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正係之域


    幻兮兒蹙緊眉頭,酸痛的身體騙不了蘇醒的大腦,她追憶紛亂,逍遙館館主笑對著的雙眼她總覺得還藏有沒講出的話。


    “既然天亮了,那咱們開始吧。”她糾結的心眼裏還沒有猜出具體的結論,逍遙館館主卻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


    “要幹什麽?”她抓著被角,不問清楚哪兒都不去。


    “界劫的事兒還沒完,老祖可把你丟給我了。”他是時候當機立斷領她去正係之域了。


    “丟給你?老祖為什麽把我丟給你?”幻兮兒掀開被衾立刻追人去,沒曾想,踏出房門的第一步,居然乍現在一處不知名姓的陌生地方,她使勁搓揉自己的眼睛,“天啊,不是夢!”


    “當然不是夢!你現在可是在我正係禁地。”突然閃現的館主又驚觸起她的心,“從這刻起,我教你什麽,你便習什麽,而且必須是隻學不問!”館主揚動的絲發拂過棱角分明的臉頰,生冷得並無商榷的縫隙可鑽。


    “拿著。”他折空抽來一根細枝柳條,“握著它,淩空對風,告訴我天地風聲的囈語。”


    “天地風聲?靠它?”幻兮兒頃刻有了被戲耍的感覺,“我沒聽錯吧?”她遲遲不接。


    “隻學不問!”逍遙館館主厲色威威地把柳條插進她的拳槽裏,“我隻給你一炷香的時辰。”話一說完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撤了影。


    幻兮兒呆蠢著身子悶悶生氣,那垂散的肩頭一點兒也沒有趨供使喚的意願,她的眼傻盯著那一葉葉垂柳,一瓣兩瓣直至細小的脈絡……


    “瘋了!瘋了!”她抓狂地猛晃腦袋,“肯定是故意整我的!好一個居心叵測的人,憑一枝奄息殘喘的廢柳條要我謅出什麽天地風聲的囈語,怎麽不幹脆請個天神地鬼好了!”她痛快地把柳條扔在地上,尋著陌生小徑該往哪走全由自己的喜好決定,慢慢悠悠的,任憑一炷香的時辰在一事無成中隨意頹然。


    “果真如老祖所言,我叫她東,她便決然往西。”館主此刻的心情要比原先自己預設的還要忿忿不悅。


    “也不見得,七殺弦雖然氣係強勝容易侵蝕人識,但凡事沒到最後一刻就別一棍子打死,何況這丫頭還是花娘之女,我就不信命途多舛的她沒有其他活命的方式。”鳳雎趴在袖口,跟著館主暗中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找到了!”獨自在正係之域的幻兮兒要比鳳雎所預期的表現更好。專逆道兒爬山的她一展綠意盎漾的山景,無比愉快地脫下自己身上光滑鮮麗的外衣裳,置身於漫草雜從裏,她穩重緩慢地在一遝旮旯地裏來迴走動,一小會兒,野生土長的寂靜裏,多了一道嬌柔修長的人影在壟梗上輕動。


    “時辰已到,你可有答案了?”館主一闕扇落,再次不動聲響地出現,他立在一處薄稀的土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幻兮兒,雙眼中淺露而出的失望似乎還殘喘著幾分希望。


    “等著!”幻兮兒放著閑情又多走了兩三個來迴,穿梭在野草雜從裏的她直到頂著一身雪白的茸花和細細碎碎的一些倒刺才心滿意足地出來。她不驚不喜地淡然道,“你自己看吧。”說著就躍身蹦跳,兩手輕拍在身上,撲起大片飄揚而上的茸碎,“對我來說,天地風聲的囈語不過是我心中的隨性罷了,隻要我心自在喜樂,那麽我迎天接地的心情就會無比釋然。”她莞爾笑笑,抬頭尋找四處追夢的茸碎們,耳邊輕拂的柔風像嗬護心肝長大的娘親,輕輕的,柔柔的,給人舒心怡人的笑。


