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


    江無憂安靜地走在青石小巷中,不時用指尖輕巧地劃過兩邊斑駁的灰色水泥牆,墊著腳尖一步一步帶著留戀,偶爾低著腦袋沉思,偶爾轉著頭左看右看,像是要把這一切都記住似的。


    明明今天隻是高考結束,明明隻是從今天起,她終於擺脫了充實卻也乏味的高三生活,明明這輩子最輕鬆愉悅的暑假生活即將到來,可她開心不起來,她知道,她馬上要麵臨一種新的生活,就是那新的未知的生活,讓她興奮的顫栗,也讓她害怕的惶恐。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更何況隻是這短短的一條小巷子,眼見著眼前就是青石小路與瀝青路的交界處,無憂不得不一次次的把邁出去的步子縮小。


    “舍得不舍得,總是要放下。”


    不知道什麽時候,青石巷的盡頭出現了一個男人,逆著夏日炙熱燦爛的陽光,隻能隱隱約約看到那人長身玉立的好風姿。


    無憂無所謂的一笑,墊著腳尖輕輕轉了一圈,“你怎麽來了?”


    強烈的逆光看不清那人的表情,隻聽,“嗬,你嫌棄我呀?”


    無憂的話更是漫不經心,“嗯,我嫌棄你呢。”


    那人微微愣了下,無奈一笑,終於從陽光中邁步而出,精致的眉眼,沒有時下被吹捧的女氣,清爽的短發,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和強健的體魄,這是一個即使穿著白襯衫西褲也掩飾不住其濃濃男兒氣概的男人。


    約的身高,無憂迎著陽光向上仰起45°,眯起眼睛打量這個男人。


    心中讚賞的點頭,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她腦海裏就隻剩下四個字,清俊優雅。如今幾年過去,氣場更甚以往。


    幾年前那個纖白瘦長的男孩子,還帶著點青澀,如今早已被另一種氣質取代。


    無憂想,怪不得群裏那麽多妹紙喜歡成熟穩重的大叔呢,確實是讓人比較有安全感。


    一個容貌出眾不帶娘氣,身姿矯健不顯羸弱,氣質從容舉手投足皆是優雅,宣錦書絕對算得上是個極品妖孽。


    無憂實在是不知道,這兒一個男人,怎麽會和自己扯上關係的。


    就算是。。她也沒要求他負責過,事實上,她根本就是敬而遠之。


    而對於這樣子的男人,照理說應該萬花叢中過,半點不留身,鬼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揪住自己不放。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來了。”她知道這人很忙,無比忙,幾年來見他的次數也不少了,加起來卻不超過五個小時,端的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宣錦書看著無憂又低下小腦袋踢石子,寵溺的一笑,“當然是來恭喜你終於擺脫黑暗,奔向黎明了,無憂,恭喜你,終於畢業了。”


    無憂腳下的動作一頓,其實,她是有猜到一點點的,畢竟他之前有打電話告訴自己。。。


    “就為了這事兒?能勞日理萬機的宣大人特意撥冗前來,小女子真是萬分感激,恭喜收到了,您走好,慢走不送。”


    果然,宣錦書笑眯眯的表情僵住。


    “咳,無憂,你就這麽不歡迎我?我會很傷心的。”


    吧嗒一聲,無憂把那顆被玩弄了好久的小石子踢遠,可憐的小石子咕嚕嚕的從牆邊滑向一側。


    “那你就傷心吧。”無憂揮揮手,繞過宣錦書就走,瀟灑的不帶走一片雲彩。


    除了宣錦書哀怨的眼神。


    宣錦書轉過身,看著前方的背影,忽然眼神就悠遠起來,雖然認識了那麽久,看著她一點一點成長起來,卻終究還是個孩子,心裏一歡喜,臉上就笑眯眯,渾身都能看出喜意。心裏有煩惱了,也會不自覺的做出些小動作。


    隻是,無憂,我願意護著你喜樂安平,卻始終不能護你一世,無論你多麽安於這江南小城的安然生活,無論你多麽不願意直麵那些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你終究還是要盡快成熟起來。


    江無憂走在河岸堤旁的小路上,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碧綠葉子,在地上灑落成斑駁的樹影,微微顫顫的隨風晃動,仿佛無數隻金色的蝴蝶振翅,轉過彎兒,踏上幾階鋪著鵝卵石的台階,走過一座小小的石拱橋,無憂的心情逐漸的平靜下來。


    她是迷茫,是期待,是不安,在這裏,她的家鄉她的家,一切的一切她都熟悉,都了解,這裏讓她覺得安心,覺得安全,但是未來呢,她會在哪裏讀大學,會在哪裏生活,會遇上哪些人,會發生什麽事,她的人生,到底會走向何方?


