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昭帶著個小丫頭,怔怔立在院牆外。有個孩子可真好,莫看阿離笨笨的,福氣倒好,兒女雙全。


    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袁昭心怦怦跳起來。自上次流產後身子受損,已服用湯藥養了五六年,總該養好了罷?


    春天來了,全謝府無論主子下人,侍女仆婦,全按著份例做起了春衫。「袁姨娘要一匹西洋麵料。」管針線房的杜嬤嬤為了難,親自請示四太太,「要裁一件長裙。」這可不在各房份例內。


    莫說姨娘了,即便是正房奶奶也隻有四套春衫,皆是織錦緞、宮花緞、毛錦、蜀錦之類,再沒有什麽西洋麵料的。西洋麵料在京城、南京都難尋,索價不菲。


    四太太略思忖片刻,「依著她。西洋麵料不走公賬,從我這裏支銀子。」袁昭、何離不管住的也好,用的也好,全都遠遠超出謝府姨娘的份例。三太太在謝府居住時為此還犯過酸,卻也無可奈何:她二人是有奢侈花用,卻不走公賬,全是謝四爺的私房銀子。


    謝四爺不事生產,私房銀子卻豐厚。謝老太太溺愛幼子,嫁妝裏最賺錢的綢緞莊給了他兩個,供他使散漫錢的。


    袁昭、何離處謝四爺一個月裏總會過去住上幾夜,「玉郎可將就不得」,謝老太太吩咐了,「不為她們,為的是玉郎。」是以這兩位姨娘處皆是錦繡鋪陳,婉轉流麗。


    何離素來省事,袁昭卻是個愛打扮的,時常製新衣、打首飾。這會子又想起西洋麵料西洋長裙了了?隨她去。其實她便是不打扮,也是這謝府最美貌的女子。


    春風徐徐吹來,謝府花園中,一名姿容出眾的少婦巧笑嫣然。她身穿一件西洋麵料縫製的潔白長裙,本就苗條修長的身材更加窈窕動人。別出心裁挽了一個高高的發髻,髻上斜插一朵鮮花,一顰一笑,盡皆嫵媚可喜。


    「玉郎!」一名白衣男子翩然而至,少婦忙迎了上去,「玉郎,你來了。」他心裏還是有自己的,他還是念舊情的,這不,他來了。


    謝四爺微微一笑,「阿昭尋我有事?」有什麽事定要到這花園中才能說。雖隻是微微一笑,少婦卻覺心頭溫暖,「玉郎,給我個孩子罷。」她柔媚央求,「我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謝四爺低下頭,看著眼前宜喜宜嗔的麗人,柔聲問道「孩子?」少婦急切點頭,「是,玉郎,我想為玉郎生下孩兒,為謝家開枝散葉。」


    春風中麵對麵的兩人,男子溫潤如美玉,女子嬌豔如鮮花,真是一對璧人。謝四爺俯身在少婦粉頰上輕輕一吻,「好,阿昭迴房等著我,今晚我陪你。」


    四太太知道後冷笑幾聲,敢情特特的要西洋麵料,是做這個使的!明目張膽奇裝異服的勾引爺們,無恥。前幾日我還奇怪,她要衣料為何不尋四爺要,四爺不是一向寵愛她麽?本是圖省事依了她,想想真是好笑,哪裏省事了?分明是多事。


    四太太再賢惠大度也要著惱的,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子呢,更何況四太太是汝南韓氏嫡出的小姐,是謝家的正房太太。第二天早上袁姨娘、何姨娘來請安的時候,少不了端茶遞水的服侍四太太,「你想燙死我不成?」四太太秀眉挑起,怒斥袁姨娘。


    袁姨娘又不傻,自然知道四太太是為什麽生的氣,跪在地上連連叩頭,誠惶誠恐的請罪,並不敢為自己辯白。官大一級壓死人,四太太是正室,要收拾她這小妾容易著呢。


    不過,也隻是罵幾句,訓斥幾句,罰跪罰站而已,旁的不會有。罰月錢,那是笑話,自己又不靠著月錢過日子;責打,那是不可能的,謝府連下人都寬待,更何況姨娘。


    真責打了姨娘,四太太這賢惠大度、寬容待下的好名聲也就完了。連帶的公婆丈夫也不喜歡,那又何必。謝府上上下下性情都寬厚,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更是菩薩心腸。


    袁姨娘容貌既美,性子也伶俐,否則也不會被謝老太太、謝四爺選中。她敢在花園勾引謝四爺,一則是求子心切,二則是算來算去,自己不會有什麽大事,最多被四太太罰一迴罷了。


    那有什麽,四太太礙於四爺的顏麵,並不敢罰的太重。吃點皮肉之苦,換迴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換迴東跨院一院子的歡聲笑語,趕走日複一日的孤寂,是值得的。


    袁姨娘預料的不錯,四太太果然是斥責了幾句之後,罰她在院中長跪思過。袁姨娘在院子裏足足跪了一個時辰,才被開恩放了迴去。


    春寒料峭之時,袁姨娘在院子裏吹了冷風,撐不住病倒了。丫頭小柳膽子小,哭著去尋了謝四爺,急急請來大夫瞧病、抓藥,好一通折騰。


    謝四爺眼神冷冷的,人雖在正房,卻正眼也不看四太太一眼,也不跟她說話。四太太便有些後悔,不過是罰跪出出自己這口惡氣而已,怎麽袁姨娘就病了呢,也太嬌弱了。


    袁姨娘也後悔。要是早知道會著涼,會生病,會這般難受,她不會出此下策。上個月更冷,阿離跪了一個多時辰呢,她怎麽一點兒事沒有?


    玉郎最愛幹淨,最不喜病人,自己這一病,更見不到他了。袁姨娘命小柳拿過鏡子,照見鏡中一句形容憔悴的女子,自己先灰了心。


    袁姨娘對著小柳苦笑,「你可千萬莫給人作妾,哪怕再怎麽窮,再怎麽醜,好歹嫁人做正頭夫妻。」人家說一聲茶太燙了,就有本事要你大病一場。


    小柳哭了,「姨娘您別這麽笑,怪嚇人的。」哭完,小柳交待小丫頭「好生侍侯著」,自己去尋了表姐小樹訴苦,「我家姨娘真可憐,病在床上沒人管沒人問的。」說著說著眼淚似掉了線的珍珠滑落臉頰,楚楚可憐。


    小樹是謝老太太房中的丫頭,比小柳懂事不少,勸她「你隻小心小意服侍袁姨娘,旁的事你莫操心,你也管不了。」給請大夫了,給抓藥熬藥了,什麽叫沒人管沒人問。


    小柳哭哭啼啼走了。表姐真狠心,我家姨娘真是沒人管沒人問呀,四爺向來不理會病人的,四房中但凡生了病的丫頭全要移出去,待好了方許迴府。他隻管給請大夫,給大夫厚厚的賞金,四太太連請大夫的事都不管!


    小樹忖度了忖度,事關四爺,老太太的心頭肉,小柳又哭成這樣,再瞞不了人的。瞅個空挑挑揀揀迴了老太太,「……這些原是小事,論理不該迴老太太……」


    謝老太太微微頷首,並沒說話。兒子房中的事她一向不管,不過是一個妾侍,莫說是罰了,便是打了,她這做婆婆的也不便管。


    隻是,明知道是玉郎心愛之人,四太太又何必這般不留情麵?不是明擺著讓玉郎心裏不痛快麽,謝老太太很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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