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氣真好!”


    少女從房中走出,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浮生,別睡了,任務結束該迴家了。”


    “天還沒亮、天還沒亮、天還沒亮……”浮生用枕頭捂著雙耳。


    “再怎麽逃避事實都是沒用的哦浮生,你還有一整個月的業績要去完成呢。”


    “不要告訴我這個殘酷的事實!前輩,讓我再睡一會吧,昨晚實在太累了。”


    梅洛卡提起變成手提箱的相機,轉頭說:“那我可先走囉,好夢、浮生。”


    半小時後,浮生在陽光下,掙紮地從被窩裏爬起。


    四下張望,沒看見人影,慌忙地穿上衣服,將行李一股腦塞進大包小箱,“前輩竟然真的丟下我走了!”


    “抱歉、讓一讓、我趕時間……”浮生急匆匆地趕路。


    “小心啊。”不經意間撞上了一個魔術師,在浮生道歉後反而被誇讚,她隨手變出了一朵玫瑰送給浮生。


    氣喘籲籲的浮生趕到車站,“下次、絕對,要,拉住車厘子。”


    嗚!


    列車在浮生的注視下緩緩啟動,硬是在最後一刻告訴浮生——


    沒趕上哦。


    梅洛卡將手伸出車窗,揮舞著帽子和站台上的浮生嬉笑告別。


    浮生做了兩組深唿吸喘上氣,拎緊了手中的行李,靈力流轉,狂奔。


    最後,浮生“安全”登車。


    隨著列車離開冬藏,祭典的氛圍徹底離開,冬藏市又迴歸了一如既往的平靜中。


    瑪基珂感慨了一句“曲終人散”,大概是在抱怨忙了一個晚上的祈神,竟然錯過今早這班車。


    “冬藏市就是這點沒變啊,永遠都隻有兩趟車,說起來剛才那個火急火燎地小姑娘也是趕車來著,該死、應該跟著一起跑的。”


    “算了,走路吧。”


    瑪基珂抬頭看了眼天空,風牆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氣真好。”


    “不過好像忘了什麽,嘛,沒關係,丟了東西用魔術變迴來就好了。”


    戴上一頂紅色軟帽,瑪基珂感慨:“魔術師怎麽能沒有帽子。”


    如是,人偶踏上了旅途。


    生命與旅行與愛。


    ·


    洛雲圖在墓園待過了後半夜,將冬葬永遠地留在了那座墳前。


    “在這呢?”


    鍾源已經尋來,等在墓園門口,“我現在是該說恭喜?還是節哀?”


    洛雲圖有些詫異地說:“你還在?”


    “當然啊,我這可是怕你出事才留在這的。”


    “那你可真是,盡、職、盡、責。”


    “誒,你怎麽說的好像我什麽也沒做似的!”


    “那一切發生之前你去哪了?”


    鍾源無奈搖頭,看這情況,大概是不得不解釋解釋了。


    鍾源說道:“你以為那輪日冕為什麽是碎的啊?小子,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也要就事論事不是。”


    洛雲圖沉默良久,“抱歉,是我過激了……你有什麽事。”


    “我就一傳話的,祂在等你。”


    鍾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越了過去,“等恢複點了也該上路了,迴頭聯係。”


    鍾源揮手告別,消失在墓園的薄霧中。


    看著這冷清的墓園


    突然地,洛雲圖想要抓住什麽,但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隻能痛哭。


    “笨蛋。”


    ·


    天亮,曜放下茶杯,“誒……”


    “誒。”


    “誒!”


    “你夠了。”忘仙十二打斷了對方的耀武揚威,“浮生的事,依照我們的約定,我會為你安排。還有,今天的事,記得簽好保密協議。”


    忘仙十二安然若素地說完,西吠送上一份協議。


    “盟主大人,我到最後還是不懂,你安排的這一係列事究竟有什麽意義。”


    “何必追根問底,你不也是一樣,在明知一切都情況下,依舊把自己的學生往火坑裏推。”


    曜苦笑著說:“那不一樣。”


    “不,是一樣的。”忘仙十二露出神秘地微笑,起身離開。


    曜眉頭緊鎖,似乎理解了什麽。


    ·


    家裏,洛雲圖一一掃過書架。


    寫給李佳琪,寫給李佳琪……


    找到了。


    洛雲圖取下一本《泰戈爾詩選》,這是李佳琪送給他的十六歲禮物。


    逐頁翻開書籍,洛雲圖找到一張空白的櫻色書簽,提筆。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飛鳥與魚。」


    取出書簽,想了想,又放了迴去。


    洛雲圖拿起桌上的信封裝入了隻寫了一半的信。


    這封是什麽時候來著。


    對的,是五年我第一次考慮離開,然後放棄……


    不、那封後來燒了,也從下筆的那刻,就注定寄不出去。


    洛雲圖準備打開看看。


    “倘若有一天我離開了人世,”


    “所有懷著希望的都會心死。”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幹嘔,”


    “在生與死的泥沼中掙紮。”


    “我的肺腑摻著著淤血,”


    “唿吸更像是慢性自殺。”


    哦。


    是那首我一直沒來得及寫完的十四行詩,記錄著當時病痛的真實感受。


    我想,現在大概永遠都沒機會完成它了。


    就它吧,半路打止的十四行詩,像是李佳琪會喜歡的類型。


    洛雲圖來到李佳琪家的門前,鼓起勇氣將信塞入門的底縫,摁響了門鈴。


    叮咚——


    無人應答。


    洛雲圖再次摁響門鈴。


    叮咚。


    許久,洛雲圖彎腰,鞠躬。


    “再見。”


    ·


    洛雲圖緩步登上神社,昨日的來客們都已散去,鎮守此處的神依舊在默默等待少年。


    “等很久了嗎?”