    那笑也像個頭腦機智的小賊,徐徐清風下,光明正大地竊盜了他身上僅有的一顆怦然而動的愛慕之心。醉了,臣服了,他這輩子都活該萬般辛苦地裝著對她兇。


    “我的答案已經給了,然後呢?”幻兮兒待風散時冷不丁地湊近他出神的雙眼,“滿意了沒?”她揮著手攪亂他的愜意,可靠近的鼻尖白嫩地分明要勾惑了他的魂。


    “咳咳……”一拳之距的唿吸穿流在兩人之間,館主紅噗著臉裝咳,稍待自然後又布上臉色說,“小聰明不過是一時之計,我正係之域要的是實戰之力。”他揚扇揮氣,攏來聚合之流,甚覺怪異的幻兮兒雖眼不見,耳亦不聞,但聚匯來的茸碎絕對是剛離身的那批,那脫落了的柄墜就扔在自己腳旁。


    “怎麽迴事?”茸碎迴落卻不顯友好,極像沾了戾氣的針刺紮得她的皮膚生疼。


    “一刺一毒,百刺毒發,你若不想暴斃荒山辟野,就得想方設法地活下去!”館主束縛不了自己太多的私心,他立在身旁準備隨護。


    “又玩?”幻兮兒連續被紮了數針,明顯的疼痛已經迫使她做出應對之策,她兩手抓住衣角,揚起手裏僅有的那件脫下的外衣裳,哪麵茸碎暴擊衝來,她就擋甩哪麵,連續奮力遮避了幾次,被紮的幾率也降減許多,不過,館主驅動的茸碎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幾次突襲不成,它們也挑了縫鑽,專門紮刺她赤裸在外的手。


    被揭了短的幻兮兒果然中了險,茸碎紮刺在薄瑩通透的手背上,她“啊”的一聲,激動的心緒一下子促使毒素穿流在血管中的時間更快。


    掉了衣裳的她隻能竭力向山腰上那棵古樹跑,妄圖在茸碎毒發前尋找任何可以庇護於她的點。


    “把眼睛睜開!”恐懼和劇烈的疼痛已經開始發作,幻兮兒不自覺的眼皮垂蓋,覆住她識別危險的最後關口。館主看得心急,隻好擅作主張再接著提示她。


    “低頭!”可她好像還遊離在神識之外,緊張得他不得不又大喊著破例。


    “小丫頭,居然能讓隱雲親挑的人選屢次顧私破例,確實不簡單啊!”本想出手相助新主的鳳雎寬心了,“我還是省點心睡一覺的好。”說罷鳳雎就輕輕鬆鬆入夢。


    “俯身!”耳邊逍遙館館主的聲音再次驚天破起。


    幻兮兒跌了又跌,被紮了一次又一次。


    “敢不敢再笨一點?”茸碎刺入的血絲小口已經密密麻麻,館主立即縱身附在她的身後,他手腳並用,嫻熟地攬懷教她避逃的方法。


    “不慌是第一要則,把眼睜開,把注意力凝神在靠近的物上。”她有氣無力地緊貼著他的胸脯,滾燙的心不知道是否還有精力縱容自己胡思亂想,“我好困。”她弱著鼻息發聲,倦累的身體隻好重重依附著他。


    “把眼睛睜開!”館主強勢命令,燥了火氣的話裏已經有了不可抗拒的威嚴,他激動地捏住幻兮兒的下顎狠狠吼道:“隻要心不死,就必須給我撐著身子!逍遙館的人永遠都要拚了命地活下去!”


