋子。她把這個背包洗得幹幹淨淨,收在高低櫃裏。


    陳月紅把東西收拾好,就坐到床沿上看一本課外書。此時立生和金生在兩米之隔的燈下玩耍。屋外,月亮撒下柔和的光,從玻璃窗望去,星星點點的星光點綴在烏黑的夜空。真是令人不舍的夜啊!


    陳月紅想到明天就要去縣裏了,將很長時間見不到立生、金生、婆婆、二伯一家……,她心裏忽然感覺空落落的。這天晚上關了燈,她跟兩個弟弟躺在床上說了很久的閑話,才依依不舍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簡單吃過早飯,陳月紅馬上背著她那個黑色背包,出了門。走在她旁邊的還有立生和金生。兩個弟弟說反正沒什麽事,要陪她一起走去河下的姑姑家。譚家英跟河下的姐姐——陳細妹打了招唿,說讓外甥去縣裏的時候捎上女子。不然她連學堂門都找不著。陳細妹的小兒子在屋裏跑車,往各處運石灰,常常往返縣城。正好他明天上午要送一車石灰到縣城附近,細妹昨天就打電話到學友屋裏通知了月紅。要不是趕這趟便車,陳月紅完全可以等明天再去。


    姐弟三人出了村,過了光明橋,右拐進了一條隻能通行一人的田埂路。


    清早的太陽披著一層朦朧的麵紗,緩緩地爬到了三層嶺最低的那座山頭。三人走在一望無際的翠綠的稻田,這時候莊稼人都迴家吃飯了,田裏一個人也沒有。港子河岸上,幾株歪脖子柳樹正在隨風搖擺。立生和金生走在前頭領路,一邊說著玩笑話。


    大約走了兩三裏,是一個隻有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叫梅田。梅田就處在這一片稻田的中央。過了梅田,再往前走兩三裏,就是河下村了。三人輕車熟路地找到姑姑家的大門。進門就喊,“姑姑。”


    陳細妹正在門內的地上削冬瓜皮,見三人來了,便招唿起來,“娃娃來了。”


    她把三人引到右邊的一間灶房。她告訴陳月紅,“你老表一早去石灰窯拉石灰了,估計快迴來了。放心,時間來得及。”


    陳月紅點點頭,安心地在這裏等著。沒一會兒,陳細妹的小兒子就迴來了,他的藍色翻鬥車停在十多米遠的路邊。


    月紅姐弟三人跟著老表走到路邊,陳細妹也跟在幾人後邊。陳月紅同姑姑告了別,坐上了副駕駛位。車下的立生和金生也同姑姑說要迴去了,陳細妹留他們吃了中飯再走,立生說要迴去收拾東西,明天去報名。陳細妹便沒再留了。


    車子緩緩開動,陳月紅從後視鏡裏看著立生和金生往相反方向走去的背影,眼睛模糊了起來……


    這一路上,陳月紅都拘束不安。她跟老表不是很親,平時走動得不多,因此這一路上她幾乎沒說過話。老表也一樣沉默,專心開著車。為了緩解尷尬,陳月紅特意把臉扭向窗外,一直望著外邊飛逝而過的景物。


    車子過了希望飼料廠,陳月紅知道已經到縣城了。車子繼續往前開,過了一座橋,就看見一座擁擠小縣城,人民醫院、銀行,人行橫道、超市、小廣場,六層的大樓,明亮、氣派的飯店等等從陳月紅的眼前一閃而過。


    車子在一個餐館的門前停下,老表說,“餓了,吃個飯再走。”


    陳月紅點點頭。


    老表走進餐館裏,在前台點餐。陳月紅則拘束地跟在後邊。她細細地打量著這個飯店,可真氣派啊!寬敞的大廳裏擺了十來張紅色的方桌,一張桌子配了六把靠背椅,椅子也刷上了紅漆。黑色的瓷磚地麵發著光,四麵牆也刷成雪白的顏色,還貼了一米來高的白色瓷磚。現在還沒到飯點,人不多,隻有兩桌,五個客人。


