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十今年也不大,十三歲。」皇帝這迴不肯讓步了。小九配不上阿嶷,我放手;小不點兒是張屷早就相中的,我也放手;你家小旭兒年紀尚小,也就是沒有定親了?正好,小十也單著。


    「安姑娘,這頭親事,朕越想越合適。」皇帝蒼白疲憊的麵容上,難得有一抹舒心笑容,「令尊自打辭了官,隻在家中教養子女。令兄令弟都中了舉,卻不肯入仕。這樣的家境,最合適出王妃。」娘家沒勢力,不怕外戚專權。皇帝笑的歡暢,解語想開口說什麽,被他伸手止住了,「安姑娘,小十的學業朕頗為頭疼,令尊在家中賦閑,不如收個學生吧?小十性子厚道,為人淳樸,和令尊定是師徒相得。」小十啊,你若是常常上安家上課,還不能讓安家放心嫁女,那可真沒轍了。解語啼笑皆非。這皇帝倒不以勢壓人,居然想讓十皇子拜安瓚為師,和小旭兒日久生情,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也難怪,想娶個妥當兒媳婦的確不是易事。阿忱阿池直等二十多歲方邂逅心上人,阿屷自小不點兒一歲多便喜歡上了,直等到今年,小不點兒還沒有長大。


    「安姑娘,小旭兒的模樣跟你……」皇帝話才出口,就意識到言詞不當,忙改了。,「跟阿嶷可有幾分相像?」阿嶷長的像你,小旭兒呢?解語淡淡說道:「小旭兒和阿嶷這對表姐妹,倒有五六分相像。」小旭兒長的像祖母,性子卻不像。譚瑛性子清冷,小旭兒活潑可愛,明媚嬌憨。


    皇帝本是要去景陽宮,聞言頓住腳步,笑道:「如此,不必看了。安姑娘,小十明後日便到當陽道拜師。」能不能拐到媳婦先不說,跟安瓚學學為人處世的道理,不吃虧。解語沒話好說。不管皇帝存心如何,他說的是讓安瓚收個學生,這個實在不好推卻。橫堅小旭兒才十一歲,十皇子也不大,再看看吧。若是小旭兒不喜,將來少不得替她設法。皇帝一向勤政,日理萬機。這天卻偷了個懶,白天沒怎麽處置政務,吩咐遼王代為批閱奏折。晚上還好興致的召來十皇子,問他「今兒高不高興」。滿園都是嬌嫩美麗的妙齡少女,小十你飽了眼福沒有?


    「不高興。」濃眉大眼、麵相憨厚的十皇子甕聲甕氣答道:「父親,安曉旭那個丫頭蠻不講理我快被她氣死了!」她蕩秋千,自己好心好意過去推她,卻被她一通嬌斥,灰頭土臉。皇帝細細問了前因後果,笑意在心中蕩漾開來,「那,小十打算怎麽辦?」皇帝悠悠問道。我家小十是老實孩子,都被安曉旭惹惱了呢,這還得了。十皇子凝眉想了半日,發了狠,「不能任由她蠻不講理,我要好好教育她!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若是不行,那就一輩子!」長的那麽好看卻不講理,那可不成。傻兒子!皇帝朗聲大笑,小十啊,看來你要一輩子跟安曉旭耗上了。兒子你要好生讀書,好生用功,若不然,是你教育她還是她教育你,且說不準。安家的女孩兒,可不會一味的溫良賢淑,唯唯諾諾。謝家也是笑聲一片。流年連眼都不眨,把《歸去來兮辭》和《雙鬆平遠圖》送給了謝老太爺,把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瑩潤柔美的東珠送給了謝老太太,自己愣是一件沒剩。


