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動物世界》那句經典旁白裏的季節。一個尋常而普通的下午,還未靠近教室,隔著老遠便顯目地瞧見a組的劉思單手叉腰,另一隻手上下揮舞,正情緒激昂地在我們組的教學樓前指點江山。而站立一旁低頭盯著腳尖的人好像是泡泡。這兩人八竿子打不著,怎會產生如此熱情激烈的交流,還是單方麵的,令人頗為詫異。


    近前才看清劉思雙唇翻飛得跟機關槍一樣,“突突突”衝著光看站姿就很委屈的泡泡噴射不停。她那唾沫橫飛,口若懸河的樣子像極了《九品芝麻官》裏吵架的老媽子。


    我試著以玩笑的口吻打破一邊倒的凝重氣氛:“什麽情況,你們聊什麽聊得這麽開心?”


    轉過頭的劉思看見是我,以為來了幫手更能擴大戰果,竟更為激動地說:“你來評評理,作為學生是可以這樣穿衣打扮的嗎?學生是不是要有學生的樣子,難道不該注重學生該有的儀表儀態嗎?”說著說著她還更來了勁,教導主任上身一般,竟扯起泡泡的領帶給我展示,繼續以憤然不堪的語氣批判:“還有,你看這是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領帶?學校都明文規定了不能穿奇裝異服!”


    我沒有接劉思的話,目光轉到泡泡身上。隻見身材嬌小的她縮著肩膀,垂下兩隻纖細手臂,雙手的大拇指正來迴地互相揉搓。手背清晰可見鼓起的青筋和藍色血管,右手手腕上還掛著碩大的黑色手提包。泡泡躲在如絲般瀉下的長直發裏不發一語,而且在她粉色外套裏的白色襯衣上的黑色小領帶還一直被懸空拽在劉思手上。周圍時不時有異樣和好奇的目光飄向我們。


    這不就是故意找茬嗎?明明從初中開始,穿奇裝異服,打扮得最不像學生的不就是劉思和她的好朋友梁木揚麽?這會可倒好,她突然良心發現,妄想協助老師整頓學校風氣?為學校的精神道德文明建設貢獻一份力?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約束她自己。所以絕對沒那麽簡單,她們中肯定爆發過什麽矛盾。


    “好了好了,你也說了這麽多,馬上快上課了,你就讓人家先迴教室吧。”我笑著對劉思打岔。


    猶豫間,劉思一鬆開手,我立即揮手示意泡泡走人。泡泡將委屈巴巴受過屈辱的領帶塞迴外套,感激涕零地看了我一眼才快步離去。


    “幹嘛這樣拉著她,你看她人那麽小一個,路過的人都會覺得你在欺負她,影響你高大的形象,何必呢。”我繼續打圓場和劉思開著玩笑,以完善她最後的“心慈手軟”的舉動。


    這下劉思沒有迴話,隻是在轉身離開前輕微地點了點頭。


    晚上,第一節自習的鈴聲驟然響起,我從球場迴來,教室卻一反常態亂成一鍋粥。同學們交頭接耳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什麽,還有不少人收拾著東西。


    我問旁邊的葉念青:“發生了什麽?怎麽大家看起來都那麽激動?”


    仍在埋頭整理課桌的葉念青一邊迴:“聽說徐老師今晚會重新安排座位,而且要按高矮次序來排。”


    這可真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情,因為從高一開始,徐老師一定會提前把全班同學的座位分配好,大家隻需按部就班對應座位表坐好。不少同學對這樣獨斷的安排怨聲載道。難道我們班這次要破天荒的民主一迴?


    從門外的漆暗轉進光明如晝的教室,徐老師用我們早已聽慣的口音大喊一句:“同學們!都靜一靜!別的班還在上自習,大家保持安靜,在走廊上按高矮次序排好隊,男同學和女同學分別站兩列。”


    走廊外的兩列隊伍,同學們在許老師地指揮下魚貫走入教室,從前排空著的座位依次往後落坐。我的身高在男生裏中等,得到第五排中間的位置。告別了前排自然滿心歡喜,我旁邊的同學更加喜不自勝,雙頰潮紅,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對我說:“高一以來我一直坐最後一排,這迴終於可以坐教室前麵啦!”


