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罷。」謝四爺吩咐道。兩個小童兒恭敬應了,放下木床退出院門。


    「給小七的?」何離把小木床前後左右打量過,麵帶喜色,小床很結實,又有欄杆,小七無論如何掉不下來!


    當晚,謝流年發現床上多了個人,心裏那個氣憤就甭提了。白天多了個哥哥,晚上多了個爹,一個又一個的打擊!


    我現在還是個小嬰兒好不好,不許你們跟我搶媽媽。


    謝流年小手推著謝四爺,用盡吃奶的力氣想把他推走。結果根本不奏效。她力氣實在太小,謝四爺都不知道是在推他攆他,還以為小七跟他玩呢,一邊柔聲哄孩子「明兒再玩」,一邊催著孩子娘,「阿離,讓小七睡覺。」


    謝流年滿心不服氣不甘心的睡著了。她很不想睡,很想攆走突如其來的侵入者,可是人吃飽了就犯困,況且夜深了,況且被溫柔的拍著哄著,漸漸的眼皮不聽話,合上了,睡著了。


    然後,她被抱到了小木床中,蓋上了小被子。何離把女兒安置好,站在小床邊入迷的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女兒已是三個月了呢,小臉兒漸漸長開,一天比一天好看。


    謝四爺下了床走過來,自身後抱住何離,在她耳畔低低問道:「看夠了沒有?」你不光有兒女,還有男人呢。


    夜深人靜,玉人在側,何離迴頭溫柔笑笑,牽著謝四爺輕手輕腳上了床,輕手輕腳把床簾放下。秋香色床簾泄地,淺黃中隱隱透出一抹淺綠,淺淡的顏色,卻自有一種別樣的妖嬈。


    黎明時分謝流年醒了,發現自己不是躺在熟悉的大床上,身邊沒有何離熟悉的味道。人家才三個月大好不好,就要離開媽媽的懷抱自己一個人睡了?培養堅強和獨立也不是這個法子吧,太狠了。


    而且,我還有點兒餓了。我要吃奶,我要媽媽,謝流年委屈的哭了起來。


    大床上的兩個人昨夜溫存纏綿許久,精疲力盡的摟抱在一起沉沉入睡。謝流年這一哭,兩人都被吵醒了,何離忙披上衣袍下了床,抱起女兒喂奶。


    懷中空空,謝四爺也睡不著了,「阿離,把小七抱過來。」調皮丫頭,一點兒不省心。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該打。


    何離抱著女兒上床喂奶,滿臉歉意,「吵醒你了,實在對不住。」這位爺從小養尊處優,從沒人敢在他睡覺的時候哭鬧打擾。


    謝四爺也不說話,掀起被角示意何離進被窩。一床大被子蓋住一家三口,嬰兒在中間,父母一邊一個守著她。本來這是謝流年的睡覺時間,不過今早她心中不快,睜著眼睛就是不肯睡。


    寅時,何離要起床梳洗。謝府規矩,妾侍卯時要到正室太太處請安的。「阿離,你昨晚累了……」謝四爺拉著她,眼中有猶豫,有憐惜。


    「禮不可廢。」何離溫柔笑笑,「太太大家子出身,待人寬厚,我可不能失了禮,給四爺丟人。不過每日早晚請安罷了,再不能少的。」掙開謝四爺的手下了床。


    什麽情況?謝流年懵了。敢情每天早上自己唿唿大睡的時候,媽媽都不在身邊,去給什麽「太太」請安?


    謝流年費了好大勁轉過臉,看著身邊的謝四爺。謝四爺也低頭看她,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俱是無奈。


    何離這一去,巳時方迴。迴到西跨院時謝四爺倚在外間炕上看書,謝流年躺在一旁吐泡泡,小櫻迎上去曲了曲膝,低聲問道:「姨娘,您怎麽迴的這般晚?」平時都是辰時過後便迴,這可好,足足晚了一個時辰。


    何離臉色發白,勉強笑了笑,沒說什麽,謝四爺放下手中的書卷,默默看了她兩眼,淡淡吩咐,「擺飯罷。」他還沒吃早飯。


    兩個小丫頭進來擺上炕桌,擺上琳琅滿目幾十樣的茶點。這當然不是何離的分例,姨娘的分例早點不過是兩樣粥品兩樣點心而已。


    何離盛了碗蜜棗枸杞的二米粥遞給謝四爺,「你愛吃的。」自己埋頭吃了兩塊棗泥山藥糕,兩塊小米麵發糕,兩個鵝油小花卷,另外還喝了兩碗熱牛乳,兩碗雪花蓮子羹。


    阿離每逢吃了冤枉受了氣,從不告狀,隻會悶頭猛吃。這迴又是怎麽了,是正房那個,還是東跨院那個?笨阿離,不會花言巧語,不會見風使舵,總是吃虧。謝四爺沒滋沒味喝完一碗二米粥,待要說些什麽,外麵小童兒進來稟報,「虞大人送來了貼子。」虞大人,是本縣的縣令。


    謝四爺拿過貼子看了,是邀他今日過府宴飲的。「這等俗人,實是不耐煩應酬他。」虞縣令是寒門出身中的進士,家裏本就沒底子,又愛附庸風雅,跟這樣人士同席飲宴,十分無趣。


    「四爺忘記本縣的符少卿了?」何離吃飽之後,怨氣消散,微笑勸解,「大爺在京中做官不易,四爺豈不心疼?」平日不是常常感慨做弟弟的日子太舒服了,家中全靠大哥?那你這做弟弟的便是不能給大哥幫忙,也不能給他樹敵吧。縣令官小,可也不便輕易得罪,更何況虞縣令座師是嚴閣老。不看僧麵看佛麵,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太康名士符與時,任官太常寺少卿,為人高傲,目下無塵。迴太康丁憂時不肯結交虞縣令,虞縣令幾次幾番請他均大喇喇拒絕了,結果該起複時被虞縣令參了個「孝期飲宴」,以致起複時不能官複原職,被放到南京任了閑散官員。


    官階雖沒降,可京城的官員有實權,南京的官員卻大多隻有虛銜管不了事的。京官平級調南京,其實相當於貶職。


    「阿離所言有理。」謝四爺微笑道:「我便依了阿離,應酬這縣令大人。」吩咐童兒出去備馬車,當真一身白衣出了謝府,赴宴去了。


    「女兒,你日後若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該吃吃,該喝喝,千萬莫要自己為難自己。」何離抱著嬰兒,聲音溫柔,「人吃飽了飯才能有力氣,才能活下去,知不知道?」


    謝流年衝著她吐了個泡泡,表示同意。還真是母女,自己前世也是這樣的,常常化悲憤為食量,越生氣越是要大吃大喝,仿佛肚子裏有了食物,怨氣就被趕跑了似的。


    一個人生悶氣,煩惱?通常不會。一個人煩惱,是因為他有時間煩惱,謝流年一直奔波在名利場上,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用,哪來的空閑時間。


    「往後,你不論表麵上跟誰親如姐妹,都沒有相幹。」何離輕輕笑笑,「可你心裏始終要防著她,記得麽?女兒,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妹要害起你才容易呢,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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