    謝四爺神色淡淡的,什麽也看不出來。棠年淺淺笑著,「小七,刮目相看啊。」我妹妹也有不貪財的時候?哥哥簡直不敢相信。流年神氣的看一眼父兄,「我孝順祖父祖母!」誰也說不出來什麽,隻有誇我的。其實《歸去來兮辭》和《雙鬆平遠圖》分送謝老太爺、謝四爺最好,可如此一來,祖母綠和東珠便不好獨送老太太。若要贈送珍貴物件兒給四太太,流年真是不情願,舍不得。眾人都誇流年孝順、懂事,「老太爺、老太太沒白疼你!」謝老太爺拿著書、畫愛不釋手,「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這樣的傳世之作,拿著銀子也沒處買。謝老太太眉花眼笑摟著流年,悄悄告訴她,「好孩子,祖母替你存著,兩分利。」這好東西啊,往後還是我小七的。饒是流年這樣的,也不禁紅了臉,「祖母,小七是真心孝敬您的。」禮物已經送出去了,哪能再變存款?不還這樣的。祖母,這是原則問題,我真不能收。謝老太太笑咪咪的。乖孫女,你有這份孝心便好了,祖母家底兒厚實著呢,哪在乎錢物?情意無價。這些珠寶,祖母倒是還有兩箱子,不希罕。謝老太爺滿麵笑容,「小七啊,這兩幅字、畫,祖父便是想拿兩箱子古董換,也是換不來的。」珍藏於皇宮大內,見都見不著,搬多少銀子也沒用。流年一臉討好的笑容,「祖父您向來賞罰分明,小七這麽乖巧,祖父,功課能否減免?」您甭誇我了,咱們來點實惠的吧。書法功課、繪畫功課,便是免不掉,能減去些須,也是好的。錦年站在四太太身邊,悄悄牽牽四太太的衣襟,母女二人會心,各自麵帶微笑。小七是運氣好,有了含山郡主這樣的嫂嫂,故此皇帝陛下愛屋及烏,待她與眾不同。可庶女便是庶女,小七竟是借這時機,求老太爺減功課。太也不上台麵,簡直丟四房的人。謝老太爺慢慢捋著白胡須,還沒來的及說話。謝四爺輕飄飄開了。,「三個丫頭的功課,往後都歸我看。」老太爺太好說話了,如今換作是我,誰也別想偷懶。


    瑞年調皮的看看流年,那目光分明是在說,「看看,把四叔招出來了。」老太爺看功課多寬鬆啊,便是有哪裏不好,軟語央求便過去了。四叔卻不同,眼睛又毒,又心狠手辣的,但凡稍有疏忽便會被他圈出來,勒令重做。


    「別呀,父親大人。」流年顛兒顛兒的跑過去,一臉諂媚,「您公務繁忙,小七的功課,還是不勞煩您了。父親大人,功課不減了,不減了。」咱們一切照舊,好不好。謝四爺捉住她的小手,慢吞吞說道:「小五實在,不會偷懶。小六用心,功課不用人催。隻有你的功課,是一定要勞煩我的。」逮的就是你。


    哄堂大笑聲中,流年哭喪著小臉,模樣可憐。錦年一則被謝四爺誇獎了,一則看見流年倒黴,心中快意,「活該,偷雞不成蝕把米!」卻見棠年徐徐走了過去,拉過流年柔聲哄著,錦年心中一陣陣痛楚。這容貌出眾的庶出哥哥,要娶含山郡主!六哥您才氣縱橫,又何必娶什麽郡主呢,郡主有什麽好。遼王府書房,遼王一人獨坐,苦苦思索日間相遇時,阿嶷笑盈盈所說的話,「小不點兒真胡鬧,竟拿父親的話當了真,坐下來侃侃而談……」


    「皇帝陛下,誰最您像,便是誰了!像您一樣存心公正,像您一樣勤政,像您一樣愛民,像您一樣心係百姓……」遼王怦然心動。父親厚賞了小不點兒,如此看來,小不點兒的孩子話,其實很有些意思。


    「阿嶷,孤承你這份情。」遼王思索半日,緩緩站起身,「父親想要一個像他的皇儲麽?小九可不肖父。」父親要愛護的是百姓,小九要愛護的權貴。父親屢屢克製自己,小九卻認為天下全是他的,天下人全該供他驅策。第二天,知道皇帝要送十皇子到當陽道安家拜師,遼王感慨道:「安老當年在陝西清量田兩,重新做成魚鱗圖冊,陝西境內足足多收了兩成稅銀!百姓卻毫無負擔。似安老這樣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小十能拜作老師,是福份。」十皇子嘟囔道:「大哥,這個我不懂。我隻知道他孫女很兇。」能養出來這麽兇悍的孫女,安老肯定是不簡單了。他是做過閣老的人,怎麽著肚裏也要有幾分墨水吧。父親要我跟他學,那便跟他學好了。皇帝含笑看看幼子,命宮人服侍他去了當陽道。迴過頭看遼王,皇帝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柔和,「今日的奏折,交給阿德了。」皇帝溫和說道。總有一天要放權的,自己這身子骨,實在操勞不起了。


    這之後,遼王常替皇帝批閱奏折。少不了有言臣上書勸諫,措詞激烈,好像遼王不就藩,左右朝政,天朝會就此亡國。皇帝近來脾氣很好,並沒廷杖、折辱,而是叫過他們耐心詢問,「如先帝時,朝政由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印太監把持,你們便滿意了?」直問的諸言官連連叩頭,汗流浹背。本朝曆代皇帝,頗有幾位性情懶散不理朝政的。皇帝居於深宮之中,奏折根本不看,帝國的統治卻不會動搖。為什麽呢?外廷有內閣,內廷有司禮監。