    老表點好了菜,就引著她到了旁邊的一張桌前坐下。菜很快上了,一個小炒牛肉,一個青菜,一個泡椒豬大腸,還有一個西紅柿雞蛋湯。


    陳月紅拘束地隨便吃了一點,她本身有點暈車,胃裏不是很舒服。老表讓她添點飯,說等一下到學堂裏可能趕不上飯。她說沒事,不餓。


    吃了飯從飯館出來,車子往前開了一二十米,到了一個大圓盤環島,這個環島一共有四個出口,環島中間是一個圓形的花壇,因此人們都管這裏叫大圓盤。花壇比四周的水泥馬路要高一些,裏邊種著一些綠植。車子從右邊第一個出口拐出,上了一條寬敞潔淨的水泥馬路。這條路大約五百米,馬路的右邊是一片荒草地,左邊是連排的樓房。樓房有四五層高,外牆清一色貼了朱紅色的瓷磚,牆上是一扇扇明亮的大玻璃窗,很是氣派。


    這裏跟羊山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這條馬路走到頭,又是一條寬闊的水泥馬路。但是明顯的,這外邊變得荒涼了,到處光禿禿的。老表的車左拐出去,往前開了二三十米,停在路邊的一個大門口。


    “到了。你就在這裏下。”她老表說。


    “好。”陳月紅背起自己的黑色背包,提著初中時的那個小黑桶,抱著一床涼席,就跳下了車。


    老表一腳油門走了,她看著老表的車離開,這才抱著這些東西,轉頭望向馬路左側的學堂。


    一瞬間,她被震撼住了!幾棟雄偉的建築物組成一隻起飛的雄鷹矗立在她的麵前。


    是那樣氣派、雄壯!甚至有種壓迫感。


    這便是蕪豐第一中學了。


    學校建在一個小坡上,比麵前的大馬路,以及它對麵的城區要高出一些。一近門口,一道電動收縮鐵閘門橫在門口。當然,今天是報名的日子,鐵閘門收到右邊的金屬牆裏了,隻露出一頭一尾。寬闊的大門左右兩邊分別立著一堵長寬三四米的銀色金屬鐵牆,成幾何圖形。大門的右邊,露出的半截鐵閘門上一個圓形會發光的紅色屏上一直在閃爍著幾個字:歡迎光臨!


    緊接著,與鐵閘門相連的銀色梯形牆的中部,一行金色的大字:蕪豐縣第一中學。


    一進大門右手邊就是一間房間,這顯然是門衛室。一個穿著保安服的工作人員正挺直腰背站在門衛室門口的大傘下。


    進去之後,陳月紅更加感受到本縣第一學府的雄偉。


    一進門,就是一個半圓形的微景觀園。綠色的草皮,間雜著造型高雅的鬆樹和清香宜人的桂花樹。這個微景觀園的麵積幾乎有什馬中學女生宿舍那麽大!


    緊隨其後的就是一座六層的大樓,大樓右側的牆上三個金屬大字:實驗樓。實驗樓牆體是白色,每一層樓都安了一連排的綠色大玻璃窗,一眼望去,就隻看見陽光下一排排閃著綠光的牆。大樓的正中間是一整片的綠色玻璃窗,左右兩邊的樓頂加蓋了一層往兩邊微翹的造型,與大樓正中間樓頂的那座細高的銀色金屬尖塔遙相唿應,使之像一隻巨大的雄鷹展翅高飛,俯瞰著整個蕪豐縣城!


    實驗樓的左邊是一片清幽的園林,空曠的黃泥巴地上,栽著桂花、鬆樹以及許多其他不知名的小樹。一座小拱橋立在中間,拱橋下有一個小的人工湖泊。再往上走是一個足球場,一個籃球場,和一個沙子的環形跑道。光這個運動場,就有什馬中學那麽大。


    陳月紅沒有往那邊走,因為顯然那邊不是生活區,大樓都在靠右邊的位置,人群也是朝右邊走的。今天是第一天報名的日子,這時候已經陸陸續續有學生和家長往右邊的馬路走了。陳月紅也跟著人群,邁著小家子氣的步子,東張西望地朝裏走著。


