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四爺下迴再到靜馨院的時候,謝流年正得意洋洋擺弄著一個金絲楠木盒,「爹爹,您摸摸,有如嬰兒肌膚,濕潤細膩如玉。」盒子發出絲絲金光,卻又清幽無邪,嫻靜優雅。


    見謝四爺不理會她,謝流年小姑娘毫不氣餒,笑嘻嘻打開盒子,取出幾張莊票把玩。何離拉拉謝四爺,「哪有這麽哄孩子的?」那麽大額的莊票,給她做什麽。哄孩子哪用得到真金白銀啊,還是巨額真金白銀。


    謝四爺倚在蹋上,閑閑說道:「小七,挑一本書。」還是讓她讀書學道理吧,說旁的沒用。明知自己若開口教訓「不能拿別的人錢物」,小七準會振振有辭,「我贏的!」自己若說賭博不對,她肯定迫不及待的伸手,「紫檀木盒還我!」還有盒子裏的莊票。


    謝流年響亮的答應一聲,把莊票放好,金絲楠木盒交給何離保管,「爹爹,什麽高雅講什麽。」張伯伯說了,輸多少都不怕,輸多少他給補多少。我有了經濟基礎,現在需要上層建築了!


    給女兒講完書,哄她入睡後,謝四爺跟何離夜半無人,喁喁私語,「這些時日她可有為難你?」「沒有,一直和顏悅色的。」


    何離幽幽歎了一口氣,「玉郎待我的好,我都知道。」四太太能言正言順苛待自己,誰也說不出什麽。「男不言內,女不言外」,正室管教妾侍,有理也好,無理也好,丈夫不便置喙。公婆更別提了,再怎麽沒規矩的人家,公婆也不會插手兒媳房中事務。像玉郎這樣曲折迂迴的平定了內宅紛爭,又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真是煞費苦心。


    謝四爺淺淺一笑,「阿離怎生謝我?」他才剛沐浴過,隻穿著雪白的中衣,烏羽一般的長發散在枕邊,令人心中一陣陣悸動。何離斜睇如玉郎君,媚眼如絲,「我不領情,玉郎是為了棠兒和小七……」話未說完,嘴唇已被封住。何離心中一陣迷惘,謝四爺一手抱著她,一手摘下簾鉤,紗簾泄地,嬌柔旖旎,無限春光。


    第二天何離腰肢酸軟,出門前還沒忘記往臉上撲了層黃粉,遮去臉上。四太太見了她很是厭惡,真不知道玉郎是怎麽想的,拒了多少年方二八的美妾麗婢,卻一直割舍不下這一對年已三十的老姨娘。袁昭還有個好顏色,何離可有什麽呢?玉郎也太念舊情了些。「退下罷。」早早把何離打發走了。


    四太太正忙著。要打點韓司業的壽禮,要精心準備謝錦年的衣服、首飾,「延兒和柏兒是小爺們兒,衣著上倒沒什麽」,女孩兒的裝扮,要格外操心。


    除了謝錦年,還要想著謝流年。「也不知道娘親要見她做什麽。」四太太忙來忙去的頭昏,心中抱怨。太貴重了也不好,太不經心了也不好,挑來選去,給謝錦年定的是大紅衫裙,謝流年則是粉紅衫裙,「她有現成的,不必別做。」小女孩穿粉紅很可愛,想來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麽。


    誰知謝老太太卻是不同意。四太太陪笑把禮單、馬車、跟著服侍的人都迴了,謝老太太並無異議。唯有說到謝錦年謝流年的衣飾,老太太沉吟片刻,溫和說道:「小七年紀小,一派天真,竟是穿天藍色為好。」


    四太太自然陪笑稱「是」,大太太在一旁湊趣,「到底還是娘有眼光,小七皮子雪白,穿上天藍色衫裙,定是小仙子一般。」謝老太太微微一笑,若是玉郎媳婦也像大郎媳婦這般通透,自己該省多少心。卻也說不得,幼子媳婦比長子媳婦差些,也是常事。


    到了韓司業壽誕這日,謝四爺、四太太帶著三子兩女早早的出了門。大太太持家有道,有條不紊,馬車、仆役、婆子、媳婦、丫頭都齊齊備備的。臨走,謝老太太交代謝棠年,「好孩子,跟著你爹爹,莫亂跑。」看著謝流年也想交代什麽,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謝流年仰起小臉甜甜的笑,「您放心,張伯母也去,丫丫姐也去。」要不我能這麽老老實實的?