    司命搖頭。


    “還好……嗎?”這位明明是神明,卻做巫女打扮的人生澀地開口。


    “李佳琪死了。”


    司命愣了很久,才明白過來那個小時候在神像前吵吵嚷嚷的孩子也不在了。


    “你,沒事,就好。”


    洛雲圖點了點頭。


    “走吧。”


    司命和洛雲圖並肩下山。


    洛雲圖:“我們上一次這麽一起走路了,是多久之前了?”


    司命:“大概,很久了。”


    洛雲圖說:“那就當從沒有過吧……司命,你覺得什麽人死了,會覺得開心。”


    司命總結了人世常理,“老人。”


    洛雲圖泯然一笑,“可如果我死了,大概也會覺得開心,李佳琪死的……應該也很開心。


    初生的孩子死亡,也隻是別人擅自為他們難過吧。”


    司命據理力辯:“不難過,和開心不同,隻要餘生還有未曾遇見過的開心,死亡,就永遠還有不甘。”


    洛雲圖說:“也是啊。我一直很好奇,這世上明明有那麽多長生的法子,半神以上的修行者數不勝數,但活了很久的人,其實很少見,以前我不理解。


    他們那麽多人都選擇了死亡,這讓我難以置信,後來我明白了,原來活著,也是需要執念的。”


    司命說:“我親眼見證了這座城市五十年的抗爭,麵對天災,或許人類太過無力,但從不會因此妥協,絕不會是我成就了這座城市,而是這座城市成就我、成就了這個故事。


    那些無數死在寒冬中的人,當他們走到我麵前時,他們卻總說著相反的話。”


    感謝您,生命之母!


    洛雲圖:“信徒與神明,往往如此,也正因心中景仰著神,他們才更加決絕的頑強生存。”


    司命像是開心地笑著說:“就像無數自己的孩子,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今天的司命一反常態地說了很多話,洛雲圖陪祂走著,走過長梯,走上東社步行街,走進冬藏市,再緩緩走出。


    所有的真實都成了昨日的那場幻夢,虛幻的城市則變成了現實。


    這裏很幹淨,因為都結束了,因為夢醒了。


    司命說著,“他們並非死去,他們隻是辭世遠行。”


    漸漸地,洛雲圖落下了步伐,停下。


    司命依舊往前,一路上身後已經跟上無數白色的靈,他們中的大多數早已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而死,被這片土地束縛直到現在。


    現在。


    司命迴頭,看向恍惚的洛雲圖:“現在,我要帶著他們啟程了。”


    “要走了嗎?”洛雲圖問。


    眼前那片白色的大地,就是死亡的世界。


    “以後沒有我在了,冬藏的事,就隻能全部拜托大人了。”


    洛雲圖:“也得給後來的人一些機會吧,我看這次祭典沒我也辦的像模像樣的。”


    司命:“再替我給空音獻一枝花。”


    洛雲圖:“會的。”


    司命:“你自己也得保重。”


    洛雲圖:“不用擔心,我會好起來的。”


    “那,我就送大人,一句祝福好了。”


    司命說,“願你睡去,願你有夢,願你在夢醒之時,依舊前行。”


    洛雲圖思索著開口:“那就祝願,這座城市所發生的一切,都能成為冬之下的寶藏。”


    司命似乎笑著,提起馬燈,無數的白靈跟隨祂的步伐。


    “喂!最後再迴答我吧,為什麽要這麽保護我?”


    司命背對著洛雲圖,揮手告別。


    洛雲圖接著大喊:“那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最初的名字!”


    司命迴頭,抬起手指。


    “女蘿,山鬼女蘿。”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神明漸行漸遠,少年也重新走向城市。


    迷蒙間,似乎看到一個歡脫的少女向少年揮手,化作一隻白鹿,走到神明身旁。


    他們並非死去,他們隻是,辭世遠行。


    「致,普世間所有的神明。」


    ·


    彼世書店。


    風鈴搖響。


    “喲,迷途的旅人,讓我猜猜,你是來還書的,這就說明,你的準備完成了。”


    洛雲圖將《塵世詩集》放迴,再捧起雙手,一頁頁的紙張凝聚,裝訂成冊。


    《神眷之子》。


    “水到渠成,原來是這麽迴事嗎。”


    “未來身所觀測到的未來,隨著事象在觀測者視界的不斷推移,一種可能徹底死去,便會逐漸析出,當然,也隻有我提前預約,將這種析出具現成了書才會被如此保留。”店長解釋道。