    很快,教室裏隻剩下最後一排座位空缺,班上原本還有鬧哄哄的說話聲,這下驟然間鴉雀無聲,隻有微風透進窗吹動著天花板上的風扇搖搖晃晃發出“咿呀咿呀”的細微聲響。一種無需多言極為尷尬且窘迫的氣息悄悄地彌漫整間教室。落座好的同學全都不由自主將目光投向窗外走廊的許老師和剩下的同學身上。幾名高個子的男生包圍中的葉念青猶如綠葉叢中的鮮花那般顯眼亮麗。這全班最高的女生正雙手抱臂,一臉微笑饒有興致地看著許老師。


    可許老師笑不出來,在炎夏還未到來的日子,他黝黑的額頭冒出清晰可見的豆大的汗珠。空氣也粘噠噠地仿若凝固,在經曆短暫又漫長的靜止後,許老師才打破平靜,難得露出驚慌的語氣:“同學們,座位的安排我一個人說了不算,我要去請教一下劉老師。”


    說完徐老師拔腿便直奔辦公樓,給我們留下一個堅毅決絕的背影。這是我見到許老師跑步最快的一次。而劉老師不僅是我們班的數學老師,也是年級組長。


    同學們還未對剛剛一瞬之間發生的事及時做出反應,便見識到更為驚奇的一幕,體態臃胖的劉老師居然一路領先許老師,率先抵達教室。


    賽跑比賽勝出的劉老師衝進教室,俯著身子,雙手撐在講台,完全顧不上疲累,氣喘籲籲地說:“同、同學們,我覺得你們許老師安排的座位一點都不合理,還是按照以前的方法,由我和許老師共同討論一下,再重新給你們分配座位。”


    一旁唯唯諾諾的許老師訕訕地接過話:“是是是,同學們,這次是我安排得不妥當,我沒有做到公平公正。你們先暫時這樣坐著,等下節晚自習我分配好了座位,你們再調換過來。”


    聽完兩位老師的發言,全班一片哀嚎。於是最後一節晚自習,大家按照許老師排好的座位圖重新坐下。我突然冒出坐最後一排的想法,便將第二排的座位和一名同學交換,那名同學想都沒想便欣然應允。我如願坐在最後一排,抬頭一看和講台之間仿佛隔著銀河那麽寬闊,看來這裏是看小說或做其它事的絕佳位置。


    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著任何與課堂無關的閑事。白天我明目張膽將課外書籍攤在桌麵閱覽,甚至邊能聽我山寨手機裏的mp3。不過mp3已經落伍,班上很多同學,一大半的住校生都擁有了mp4、甚至是mp5。


    新近流行的新設備不僅能放歌,還能播放電影。我常借班上一名女生的mp4,裏麵塞滿了許嵩和飛輪海的歌曲,但我主要目的是看電影。在此期間,看過最感動的要數《大話西遊》和《我的野蠻女友》。我記得小學時純粹把《大話西遊》當搞笑片來看,初中稍能理解裏麵所講的情愛。高中才發現這部片子歸根結底是個悲劇。直到現在,正如豆瓣裏的影評所說,這是人生。


    不過即使躲在最後看電影也會有失誤的時候。有一次開著後門看電影太過投入,連站在後麵的劉老師我都沒有發現,導致借來的mp4被當場收繳。之前聽說劉老師繳掉的東西到期末才會歸還,我不免憂心忡忡,畢竟是借來之物,自己也沒錢賠償。


    不過顧慮很快被打消,劉老師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下課後你來辦公室一趟。”


    我如約來到辦公室,劉老師先是把mp4還給我,然後笑容和藹,並對我千叮萬囑:“作為學生,上課期間還是不要做其它事,這mp4你先拿迴去,你不要告訴其他同學哈。”


    mp4的完璧歸趙讓我驚喜望外,更是對老師的做法產生了異樣感覺,誤認為自己得到一種獨有的關照,不僅沒有對做錯事進行反思反而引以為傲。但不是所有老師都這樣,比如我們風趣幽默的生物老師,是唯一能吸引我聽上幾段課的老師。因為他的教學方法不僅引人入勝,偶爾還和我開玩笑,打趣揶揄。使我難得在課堂上擁有存在感,不再遊離課堂之外,隱約找迴好成績時的順氣光陰。這種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直到有天晚自習,聰聰把手機交還給我,打碎了這層虛幻的好感。


    “今晚的短信發完了?”我問他。


    “是,上節課就發完了,沒事的時候還用你的手機聽了一下歌。”聰聰和我走向籃球場,然後抬首望遠,掩在昏暗的語氣不常見地嚴肅起來:“不過我聽歌時被生物老師發現了,他問我是誰的手機。我想著他平時這麽好說話,年輕沒架子,又和我關係不錯,我就不想騙他,直接說是你的。結果他叫我不要和你玩,說你會帶壞我。”


    聰聰口中的生物老師和我是同一個老師。我心裏不是滋味,就像被認同的朋友背叛一樣難受。原來平日裏那些看似與我的交好不過是逢場作戲。在此之後,生物課我不再聽講,連生物老師心口不一的嘴臉都不願睹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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