    這是一段上坡路,寬敞的水泥馬路,兩邊做了人行道,人行道上貼著朱紅色的防滑地麵磚,每隔幾米就栽了一棵小樹苗。馬路的左邊就是實驗樓,右邊是一片草坪。草坪分成幾個部分,用水泥壘的邊。草坪裏除了草皮,還有桂花樹,鬆樹,幾蓬細竹子。裏邊還有幾張水泥長凳,供人休息。


    上坡路走完,三棟五層的樓房就出現在眼前。前邊的一棟門口寫著:女生宿舍。後邊的兩棟是男生宿舍。


    男生宿舍的後邊又是一座兩層的大樓,大樓的正中間寫著:飯堂。在飯堂後邊還有一棟小樓,那是開水房和垃圾場。


    站在女生宿舍往左看去,一棟超大的六層大樓擋住了視線。樓房由前後兩座大樓組成,這便是教學樓。大樓每一層的左右兩麵用寬闊的走廊連接起來,與大樓形成一個封閉的四邊形。走廊往前延伸,通到最前邊的實驗樓。


    陳月紅抱著她的家當到教學樓樓下的報名點報好了名,這個時候人還不多,很快就辦好了手續。學雜費是八百元,加上住宿費九十元一學期,總共交了八百九十元。


    她拿著單據,重新抱起她的家當,往右邊的女生宿舍走去。宿舍樓下第一間就是宿管室,一個化著淡妝,身穿黃色長裙的高個子中年女人站在門口,收了住宿費的那張單子,並告訴陳月紅她分在四樓,四零三。


    陳月紅感歎,縣裏就是不一樣,連宿管阿姨都那樣時髦。她一邊感歎,一邊朝四樓走去。等她找到四零三,進門發現屋裏已經有三四個女生呆呆地坐在各自的床上。顯然,她們也是從鄉下來的。別說穿著,從怯生生的眼神就一眼能看出來。


    一進門,左右兩邊就是兩排櫃子,一邊是四個,櫃子帶兩扇推拉門,可以上鎖。緊挨著就是兩排上下鋪的鐵床,一排兩張。床是挨著牆放的,不過這床卻和什馬中學的上下鋪不一樣,這床也小一些,九十公分的樣子,單人睡的。


    房間正對門的最裏邊擺著一張長方形木桌,桌上擺了一個用201卡的電話機。長桌前就是一個大窗戶,明亮、幹淨。窗外就是景觀園,甚至能看見蕪豐一半的麵貌。


    陳月紅選了左邊靠窗的上鋪。她把席子鋪到床上,又把黑色背包塞進左邊的第三個櫃子裏。那個黑色桶子則塞到長桌底下。然後就同其他三個學生一起,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望著窗外發呆。


    時間到了下午一點左右,宿舍裏陸陸續續進來了兩個別的女生,樓下也熱鬧起來了。遠地方來送孩子的家長,縣城本地帶孩子來報名的家長和學生,學堂裏變得熙熙攘攘起來。現在陳月紅躺在床鋪上,肚子有點咕咕叫,早知道就聽老表的,多吃點。她心裏感激老表帶自己去吃了一餐飯,因為她還沒有辦飯卡,吃不了飯。她想,或許老表並不是自己餓,而是想帶她去吃飯,隻是怕她推脫而故意說自己餓了……


    反正睡不著,她幹脆起來,到飯堂去辦飯卡。這裏不像什馬,可以自帶大米。都是充卡,飯菜錢從卡裏刷。米飯一毛錢一兩,素菜五毛,肉菜一塊二到兩塊五。她充了一百元,現在身上還剩十元。


    辦好這些,她迴到宿舍,繼續發呆。到了下午五點,她看見宿舍裏的同學端著飯盤出了門,於是也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飯盤,揣著飯卡下了樓。


    這飯堂可真大啊,一排排藍色的塑料方桌,配的是紅色塑料長凳,桌子和凳子都固定在地麵的。擺了滿滿一大廳。還有打飯的窗口,足足有十個呢!地麵也貼著清一色的灰色地麵瓷磚。


    休息了兩天,第三天,也就是九月一號,正式開始進教室上課。


    陳月紅分在高一(14)班。明亮的教室,嶄新的課桌,全新的麵孔,一切都是那麽陌生。班裏五十個學生中有一半的同學都是縣城兩所初級中學的學生。招生規則是縣城的孩子優先,先保證縣城的孩子有學位,剩下的名額擇優錄取鄉鎮中學的學生。


