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農夫的指引,蕭恪一行人來到一處附近的村莊。


    村頭的幾隻黃狗見有這麽多陌生人突然靠近村子,立即衝他們狂吠不止。


    好在村民們還算友善,見蕭恪一行人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惡意,當即喝止住了黃狗的亂吠。


    蕭恪跟一名村民打聽了幾句,便要侍衛們都留在村口等他,自己一個人走進了村子深處。


    沒有多遠,他就在一處庭院門前停下了腳步,隔著矮矮的籬笆,看到一名衣著樸素的男子正在拿著一個水瓢給院子裏的青菜澆水,澆得很是認真,甚至沒有注意到門外來了客人。


    看著那名男子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麵孔,蕭恪隻覺得心頭堵得慌,有無數句話想要傾瀉而出,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終話到了嘴邊,隻剩下一句戲謔:“看來江都的縣令辦事還是不得力呀,明明說好一名男丁可以分到四十畝田地,怎麽隻分給你這麽一小片菜地,看來我得撤了他的官才得。”


    乍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這名男子整個人身子一震,隨即抬起頭,與蕭恪四目相對,目光漸漸有些發紅。


    但很快,他就收斂住了眼中的激動,隻是淡淡一笑道:“萬裏河山我都拱手相讓了,難道還會在乎區區四十畝田地嗎?”


    聽著蕭恆久違的聲音,蕭恪再也抑製不住心中噴湧而出的情感,衝過去與蕭恆緊緊擁抱在了一起,哽咽著聲音喊了一聲:“大哥!”


    蕭恆能感受到弟弟發自內心的激動,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強忍著內心同樣噴薄而出的歡喜,紅著眼睛寬慰道:“你看看你,都是當皇帝的人了,怎麽還跟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就哭鼻子,要是被人看到,在史書上記下一筆,你這個大齊的開國天子可就遺臭萬年了。”


    蕭恪哪裏聽得進去,依舊緊緊抱著大哥不肯鬆開。


    蕭恆了解自己的弟弟,便不再說什麽,隻是同樣抱緊了自己的弟弟,感受著這份兄弟久別重逢的喜悅。


    就在兩兄弟抱得難解難分之際,一名年輕的婦人從裏屋走出,嘴裏還笑著道:“夫君,家裏是不是來客人了……咦,恪弟,怎麽是你?”


    兄弟二人這才舍得分開,蕭恪有些尷尬揉了揉鼻子,剛想要跟大嫂打招唿,卻注意到大嫂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不由很是欣喜道:“大嫂,你這是有了嗎?”


    王婧見到蕭恪也很是高興,笑著點點頭道:“嗯,大夫說已經有四個多月了。”


    此時蕭恆看向王婧的目光滿是柔情:“婧兒,外麵太陽毒,你快迴屋裏待著,免得曬壞了身子。”


    王婧輕輕搖了搖頭,笑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那麽容易曬壞,倒是你,真打算一直跟恪弟站在太陽底下說話嗎?”


    經妻子這麽一提醒,蕭恆也反應過來,不由得哈哈一笑,隨即招唿蕭恪進裏屋說話。


    蕭恪進了裏屋跟蕭恆坐下後,看著屋內有些簡陋的布置,目光一時有些恍惚,抿了抿嘴,卻什麽也沒說。


    但蕭恆卻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調笑道:“是不是覺得這裏太簡陋了,想給為兄換大一點的房子。”


    蕭恪沒有否認,隻是苦笑道:“我知道兄長不會答應的。”


    蕭恆點了點頭,笑笑道:“還是你了解為兄,若是為兄想要過錦衣玉食的日子,直接待在下邳或者去洛陽不就好了。”


    說完,蕭恆看向在廚房忙碌的妻子王婧,目光一陣悠然:“不怕你笑話,為兄虛活了三十多年,這半年時光才是為兄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沒有那麽多的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每天隻守著自己的妻子,跟她掰著手指頭一起等待孩子的出生。”


    蕭恪靜靜看著自己的兄長,已經再也看不到半點往日權臣的痕跡,若非相貌沒有什麽變化,他幾乎要懷疑眼前是另外一個人。


    他不由得有些感慨道:“想不到一場大病過後,兄長變化這麽大。”


    “不,你錯了。”


    蕭恆卻輕輕搖了搖頭:“其實你現在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我。”


    “從小到大,我都很羨慕你,因為你有我和父親的庇護,你可以心無旁騖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不行,我是蕭家的嫡長子,我必須扛起振興蕭家的重任。”


    “我並不喜歡殺人,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但我不能讓父親和族人失望,所以我隻能強迫自己變成最不喜歡的模樣,變得冷血無情,殘忍好殺,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震懾住那些窺視在暗處的敵人,從而繼承父親的遺願,開創蕭家的不世之業。”


    說到此處,蕭恆不由露出一絲苦笑:“但現在我才發現,我做得真不如你,我當政五年,在朝中結下仇家無數,很多人皆欲殺我而後快。”


    “而你寬以待人,卻可以得盡人心,得天下臣民擁護,名正言順奪取了寧朝江山,開創了蕭家的萬世基業。”


    “父親曾經說過,蕭家之興在我,若是蕭家敗亡,你必是罪魁禍首,沒想到他英明一世,唯獨看錯了我們兄弟二人。”


    聽完兄長一番肺腑之言,蕭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總不能告訴蕭恆說父親看人很準,隻是自己這個弟弟換人了。


    無奈之下,他隻能模棱兩可說道:“若是沒有父親和大哥,也不會有今日的大齊江山。”


    蕭恆聞言不由哈哈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得了一個世宗的廟號,進大齊宗廟受之後曆代天子香火供奉了嗎?”


    蕭恪輕輕歎了一口氣:“其實你本該是大齊的開國高祖皇帝?”


    蕭恆聞言搖了搖頭,笑笑:“算了吧,我打仗和治國皆不如你,有什麽臉麵做這個大齊的開國天子。”


    “我如今還能以世宗的身份進大齊的宗廟,還是沾了你這個弟弟的光。”


    說到此處,蕭恆的目光陡然變得嚴肅,沉聲對蕭恪道:“恪弟,你記住,你之所以能夠打下如今的大齊江山,完全靠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這個兄長相讓。”


    知弟莫若兄,蕭恪南下攻打越國還特意抽空來見自己,蕭恆如何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弟弟有一塊心病,覺得是他搶走了屬於自己這個兄長的皇位。


    他今天就想徹底醫治了自己這個弟弟的心病。


    蕭恪明白兄長的意思,什麽也沒說,隻是眼眶再次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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