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小小阿羅


    陸先生逗留了會兒,老來頗善的醫診之心並沒有一下子就把對症救治的斷契之法揭露出來,幻兮兒腆澀著臉,一把上漲的燥熱微微淡散之後,她才想起陸先生有的是超然的醫術。


    “陸先生,您可有法子對付斷契的懲戒?”


    “老夫……”陸先生看著館主的臉色迴複得不盡痛快。


    “陸先生忙碌了許久,也該讓他歇歇去了。”逍遙館館主婉約掐去他極有可能點破的話。


    “可是……”幻兮兒自認為人命關天,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老夫學的是治病掌毒的本事,館內其餘的事恕老夫有心無力,難以成雲兮少主的心意。”他能推卻的無疑是說些迎合館主之意的話,不過幻兮兒人緣豐足,陸先生暗自要幫的希望還在,“館主現在身體有恙,還是靜養為好,不如我們暫先退出房外。”


    “好。”幻兮兒心上雖為掛念,也隻好暫退出房,暗失神采的她萎靡得像假使著四肢的走屍。


    “雲兮雲兮,浮雲若兮,進了逍遙館,不到最後一刻,如何輕易放得?”陸先生隱語暗示,一句複上循複的“雲兮”之詞似乎有意要點撥於她。


    靜廊上,幻兮兒徘徊許久,不得不承認靜思堂裏那個她頂撞過的隱雲老祖目前是她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人。


    不過,執拗在心底的那口氣還沒完醒悟明白,她依舊選擇傲著股氣匿在心口,悶悶地走來,又悶悶地跪下,對著隱雲老祖的房門正中,一句話也不說,好似雙方對戰場上,她自棄銳利,心甘情願束手就擒。


    “老祖,雲……”擔心老祖為救治鳳雎耗損心力的阿九一直到深夜都未敢離出他的房間,幻兮兒輕悄的腳步踏上房前台階之時,他和老祖即已熟知。


    “由她去吧。”老祖微拂著手,不多置理。


    飄著冷絲寒氣的夜就這麽在她單薄的衣裳上裹襲到天明。


    困倦牽累了漸漸黑圈的眼框,一直到晨起備炊漿洗的侍仆躥身來迴時,她才稍稍迴了些精神。


    “啊,這是什麽?”幻兮兒褪去朦朧的眼,定睛一看,自己跪著的膝蓋上伏著一隻狀若蜥蜴的四腳臭蟲,特別的是它剔透雪白的身上獨剩一條顯露得明明白白的血脊骨條,除此以外,她真的不知道該從哪兒去瞧它的眼。


    她跳脫開,掙身起立,痛痛快快地把它甩落到地上,抖落的它一身皮筋糖般,隻是彈了幾下又穩穩伏在一磚麵上。


    “這究竟是什麽啊?”幻兮兒被它紋絲不起的唿吸驚嚇到,又往後退了兩步,來往的仆侍見怪不怪,依舊忙碌自己手頭上的事。幻兮兒不斷搓揉自己的眼,那怪異的爬蟲實實在在地挪近了與她的距離。


    “別過來!”幻兮兒鄭重其事地警告。


    而它好像沒開眼的寶寶,起著勁兒越離越近,偌大的院庭裏,她以為跑了就好,可每跑一步,迴頭遇見的卻是不斷增截的它,身子腫漲成橢形,骨碌碌地越跑越快,沒一會功夫,它就像吸咐的魔盤死死黏住了幻兮兒的腿柱子。


    “走開啊,快走開!”幻兮兒苦屈無法,綁了個水球的她隻能盡可能地再往前多挪幾步,沉重而滑稽的樣子很快由靜思堂傳到了墨軒閣。


    不過隱雲老祖不發話,誰也不敢把事兒傳到館主的耳旁,虧得已好轉許多的楚欣佑,早已閑荒了心準備出屋繞在人靜的地方逛逛,沒曾想倒是聽著了兩個背地裏賭著約的朗衛,他們彼此嘀咕得津津有味,“幻兮兒”三字不慎溜進了楚欣佑的耳蝸裏。


    “兮兒姐姐怎麽了?”她蹦出身,執刀扣在他們的脖梗上逼問,“你們說得可否屬實?”她確認再三後要直奔進逍遙館館主所在的房裏,橫衝直撞的無禮立即被守護在館主身旁的朗衛們層層壓迫而來。


    “我要見館主!別攔我!”楚欣佑並不收斂自己的率直,喧鬧的動靜也引來了莫飛和天狼。


    “兮兒姐姐出事了!”兩人開口不及,楚欣佑卻率先衝著兩人大嚎,企圖將自己的嗓音擴到最大。


    不負所期的是一聽到“兮兒”的名字,逍遙館館主再淡然的心也會波瀾四起,更別說出事。


    “究竟怎麽一迴事?”館主親自開門來見。


    “你問他們!”楚欣佑情緒不平,她厲聲指責圍住她的一群大男人,“在場的朗衛們恐怕沒有一個是不知道的吧!”