    城裏的學生相互之間熟絡,本身作為城裏的孩子,在班裏還是有一些優越感的。城裏的學生很好區分,他(她)們談吐大方,穿著講究。你瞧,前後左右用蕪豐本地方言談笑風生的就是城裏的學生。蕪豐多山,因為大山的阻隔,各地的方言也有區別。就算是鎮與鎮之間口音都會有差別。蕪豐本地方言對於從遠地方的鄉下來的學生來說就是鳥語,根本聽不懂,更別說交流。


    除了縣城的學生,其他的就是縣城周邊村鎮學校考進來的學生。最遠的當屬什馬那邊來的學生。


    鄉鎮來的學生基本上不說話,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他們相互之間也不認識,更不會有什麽交流。隻是怯生生地悄悄打量著一切。


    上午的前麵兩節課由各班的老師帶領著搞了一場衛生,掃地、拖地、擦玻璃、擦拭桌椅等。做完了衛生就開始分座位,男生女生按高矮順序排成兩排,點到名的就背起自己的書包去老師指定的位置。


    跟陳月紅同桌的是一個皮膚略黑的女生,她的那種黑並不是曬黑的黑,而是皮膚本身黑。女孩紮著兩個小辮子在耳後,一雙愛笑的眼睛。當老師點到她的時候,她馬上就邁著自信的步子,笑嘻嘻地穿過相熟的同學,往老師指的位置走去。陳月紅則低著頭,怯怯地鑽過人群,束手束腳似的輕輕坐到椅子上。她一坐下,同桌就大方地湊過來,眯起她那一對笑眼,打招唿道:“嗨!你好。我叫陳怡。你叫什麽名字?”


    陳月紅被她的熱情給嚇了一跳,在鄉下,可沒有誰會這樣去跟別人打招唿。不過她也感激她,她是今天第一個跟自己說話的人。而且還是這樣熱情。她暗暗感歎,城裏人原來這樣熱情有禮。她甚至在心裏鄙視自己:瞧瞧你的小家子氣!


    她漲紅了臉,小聲地迴答到,“我叫陳月紅。”


    陳怡調皮地說到,“哦,陳月紅。我們以後就是同桌了,請多多關照。”,說完,她還眨了一下她那漂亮的眼睛。


    陳月紅不知怎麽迴應她,隻是輕輕地微笑了一下算迴答。


    中午吃完飯迴宿舍的時候,陳月紅終於見到了一個什馬的同學——吳英,吳英見到她挺高興。她們站在宿舍樓下說了幾句話,從吳英的話中,她知道了另一個同學楊麗在高一(十八)班,不過她自己還沒見過楊麗。她本身不愛跟人家打交道,不會主動去找人。除非剛好碰上了。其實一起從什馬來的同學中,她就隻認識吳英和楊麗,她跟她們倆也不是特別熟,隻是認識,在什馬說過話。另外兩名男生根本不認識,幾乎連話也沒說過,隻是知道名字。隔壁三(一)班的幾個就更不要說了。


    上了幾天的學,陳月紅在宿舍裏還是沒有能說話的人,宿舍裏八個女生中,其他幾個分別都是原先的同學,她們都是附近村子來的。她們分成三個隊伍,早上一起說說笑笑地出門吃早飯,下課了又一起手挽手迴來。隻有陳月紅和另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落了單。那個女生睡在陳月紅對麵的下鋪,她知道她叫高小燕。宿舍裏的七個女生都不是同她一班的,分宿舍的時候是按報到的先後時間,而不是班級,因此她們都不是一班的同學。陳月紅並不認識宿舍的其他人,但是她知道這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叫高小燕。因為大多數時候宿舍裏就隻有她們倆無所事事地坐在床上。她算是這個宿舍最常見到的人,因此印象比較深刻。有一天吃過晚飯,她們倆靜悄悄地坐在宿舍時,一個女生跑進來找她,陳月紅這才知道她的名字。


