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這可好了。」謝老太太一迭聲說道。看看,小人兒家受了驚嚇還是要叫叫魂,這不,小七又會笑了!


    當晚,萱暉堂中又響起歡聲笑語,謝流年比誰笑的都歡,笑聲在門外都能聽見。「七小姐好了,老太太也有笑模樣了。」兩個小丫頭嘀咕著走出萱暉堂,「幸虧叫迴來了,要不……」


    三太太隱在黑暗中,又是恨,又有些慶幸:那小丫頭片子平安無事,自己也該平安無事了吧?自前日事發,謝老太太便稱了病,連請安都免了。不隻自己,連著綺年、豐年、之年都見不著老太太。


    若是批頭蓋臉被罵一頓倒好了,或是打兩下子也成,打完罵完也就無事了。偏偏謝老太太是一句話沒有,連麵都不見,三太太心裏越發沒底。


    「我沒做什麽呀。」三太太失魂落魄往三房走,亂亂的想著,「我不就是想為陸姨娘討個公道,審問過何姨娘麽?她什麽事也沒有,那小丫頭片子也好了。」越想,越覺著自己定是萬事大吉。


    雖這麽想著,三太太心裏還是不安定。又過了兩日,人定時分,三爺,和苗家的大舅爺、舅奶奶,一前一後黑著個臉,來到謝府。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生生把我們老太太氣病了,如今還胸口疼,隻能在床上歪著……」四太太說到動情處,哽咽難言。


    三爺臉色鐵青,「這不賢婦人,竟不把老太太放在眼裏!娶妻為的是孝順父母,如今不隻不能孝敬,反倒把老人家氣病了。舅兄,嫂嫂,不是我謝尉無情,實在令妹難以為婦。」命人備筆墨,要寫休書。


    苗家舅爺是個老實人,隻會連連道歉。舅奶奶有些城府,微笑道:「我們苗家小門小戶的,接迴姑奶奶倒沒什麽。隻怕連累了貴府百年清譽。」女家被休不是好事,男家休掉已育有嫡子嫡女的媳婦,難道便是好事麽。


    四太太也是微笑,「清譽不清譽的先放下不提,謝苗兩家的情份要緊。老輩子的交情了,哪能說斷便斷?再者,我們老太太,您兩位也知道,最是寬宏大量心地慈善的,如何會令二小姐、七少爺失母。」


    這是什麽意思?苗家舅爺、舅奶奶都凝神聽著。


    四太太淡然一笑,侃侃而談,「不如兩位先接了令妹家去,好生教導一番。若能教好了,是謝苗兩家的福氣;若實在教不好……」


    四太太歎了一口氣,悠悠道:「那,便是謝苗兩家緣份已盡。」


    謝三爺麵沉似水,一言不發。他明知話雖是從四太太口中說出,卻分明是謝老太太的意思,如何肯出言違背。何況他也不是真心要休妻:單單為了綺年、之年的前程和名聲,苗氏就休不得。再說休妻之後總要續娶,再娶的指不定還不如苗氏呢,哪個好人家女兒願做填房繼室。


    苗家舅爺暗暗出了一口長氣。隻是把妹妹領迴家住一陣子而已,往後還能再迴來,這可比直接休掉強太多了。舅奶奶猶有不甘,「依理說,我們家姑奶奶既是嫁來貴府,該是貴府管教。她若有不好的地方,親家老太太打也好,罵也好,罰也好,我們苗家沒話說。」實在不想接這湯手山芋。


    苗家舅爺霍的站起,對著妻子斥道:「這都把親家老太太氣病了,還讓親家老太太如何管教!」舅奶奶眼圈兒一紅,低頭不語。她的次女苗育紅和謝綺年同年出生,如今正是說親的年紀。這當兒出了門子的姑奶奶迴家長住著,可算怎麽一迴子事呢。


    苗家舅爺衝著謝三爺拱拱手,「妹夫,哥哥我什麽話也不說了,這便把小妹帶迴去好好管教。我也沒臉見令尊令堂,妹夫替我告個罪罷。」謝三爺一揖到底,恭恭敬敬。苗家兩位舅兄一向待他客客氣氣,禮尚往來,謝三爺自然也敬重舅兄。