    謝老太太先是欣慰笑笑,接著板起了臉。這沒良心的小七,先是死擰著一定要跟隨親娘,如今又喜歡上南寧侯府這一大家子,這才多大點兒的孩子,便有了外心!雖說女生外向,也不能外的這麽早吧。


    大太太玲瓏剔透,見婆婆麵色不豫,命人把五小姐瑞年送了來。瑞年天真嬌憨,童言童語,沒一會兒就把老太太逗樂了,「傻孩子,這可不念恃龐生驕,是恃寵生驕!」瑞年紅了臉,「祖母,我記住了。」


    吃完午飯,謝老太太照例要小睡。大太太服侍她躺下後,輕手輕腳走了出去。謝老太太雖是咪著眼,卻百般睡不著,「棠兒和小七在韓家,不知怎樣了。」棠兒還好,是跟著玉郎的,小七卻是跟著玉郎媳婦。平時孩子見了她還摒氣斂聲,她咳嗽一聲,孩子就像受了驚的小兔子。這到了韓家,可會怎樣呢?


    這會謝流年正在遊泳,在韓家後花園的池塘裏遊。她在水裏跟條小魚似的遊來遊去,張屷站在岸上哄她,「小七乖,快上來!你若想遊水,等到了我家,放溫水給你遊。」這池塘裏的水也不知幾天沒換了,不幹不淨的。


    謝流年一個猛子紮下去,良久,露出個濕淋淋的小腦袋,「不!再遊一會兒!」韓家那丫頭伸了伸手還沒推我呢,我就自己落水了,為的不就是遊一會兒?這池塘水很清呢,比我那洗澡盆子大多了!


    男客也好,女客也好,這會兒都是聽著戲。女客在內宅花廳,男客在外院花廳,花廳軒朗寬闊,外麵是三層戲台,唱著大鬧天宮。


    男客這邊,謝四爺聽仆役稟報「謝七小姐落水」,麵不改色,徐徐站起,對著席上的客人拱拱手,「對不住,失陪。」迴過身溫言詢問仆役,「請問池塘該往哪邊走?」仆役殷勤給指了方向,「那邊。」


    處變不驚!神態自若!席上諸人正滿含欽佩的看著他,卻見南寧侯張雱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他身邊,伸手挾著他,跟飛似的,沒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這是什麽輕功?諸人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我看你,你看你,不知該說些什麽。


    女客那邊可沒這麽鎮靜。四太太一臉慈母相,淚流滿麵,「這孩子!怎這般頑皮!」小女孩兒們都是三三兩兩在園中玩耍,怎麽就謝家姑娘沒規矩,掉水裏了?老太太若知道,定是不分青紅皂白心疼孫女,責怪兒媳婦。在娘家丟人,迴夫家挨罵,大好的日子,這是做什麽。


    解語直起身子。丫丫輕輕拉拉她,「小不點兒可壞了,遊水呢。」自己緊跟著她呢,哪能讓她吃了虧?她可倒好,韓家丫頭往她身邊走著,才暗暗伸出手,還沒碰著她,她就落水了!遊的可歡勢了。反正有小哥哥在,讓她玩罷。


    「水髒不髒?」解語兀自不放心。「很清澈。」丫丫撇撇嘴。要是水不清,小不點兒能往下跳麽。可憐孩子,日日隻能在洗澡盆子裏玩水,這迴總算下池子了。


    韓大太太一迭聲命人,「快!快救謝七小姐!」指揮的丫頭婆子團團轉。韓老太太長歎一聲,顫巍巍站起身,「請恕我失禮,要失陪一會兒。」親自帶人去了池塘邊。


    「這謝七小姐,也過於頑皮了一點。」「韓家厚道。」一個庶出的外孫女,和韓家其實毫不相幹,德高望重的韓老太太竟親自去救她。


    不緊不慢的走著,韓老太太心中感概。錦兒,你和外祖母容貌相似,命也相似麽?外祖母幼時有一個千伶百俐、甜美動人的庶出妹妹跟在身後,遮住了所有的光彩。嫡出小姐暗淡無光,庶出的丫頭反倒豔麗照人,外祖母的幼年,平空少了多少歡笑。


    這謝流年長成這幅模樣,若是伏低作小跟在錦兒身後,卑微順從,倒也還使得。她這身份,這模樣,竟還毫無猥瑣形狀,從容有風致,儼然是名門之女。錦兒和她並肩站在一處,生生被她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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