    在班上,陳月紅也不認識誰,一天到晚一個人進進出出。不過,隻要她的同桌陳怡一來學校,她那一塊就會變得熱鬧起來。陳怡的家在縣城,她每天吃了飯便和幾個走讀生一起,嘻嘻哈哈地走進教室。很快,教室裏就聽見嘰嘰喳喳的蕪豐話。


    陳怡是個自來熟,每天從家裏進教室先同舊同學打招唿。走到陳月紅麵前還會擺出她標誌性的動作,動動右手的三根手指頭,眯著眼睛笑道:“早。”


    陳月紅也隻好點點頭,尷尬地迴到,“早。”


    陳怡經常會趁下課時間同一些城裏的同學到樓下的小賣部去買零食,有幹脆麵、糖果,餅幹等,她也經常會熱情地邀請前後左右的同學吃,包括陳月紅,不過陳月紅每次都沒吃,她知道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地,怎麽能吃別人的東西?


    她現在甚至有些反感這個女同學,她每次都要找她說話。作業也不好好寫,總是問東問西,“哎,你看我這個怎麽樣?我爸爸新給我買的。”


    “作業寫完了嗎?給我參考一下。”


    她雖然心裏不情願,又不好拒絕,人家都那麽友善了,你怎麽能這麽小氣,作業也不給看一眼?


    陳月紅懷念起什馬中學的同學來,什馬的同學才不會這樣沒有界限。大家安安靜靜的,互不打擾不是很好嗎?總之,她不是很想搭理這個煩人的同學,又不好明著表示出來,


    第一個禮拜的周五下午三點半,當下課鈴聲響起,整個蕪豐一中紛紛鬧鬧起來。學生們背著提前收拾好的書包,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從旋轉樓梯衝下樓去。走讀生跑到教學樓下的一樓單車停放區,推著單車,說說笑笑地從女生宿舍樓門口的那塊場地出來,往校門口走去。


    寄宿生們也亂了套。平時她們都安安靜靜的,這時候每個人臉上卻喜笑顏開。她們唿朋喚友,三三兩兩地從宿舍出來,附近村鎮的學生到宿舍樓下的停車棚推出自己的單車,遠地方的學生則背著空空蕩蕩的書包往外跑,他們要去橋南,她們臉上都不約而同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那是每個離家的人在迴家前都會露出的幸福甜蜜的笑。


    陳月紅卻不慌不忙地迴宿舍收拾了書包,才慢吞吞地下樓。她聽到有學生開心地催促同伴“快點,等下迴家要天黑了。”


    “好,來了來了。”


    出了宿舍大門,看見一撥撥的學生高高興興地往校門口走去,她心裏很失落。仿佛是被世界遺忘了一樣……


    她不能迴家,不能見到親愛的家人,不能對立生訴說自己在縣裏的見聞以及煩惱。


    她一個人慢慢地走出了校門,拐上了校門口的那條大馬路。偌大的馬路上此時已經過了最喧鬧的時間,學生們基本跑完了。隻剩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她很快拐上了右邊的那條橫馬路,過了荒草地,又過了漂亮的樓房區,往前一兩百米就看見了那個大圓盤。她憑記憶找到那條跟老表吃過飯的餐館所在的馬路,順著馬路,往來時的路相反的方向走。


    這條馬路算是縣城的中心道路,路上車水馬龍。來往行人、一夥一夥騎單的學生和路人絡繹不絕,偶爾還有一輛大巴車和幾輛摩托車經過。過了圓盤往前四五百米的右手邊就是長途汽車站的出入口。接著是幾家餐館,再往前,拐角上是一間銀行。銀行的門口是一個三岔路口,穿過人行道,往前百十米就是縣城最為繁華的北街。那裏有一個小廣場,聚集著各種商店和一家大超市。銀行往左是通往另一條街道的道路,那裏是縣初級中學的所在地,初中對麵是一家電影院。在路口還有幾家賣磁帶、音響的小店,裏麵沒日沒夜地播放著當下流行的音樂,聲音傳得整條街都聽得見。