    劇烈的疼痛擰在兩頰,刺激了幻兮兒的神經,她重新立正身子,朦朦朧朧地看到那個訓斥她的男子正在身體力行地告訴她,既然活著,就要拚盡全力地活下去,任憑她如何癱軟困倦,他都堅定不移地挎扶著護她,同左亦齊右,就算來往不絕的茸碎變本加厲,她也能緊隨著他的肢體躲避抵擋,安全的,穩妥的,從心散暖,不知不覺喚她清醒。


    “走開!”幻兮兒意誌爆發,她兩手抓扒著土往茸碎刺來的方向奮力揚去,土灰拋灑散落在茸碎之上,那輕薄的絲絮紛紛難堪其重地往地上掉,雪白的絮須來不及訣別人世,就化成埃,無跡可尋。


    眼看初見奇效,幻兮兒索性蹲下身子,直接刨土捧成抔,茸碎要臨的方向她便撒土揚灰,茸碎退去的地方她又突襲擲去土塊,直至茸碎紛紛揚落,連掙紮都成空的時候她才拍淨雙手,一臉輕鬆。


    智測了聽覺和視覺辨力的逍遙館館主餘味尤在,他輕嘴微笑地說道,“你既然勘得破茸碎落地無蹤無際,也懂得其法治其身,那不如我們換個玩的把戲?”


    逍遙館館主忽然推她入林,眼前的連綿漫山頃刻化成遍地花林果木。姹紫嫣紅的花卉爭妍鬥豔綴在枝頭,蜜汁果碩膩著腦袋垂於枝幹間,花果香濃,消了許多幻兮兒的憂慮。


    她興奮地穿身在林子裏,偶爾駐停雙腳聞聞花香,碰到手癢難耐時也折下一枝別在發髻上扮美,滿樹花開,又滿樹結果,神奇得令人做佩。那圓鼓大腹的果粒俏皮可愛,粉嫩的外衣卷帶神秘,再踮腳往上伸手摘下一粒,輕咬一口,濃汁溢嘴,再咬一口,香甜嵌在嘴中,連齒縫都吝嗇得不肯鬆出一點味兒。幻兮兒越咬越歡,越嚼越有味,全然忘了自己被推進的可是逍遙館館主的正係之域。


    噴香的花蜜和果熟的甜味也攪醒了嗅覺敏銳的鳳雎,它偏過腦袋差點兒沒嚇掉膽兒,幻兮兒竟然一大口一大口地咬噬著血肉模糊的動物屍身。


    “傻丫頭,你幹嘛呢!”鳳雎立馬現身將她手上的東西拍落,“拿著東西就吃,你是真的傻了嗎?”鳳雎縮著小身,翩飛在空時越累越大。


    “你又是什麽怪物?”幻兮兒驚嚇退色,她時刻盯防著它喊館主,“你又要玩什麽?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怪物!”鳳雎一怒未息又惹一火,它翻飛身子,急速繞身,嘰嘰喳喳地說起賬,“想我上古神獸,得天恩令,世代護主,乃是天祥仙神之物,你好歹是我新任小主,怎可胡言亂說一嘴!”它忽然刹住話夾子昂起腦袋,頂著兩顆紅煞的眼珠盯著幻兮兒鄭重其事地看,“還把我的徒孫之係屬鳥禽嚼爛吞腹,可恨!可恨!”鳳雎鼓力狂轉旋飛地喊著說,“不過是阿羅掩噬了你的記憶,也不至於泯滅了人性吧?這活鮮的鳥禽就這麽不值得你留些情麵?”鳳雎嘰裏呱啦說了一堆的話幻兮兒也隻是聽出了大概,唯獨清楚明白的是自己背了一條殘殺它徒孫的罪。而這幻兮兒並不願意屈從認罪,她也激起全身危刺,正麵防範,“我不過吃的是山果林實,何曾有過弑殺無辜生命的事……”


    “你自己看看!”鳳雎振翅扇風,拂去一麵幻氣,剛剛的紅花綠葉和香誘可人的果實全然不翼而飛,自己手心上沾濕著的不是甜蜜的汁液,而是渾稠黏濃的血。


    “啊!”她驚顫大叫大跳,落在地上的鳥禽已剩不多的殘肢剩體,她隻多看一眼,滿腹翻滾的胃液開始惡心湧堵喉眼,接連不斷地自棄自厭籠著陰罩她懼瑟,她摳嘔著喉,死命催吐。


    其實,噩夢癡纏的不是一隻無辜鳥禽,真正要的是絕地而生的領悟。


    對於這點,他希望她快點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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