    “說!”館主暗沉下嗓子,這種陰森怪氣的冷漠刺透朗衛們驚懼的心。


    “館……主…是館…”朗衛們嚇得詞不成句,還是領衛之首的天狼替朗衛們承責,“館主,是阿羅。”他能講的最言簡意賅的解釋不過是報上它的姓名。


    “為何這麽快!快走!”多麽樸實雅素的一個名字卻讓館主衣衫未整地奔向了她。


    阿羅,是逍遙館裏傲嬌的天使,一體二麵,既有腹黑暗餓之使,也有正心撫緒的明媚一麵,但不管哪麵,隻要它定奪了結局,也就預設了逍遙館的嚴懲。


    “館主,留步。”阿九不出意料地截住他們的去路,“老祖在呢。”他善意提示。


    果然,眼角斜倪可見隱雲老祖像個石墩佇在階前,底下幻兮兒暝閉雙眼,木楞著腳直挺挺立在他的眼前,阿羅像個傻癡的小孩靠著一副死賴的功夫終於完占取了她的神識。


    館上下隻有館主和莫飛有過這樣的經曆,阿羅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麵冷寒的鏡子,隻映照人心之內,絕不外映人影。


    因而他們懂得若要阿羅良善一點,非得越靜越好,可隱雲老祖並不希望如此,素在暗淡之處的阿羅突然被提到光亮赤裸的院庭,光衝著這點,在場的人都能知曉老祖要麽是往死裏整她,要麽是耗著心力要重點培養她。


    大家盡可能放靜動作,最起碼別讓阿羅的血脊骨條然黑掉。


    不過,外力之期還是得靠自個兒的心意,隨著阿羅不斷牽引神經,幻兮兒腦子裏的記憶開始恍恍惚惚地投射在它剔透的身板上。近至昨晚暗漆的窗前燭火,阿羅不斷追溯著她曆過的種種迴憶。


    惜緣樹裏的驚懼,三晴閣裏的心疼,還有與館主相質的委屈,一幕幕被追迴,本來麵上平靜的她也隨著不同的迴憶漫上不一的神情,阿羅的血脊骨條緊跟著泛出微微青藍。


    “這死胖子怎麽不找點兒好的啊!”莫飛壓低鼻腔悶嘴叨罵,在前的館主跟他一樣的心情,攥著拳看的每一眼他都怕稍有不甚,他在意的心愛女子就被它折騰得半死。


    但專挑人逗的阿羅並不懂得適可而止,它鑽人心思的勁兒灌漲得愈加兇猛,很快,它就拽著了幻兮兒怨氣在身的起源。


    “別啊!死胖子!”莫飛很想上前就拎起那圓滾的死皮賴貨一陣兒猛捶。


    “別吵!”館主想比於氣憤,更多的是緊張,他雙眼更加強盛地摳在阿羅的身上。


    突然,幻兮兒的神情絞著痛一陣複起另一陣,離心草長的深崖底裏,那闕湧動的血壇還有那截未能篤定的斷發開始激觸著她的心,悲傷捅著大口追擊到更深的記憶,阿羅的血脊似乎傾向了黑。


    隻見覆沒的水流掩上她的麵,窒息的畏懼失措在她撲棱的肢體上,她驚懼的哀嚎又引發另一具心傷。


    神鐸淵裏的縹緲靈水漾動點點鱗光,浮生漸起的是斜灑冉升的波波新意,撫握著雙手垂在腹上的幻兮兒,安然地靜閉著眼囚睡在裏,一載時過又續一載。


    太平和安穩過往稍稍撫平麵前她扯結成塊的皺痕,阿羅趨黑的血脊骨條也乖巧了一點。


    “糟了!”館主清楚記得天邪窟裏殘留下的斑斑血跡也記得神鐸淵裏的煉屍曾教幻兮兒拚命下跪乞求自己,“老……”


    “老祖,您怎麽可以下得了這麽狠的心?”一向洞悉他心意的莫飛冒著頂撞的罪硬氣地先於他質問老祖。


    隻是赫然響起的聲不如阿羅傾覆而來的畫麵。


    那兒磚紅瓦綠,獨有神韻的一花一木逍遙長落,孩童嬉鬧的天真無邪悠悠地響蕩而開,幸福的美好很快舒展了幻兮兒的眉頭。


    “這……”莫飛呆愣著不知所語,身旁的館主也看得出神,記憶裏他至小未見過如此華美的地,他不知道阿羅又是如何竊取了幻兮兒可能早已忘卻的記憶。


    許是美景留與的總是霎時而過的影,幻兮兒腦子裏乍現的華美轟然倒塌,一磚不剩,一瓦不存,背著的那身黑影有著凜冽的惡意,小小的她滿屏可感覆麵的絕望和死懼,阿羅淡了微許的血脊一下子暴漲成死黑的濃暗,就連剔透的身肉也開始渾濁不晰。


    巨大的威脅突擊而來,幻兮兒欲死掙紮的痛完顯露在臉上,扭曲的猙獰對抗著縛住的眼皮,一絲血淚雪上加霜地流落臉頰。逍遙館館主知曉其中厲害,揮起手掌就要直接違令。


    “退!”驀然的聲響比他還要決絕。


    隱雲老祖大破館例,含著怒火的腔胸毅然恐退阿羅,急速褪淡的血脊骨條抽離了對幻兮兒的步步相逼。


    “老祖!”館主不與揣度老祖的意思,接穩了癱倒的幻兮兒後,他直接跪地請求,“求您念在天生蒼世的份上饒了兮兒吧,就是遣退出館,昊兒也絕不阻攔。”他試著以不同的條件換命護她。


    “胡來!”老祖嗬道的語氣不見厲害。


    “不是,兮兒妹妹的手怎麽這麽冰涼?”莫飛握著她的手心慌。


    “喚來絕焱!”老祖急令阿九速辦。


    “絕焱”二字透涼了館主和莫飛的心!天底之下的劇毒王後!他們就是用命來抵,也換不迴幻兮兒一丁點生的希望!


    “傻愣著幹嘛!逍遙館就算傾赴所有,我也會讓雲兮就此好好活著!”隱雲老祖許諾的話燃起希望。


    “兮兒,別嚇我!”他抱著她。


    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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