    每一重要國事,先由內閣閣老擬定處理意見,以藍筆書寫,這叫「票擬」。票擬之後請皇帝批示,皇帝批示用紅筆,叫「批紅」。若是皇帝懶於政事,則「批紅」的權力會落到太監手裏。如今遼王代為「批紅」你們不滿意,那怎麽著,換太監來?皇帝冷冷看著眼前的言官,心中很是厭惡。這些言官無聊時非常之無聊,想當年,自己即位之初,偶爾飲宴、聽戲,便會被他們「勸諫」。飲宴、聽戲誰家沒有,真是拿皇帝不當人。


    皇帝越是溫和,言官們越是心中忐忑。當今聖上可不是純善之人,杖斃過多少臣子!錦衣衛士兵盔甲鮮明,侍立在皇帝身邊,很令言官們心驚。要知道,錦衣衛眾多職責之中,其中有一樣就是執掌廷杖。


    到底怕死的人多,言官們禁聲了。沒幾日,刑部侍郎謝導遷戶部尚書,兼掌都察院,入值武英殿。言官們很想上表,「儀賓伯父理應避嫌……」「職責過重,升遷過快恐人心不服……」。可是想想盔甲鮮明的錦衣衛,還是算了吧。謝導為人方正,官聲極佳,資曆也盡夠,皇帝想讓他入內閣,那便入內閣好了。


    謝家出了位閣臣!燈市口大街謝府一時人來人往,門庭若市。謝老太爺、謝老太太心花怒放,卻沒有大擺宴席,「才入閣,收斂些好。」謝大爺、大太太滿口讚成,「爹娘慮的極是,原該如此。」又不是那新近暴發的人家,何必大喜若狂。


    四太太滿臉笑容道了恭喜。其實她心中頗為四房不值,覺著是四房娶了位郡主兒媳,大房才能入閣。可是這話實在說不得,難不成皇帝陛下在徇私?誰敢這麽說。


    沐氏、崔氏都容光煥發。雖然自家相公暫時沒中進士,可公公入了閣,前途正好。鬆年、鶴年有這麽位老子,將來還用愁麽。


    流年笑嘻嘻向瑞年道喜,「五姐姐,你身價倍增,是閣老的女兒了。」瑞年眼珠轉了轉,認真的點頭,「小七說的對,我也覺著自己身價倍增。」雖然是庶女,也是閣老的庶女呢。流年繼續打趣,「往後說親,可以抓起一把揀揀。」瑞年小姑娘已是及笄之齡,大太太正緊著給她說親。瑞年仔細想想,又是認真的點頭,「小七,你今兒說的話,都很對。」你居然沒有胡扯,難得。六月,謝家請壽春長公主做媒人,到南寧侯府放了小定。「南寧侯怎麽還在京城?」錦年悄悄問四太太,「他不是應該迴遼東麽。」


    「皇帝陛下命南寧侯留在京城,辦理含山郡主的婚事。」四太太提起這門顯貴親家,很是頭疼,「南寧侯長子、次子均在遼東。如今遼東無戰事,有他們鎮守足夠了。」沈忱、嶽池年紀雖輕,都是身經百戰。錦年「哦」了一聲,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也算得上嬌生慣養的名門嫡女了,卻跟含山郡主這樣的寵愛沒法比。她不止在南寧侯府能唿風喚雨,到了皇宮之中,也無人敢小覷。


    九月秋風漸起之時,謝家擇了吉日,隆重到南寧侯府下聘禮。謝老太爺、老太太都出了不少私房,除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南北幹貨、皮毛衣料這些例有之物外,更有金銀、玉器、珍珠、寶石、珍貴擺件、古董玩器、名人字畫等,抬出去很是體麵好看。棠年這份聘禮,比鬆年、鶴年、延年都要闊氣。「你們不許存了齷齪。」謝老太太專程叫過大太太、四太太交代,「棠兒這親事,是聖上親口提的,原和尋常親事不同。」


    大太太通透,心裏不管怎麽想的,麵上一派詳和,「這是應該的。咱們謝家多了位郡主兒媳,能和聖上做親家,這是多大的體麵。」四太太心裏發苦,嘴中也發苦,陪笑說道:「郡主的嫁妝那般豐富厚,咱們聘禮可不能少了。必須要如此方可。」庶子的親事風光到這個份兒上,讓自己這做嫡母的情何以堪。可又沒法子,含山郡主的身份在那兒放著,輕忽不得。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一。到那今日子,謝家新居己鋪設好,新娘子的嫁妝也己齊備,南寧侯夫婦也出了孝一—南寧侯夫婦為太夫人服孝,一年為期。


    進入十月,婚事緊鑼密鼓的準備著。皇帝自入冬以來,身子越發不好,太醫院的褚醫正,竟已有半個多月不曾迴過家,一直在宮中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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