    她不確定,不知道,此時此刻,無憂的腦中隻是迴想起了當年的那一幕。


    那是她初二下半學期的一天下午,普通的和其他任何一個下午一樣平淡,唯一讓人心煩的是江南梅雨天那仿佛永遠也落不盡的小雨絲。


    無憂生在江南,長在江南,喜愛江南,卻也耐不得這種水天一色漫天漫地都是灰蒙蒙水汽的日子,想來那些向往清風細雨中獨撐一把紙傘信步而走的悠然境界的人,大多數隻是看著畫稿紙上談兵而已。


    無憂實在無聊,又心裏煩躁,突然想起這兩天在看的一本書,於是拿出書本,上麵赫然印著《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憑著依稀的記憶翻到自己需要的那一頁,得意般的微微一笑,又靈機一動,跳下床,踢踏著粉色棉拖鞋跑進客廳,小賊似的鑽進廚房從筒子裏抽出一根筷子,又跑迴客廳在沙發旁的茶幾上一陣好翻,唔,東西好多好亂,這個月餅盒裏沒有,啊,在下麵的托盤裏。


    好不容易從一堆有的沒的裏麵翻出雞毛毽,還是今年冬天,和表妹玩的時候在樓下雜貨鋪買的,過了那個興頭就被扔在了這裏,連原本柔順滑溜的羽毛都被壓的邊邊的,東倒西歪,半點沒有當時那種蓬鬆誘人,一看就覺得很好踢的樣子。


    無憂蹲在茶幾旁,眼睛瞪的圓溜溜,小小心的從上麵拔下一根玫瑰紅色毛,完了還安撫似的摸了兩下,才把雞毛毽又放了迴去。


    剛起身,就覺得一陣頭暈,無憂心道不好,她常年低血壓,照理說吃的也不差,可從小學到初中的身體檢查,她就沒營養良好過,這不,猛然一站起,身體就吃不消了。


    身體一晃,膝蓋撞在了玻璃茶幾上,眼前更是一片黑,無憂條件反射般的用手撐住茶幾台麵,卻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發出”哐?r“一聲響,把正在對門屋內午休的外婆給吵醒了。


    “囡囡?”


    “哎,外婆,是我。”無憂顧不得膝蓋上隱隱的疼,趕緊揚聲迴道。


    “你在做什麽啊,乒呤乓啷的。”六十多歲的外婆拄著拐杖從裏屋慢慢走出來。


    “沒,沒做什麽,拿樣東西,嘿嘿嘿,我迴房去了。”無憂朝外婆甩了甩自己手裏握著的那根毛和筷子,諂笑著退迴了自己房間。


    關上房門,還能聽見自家外婆的小聲嘀咕,“都多大的人了,做事還毛毛躁躁的,以後嫁不出去可怎麽辦喲。。。”


    聲音越來越輕,直至關門聲響起。


    無憂背靠著房門輕輕歎氣,她家外婆平身有三大心願,第一是看見表哥的孩子,第二是看見自己結婚,第三是看見表妹上大學。


    好吧,實在是。。還太早了點。


    緩步走到桌前,看著桌上的東西,心情又好了起來。


    無憂輕輕抿緊嘴角,表情無比嚴肅鄭重,撚起羽毛放在書桌的正中央,然後,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把書頁往上抬了抬,以便更好的看清楚上麵的字。


    把要訣謹記在心中,無憂卷起衣袖,緊緊盯著眼前安靜趴在桌子上的無辜羽毛,揮動著魔杖(也就是那根筷子,這裏,充作魔杖),一揮,一抖。


    “羽加迪姆勒維奧薩!”


    然後,羽毛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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