    陳月紅右拐上了一條略顯坑窪的水泥路。這條路顯然沒有剛剛那幾條路繁華。往前走,兩邊出現了一間間低矮的舊瓦屋,坑窪的水泥路上汙水橫流,路旁雜亂地立著幾根電線杆,兩邊還聚集了幾家破爛的小餐館。路邊還有幾個農民模樣,卷著褲腳的男女在賣東西,她們的麵前鋪了一張肥料袋子,袋子上擱著幾樣蔬菜瓜果,量不多。這條路上唯一的亮點要屬人民醫院。誰也想不到,縣人民醫院就坐落在這條略顯破爛的路上。


    這一帶屬於老城區,剛剛經過的那一片繁華地段是新城區,因此麵貌有所不同。


    過了人民醫院,再往前幾百米,就是一座鬱鬱蔥蔥的公園。公園靠馬路的一條種了一排的柳樹,它的東南角有一座石塔。這個公園的地勢比馬路低上許多,進公園的路要下幾級台階。公園外就是來時經過的那座橋,石橋寬一二十米,長五百米。兩側砌高了一段作人行道,人行道外就是高一米的石欄。這就是蕪豐大橋。橋下是滾滾的江水,這條江名為:左江。江麵離橋麵一二十米,江麵寬闊,江中有一座寺廟模樣的建築。


    過了橋,景象又完全不同了。下了橋就是一條坑窪的水泥路,路的右邊是橋南車站,這是縣城發往各鄉鎮的班車集合點。此時車站的站台上有一夥學生在等車,他們是縣一中和二中的高中生,正在這裏等車迴家。發往各鎮的班車一般一天隻有一趟。


    車站的對麵是一片稻田,順著左江的流向,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車站的同一側,除了靠路邊有幾戶人家,其餘也是稻田。這明顯就是城郊了。


    過了這一片稻田,是一段上坡路。這路看樣子是新修的,明顯比上一段要寬闊、平坦。而且兩邊還有貼著紅色地磚的人行道。這一段上坡路兩邊是隆起的黃泥坡地。除了稀稀拉拉的幾個民宅,就剩一家汽車修理廠。路上行人也不多。與中心地段的幾條路相比,可以說是荒涼。


    陳月紅兩隻眼睛一路不停地瞄著兩邊的建築物,生怕走錯了路。走了許久,路兩邊還是黃泥坡,她心裏有點慌張起來,“難道走錯了?明明記得來時就是這條路。”


    正在她擔心的時候,終於把坡上完了。記憶裏的希望飼料廠和冶金廠出現在眼前,她鬆了一口氣,就是這裏,沒錯。


    她從飼料廠對麵的一條小路拐了進去,順著小路,下到坡底。坡下左邊第一戶就是外婆家了。


    陳月紅站在門口,吸了一口氣,才輕輕地拍了拍鐵門。


    “外婆。”


    “來了。”


    開門的正是她外婆三嬌。三嬌扯出一些笑,寒暄道,“迴來啦。”


    “嗯。”


    陳月紅輕輕地把門關上,小心翼翼地跟著三嬌走向屋裏。她左右瞧了瞧,才把書包放在廳堂裏的一條長凳上。


    現在時間還早,她便主動對外婆說要去挑水。這裏屬於城郊,並沒有通自來水,衣服在門外的小河溝裏洗,吃的水就在出了後門,穿過一片菜地的山腳下。


    等水缸裏的水滿了,她又去幫著洗菜,燒火。借住在人家,總得勤快點。反正這些事,她在屋裏也要做的。隻是感覺不同,在自己家裏隨便怎樣都好,在外婆這裏,總是擔心哪裏做得不好而惹得外公外婆不高興,總害怕他們看到自己閑下來的樣子,反正就是隨時隨地都想有點事可以做。早上也是,一聽到外邊有響動就會驚醒,早早地跟著起來。她想,即使沒什麽事做,幹坐著也比賴在床上強,不能讓外公外婆覺得自己好吃懶做。她自認為還算有眼見力,往往外公外婆還沒發話呢,她就知道要做什麽。這一點,兩個老人家也在電話裏跟譚家英提過,說她勤快。


    陳月紅對於這種誇獎並沒有什麽感受,隻是一進到這間屋裏,就神經緊繃,一天到晚跟繃緊的弦似的。隻想早點到周日,好去學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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