    “可我感覺自己虧了。”


    “真的嗎,雖說其中有一部分因為存在太過惡意而受到了扭曲,但這無疑是將一整條神途完完整整地交到了你手中,即使用不上,眼界永遠都是千金難買,而且你本身就是元初神途的傳承者……大概、也許、可能?算了,我就不計較你們這些造化神途的修行者有多麽縫合怪了,第三真理當初究竟是懷著怎樣的精神狀態才創造出這樣的作品的。”


    “你認識梅洛卡嗎?”洛雲圖突兀地問。


    “這要看你如何理解,就故事中,我並不認識。”


    “哦。”洛雲圖看了眼店長,轉頭離去,“希望我們還會再見。”


    看著洛雲圖離去的背影,店長隨意地翻開《神眷之子》,不知不覺又迴想起當初那位未來的洛雲圖的登門拜訪。


    “「拾枝」,你這是又走過多少個世界?”


    拾枝笑了笑,“所有,一切,全部。”


    店長的臉色煞白,“你……不想活了嗎?”


    “不,我隻是找到了答案。”


    “嗬嗬,謝謝你,你承包了我這一年份的笑話。”


    拾枝聳肩,表示自己說的都是實話,你不信也沒辦法。


    “我該依舊稱你為木偶小姐,還是繼續叫你的本名,寒鍈。”


    “不要叫那個名字!她已經死了。”店長嚴肅地迴答。


    “那麽,好久不見,以及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木偶小姐。”


    木偶小姐看上去有些失落。


    “最後,還是非得這麽做嗎,我熟識的人已經隻剩下不多了。”


    “那你就應該明白,我們,都有不得不前行的理由,即使前路艱險,但唯有前進,我們才不至於辜負過往的一切。”


    拾枝說,“我的朋友也都死了啊,他們,我誰都沒能救下,因為我的所有「結局」裏他們都注定死去,以最悲慘的方式,既然這樣,我難道還不能去奢求希望嗎,既然注定沒有希望,那我就將所有絕望的世界線都毀掉吧,我相信在所有可能都消失後,那個不可能存在的我,一定會誕生,代替我們重走人生。”


    “有意義嗎?”木偶小姐問。


    “一定。畢竟,他可是「未來」啊。”


    拾枝說,“現在,所有的我都站上滅世的天平、掃清過往,所以我來找你了。”


    “你可別說做到這一步你突然想反悔了,那你也別死我這啊,挺晦氣的。”


    “不,木偶小姐,我來和你做個交易,你騙不了我的,故事的特殊性,確確實實讓你在我過去的一次次重啟中保存下了自己。”


    “哼,可你能開出什麽條件,你應該相當熟悉我了。”


    拾枝說:“知道嗎,我看到了,這個未來,足以抵達那個地方,第七因果。”


    木偶小姐身體一震,然後用一副獻媚的語氣說:“啊,這樣嗎,沒辦法呢,誰叫咱倆誰和誰呢,到時候我隨手塞兩本書糊弄一下你小子,準能成事。”


    拾枝愣了很久,“謝謝,嗯,謝謝,至少在所有可能中,你都能把我當做朋友,從沒有不得不交手過。”


    木偶小姐生動地翻了個白眼表達自己的心情,“也許這就是書中常說的,逃也逃不掉的宿命?”


    “抱歉,「榮光」的事,剛才騙了你,我看不見這次重啟之後的未來,但我真心希望著,在時間長河的彼岸,第七因果,終將來到人世。”


    眼前幻影掃過,木偶小姐看著手中的《神眷之子》感歎:“你所說的未來,我也真心期待著啊。”


    ·


    從書店出來,洛雲圖迴到了寬闊的街道。


    真幹淨啊。


    洛雲圖在空中伸了伸手,幻境此時已經徹底消失,也就意味著這座死城在五年之後,真正地“複蘇”了過來。


    僅僅是這樣一個結論便足以令人高興,因為這片土地上的孩子不用再一生下來便承受荒蕪的詛咒。


    而過往的靈,也都獲得了「解脫」。


    等等,似乎有什麽。


    洛雲圖不經意間,察覺到剛才有什麽東西經過。


    一個黑發深沉的女士恍若無人地站在道路中央,站在洛雲圖身旁。


    黑色的遊絲從大地中抽離,鑽入祂虛抬的掌心。


    黑色的女人迴頭,看見洛雲圖,對上視線。


    一股莫大的熟悉感撲麵而來。


    “誒呀,你看見我了?”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


    至空氣中,那些細若遊絲的荒蕪愉悅地狂歡。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


    洛雲圖後退半步,隨時做好戰鬥準備。


    “你是?”


    “你是!”


    洛雲圖滿臉驚恐地重複了兩遍疑問。


    黑發女人撐著下巴,疑似思索。


    “名字是什麽?我也記不太清了,已經有太久沒有使用的必要了,如果非得有一個稱唿,那你可以使用那個家夥取的代號。”


    祂正式地開口:“觀測者代號,「鴻鈞」。”


    “我能在你身上找到一個信標,也許你更了解我的另一個身份。”


    “我是……我是「荒蕪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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