    四太太微笑道:「舅爺、舅奶奶深明大義,令人感佩。」說過幾句場麵話後,話鋒一轉,轉到謝綺年、謝之年身上,「二小姐單獨住一個院子。除自幼乳母之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兩個貼身掌管釵環飾物的大丫頭,八個供灑掃房屋往來使役的小丫頭。七少爺還小,便由我們老太爺親自教養。」把苗氏所出一子一女如何安置說的清清楚楚。


    「令妹房中之物,和她的妝奩,自可挑揀心愛的拿去。」最後說到苗氏能帶走的東西,四太太抬抬手,命人拿了殺威棒到近前,「這是當日令妹欲杖責何姨娘時,婆子所使之物,係軍器。依朝廷律例,軍器不得隨意調用,這件物事,謝家不敢留。」苗家的殺威棒,自然要還給苗家。


    苗家舅爺長歎一聲,「苗某實在慚愧。」親手接過殺威棒,到三房接上自己妹子,連夜迴家去了。三太太自然不肯老老實實的走,很是哭鬧了一番,一會兒拉著苗家舅爺叫嚷「你算什麽親大哥,都不給我撐腰!」一會兒拉著謝三爺苦苦哀求,「相公,看在綺兒、之兒的份上,好歹恕我這一迴。」無奈她哥哥也好,丈夫也好,都是鐵了心的,不管她如何哭鬧,也不為所動。


    謝綺年緊緊抱著還不到三歲的弟弟謝之年,躲在黑暗中偷偷哭泣。娘親她脾氣那麽急,這個樣子迴了娘家,日子可怎麽過!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大舅二舅倒是疼她,可兩位舅母都被她得罪過,都不待見她,會不會給她臉色看?


    謝豐年停下手中的針線。這是真的?那母老虎被趕迴苗家了?那豈不是沒人天天打罵自己、折磨自己,沒人天天逼著自己做針線了?謝豐年默默想了一會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時來運轉的這麽一天。


    謝豐年的好運真的來了。她和謝綺年、謝華年一樣,被分了單獨的院子,有教引嬤嬤,有大丫頭,有小丫頭,有月例銀子。「謝家女兒,向來嫡庶一體教養。」並沒有厚此薄彼。


    謝豐年第一迴拿到月例銀子的時候,背著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還放到嘴裏咬了咬,真的是銀子呢,我有銀子了!謝豐年一個人鑽到被窩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其實自她出生起謝府就有她的月例銀子放到三房,隻是全被三太太刻扣了而已。


    自此以後,一向不為人所注意的四小姐謝豐年一日日出落的水靈了,機靈了。春風吹拂時她穿了一件淺綠色交領束腰小緞襖,胸前繡一朵豔麗華美的西番蓮,繡工精美,很是惹人注目。


    二太太、四太太都留意到了,少不了誇獎幾句。「侄女兒手笨,二伯母四嬸嬸莫笑話。」謝豐年紅著臉說道。這朵西番蓮,是她自己繡上去的。


    「四丫頭手真巧。」二太太、四太太頻頻點頭。她二人都是識貨的,謝豐年小小年紀有這一手女工,甚是難得。謝豐年從小很少被人誇,小臉漲得通紅,身子發抖。過後她細細做了幾個荷包,親手繡上折枝花卉,謝家女眷每人送了一個。


    連謝流年也有。「七妹妹,這是姐姐親手做的,妹妹莫嫌棄。」謝豐年送上一個小小巧巧的一品清蓮荷包,心中很有些忐忑不安。她在謝府過日子,自然聽說過這位七小姐性子怪異,不是親娘做的一律不用。


    謝流年小手拿起荷包,咧開小嘴笑的特熱情,以至於流下了口水。「真是鮮亮活計,四小姐定是費了不少功夫。七小姐該謝謝四姐姐,對不對?」何離在旁溫柔說道。


    「謝謝係姐姐。」謝流年乖巧的道謝。要說女孩兒還是有語言天賦,她現在口齒越來越清晰了。雖說還是含混,不過能聽明白什麽意思。至少,她的話除了何離之外,謝四爺等人也大體上能聽懂。


    「七妹妹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謝豐年滿臉喜悅。連性子怪異的七妹妹都喜歡,看來自己女工真是不凡。「德、言、工、容」,自己已經占了一樣。


    晚上謝四爺來看女兒,何離拿出小荷包給他看,「四小姐送的,小七喜歡。」從前旁人做的都不要,怎麽今兒改了?謝四爺看了兩眼小荷包,沉吟道:「許是因為小巧?阿離,小七喜歡小小巧巧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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