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景跟氣氛,洛應天不是沒有想象過。


    他從來都不憂不懼,早將死生置於度外,他的憂心來自駕崩之後可能帶來的國家動蕩與不安,所以他會不顧一切的防堵,隻是如此而已。


    何況,他也不以為鳳熙真會殺他,要殺他,上迴他去山寨,他便早有動手的機會。


    “我懶得跟你囉嗦了,下個令,把她找過來,我要帶她走。”


    洛應天輕聲一歎。“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吾兒,脅持皇上是死罪,隻要我一出聲喚人,連我都保不了你。”


    吾兒?


    嘖嘖嘖,是怎樣?因為怕死所以來個死前認親嗎?真是讓人氣悶啊!


    就在鳳熙開口又要再撂狠話的同時,寢室的門卻被一把推開——


    是東雪,跑得喘籲籲,一臉蒼白卻又美麗的東雪。


    “你……在幹什麽?鳳熙,快放下劍,你不可以這麽做!”她被他的舉動嚇白了臉。


    真是不要命了嗎?皇上是何許人物?他竟然拿劍擱在人家脖子上?這裏是皇上的寢宮啊,隨便一喊,就會有上百個人圍過來,他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你來了,東雪,我正想你得緊呢。”鳳熙對她笑,竟又是迴到以往,隨口便可以對她說出胡話。


    那樣的隨興,那樣的親匿,那樣的令她懷念嗬。


    但她卻冷冷地看著他,一臉的不以為然及漠然,徹頭徹尾地漠視他那討好似的笑容。


    “你在幹什麽蠢事?”東雪冷聲問著,一雙眸卻落在被人架住的洛應天臉上。


    洛應天一臉平靜,從容淡定地望著她,仿佛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天,而且半點沒有喚人進來救駕的打算。


    “我知道你是被逼進宮,我會保護你,帶你離開這裏。”


    “我不要!我已沒欠你什麽,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請你不要再對我死纏爛打了……這樣,我很困擾。”


    是嗎?看來,她不是被逼的,而是心甘情願進來的。


    鳳熙極深沉地看著她,一刹那間全懂了。


    就為了他嗎?她就……這麽愛他?愛他愛到連他的命都用她的命去護著保著扞衛著,她怎麽能口口聲聲說她沒有一丁點的愛他?


    這個壞丫頭!


    明明是這樣深深濃濃烈烈的愛著他嗬,他卻總是被她的淡漠表相所蒙騙,總是以為自己在一廂情願。


    她很壞,壞到極點,卻讓他此時此刻對她愛到瘋,隻想把她揉進懷裏,實實在在的擁有她……


    “困擾嗎?”


    “是,請你馬上離開。”她咬牙道。


    緩緩地,鳳熙勾起一抹極美極豔的笑——


    “好啊,要我離開這裏可以,把你自己獻給我,陪我一夜,我就走,不再糾纏你。”


    聞言,一旁的洛應天終是輕輕挑起眉。


    這兒啊,竟然用這種方式要一個女人嗎?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蠢?


    東雪更是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整個身子因他的話而顫抖不已。


    “你……在說什麽?”她的臉更加蒼白了。


    “我說,我要你,全部。”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像是想要就此把這些字刻進她心裏。


    東雪咬唇再咬唇,漂亮的貝齒把唇咬得一片紅,幾要滲出血來。


    終是,頷首——


    他是要報複她吧?


    因為她的欺騙,因為她總是辜負他對她的愛,因為在他不顧一切要把她帶離這兒的當下,她卻叫他不要再糾纏她。


    是恨吧?


    他要,她就給。


    隻要,他可以平安無事就好。


    鳳熙把東雪帶出宮,騎著快馬來到洛王爺府,王爺府裏的人都識得東雪,他一路扯著她的手連問路都不必,就來到她之前在洛王爺府裏養傷休憩的別苑,像是曾來過千百次似的。


    東雪疑惑的看著他。


    他隻是挑眉。“難道你以為這麽長的時間,我一次都沒來看過你嗎?”


    常常夜裏來,天明去,常常在床前看著她,卻什麽也不能做。


    他一直以為她是不愛他,所以把他欺騙個徹底,現在才知道她是太愛他了,所以才笨得什麽也不敢告訴他……


    思及此,他的火氣就可以就此延燒一百日。


    “我沒想過這個。”她淡道,口是心非。明明盼到都快白了發,碎了心,在這當下卻半句也不能訴。


    她的冷情,她的淡漠,差一點又要把他高傲又尊貴的自尊給擊垮……


    這一日,他狂要了她幾次,像是餓極的獸,那樣的貪婪無度。


    她累極,沉沉睡去,夜才剛臨,月亮才初升,鳳熙在床邊貪戀的看著她好半晌,這才起身離去。


    他才走,東雪便睜開眼,靜靜的望著屋頂好久好久,然後起身開始穿衣,一件一件穿戴好,幾件衣衫卻花了好半天的時間,她的手在抖,心在顫,空空洞洞的心,像被人挖了一個好大好大的洞,再也填不滿。


    沒事的,她告訴自己。


    鳳熙走了,這樣很好,她會迴到宮裏當她的大神官保他無虞,直到太子即位,天下太平。


    這樣想,胸口卻悶悶的痛著,痛著,越來越痛,痛到她快要無法唿吸……


    不可以!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犯病的!她還得迴宮裏去!


    她有些急,捂著心口想站起來,卻從口中吐了一大口血,染得她的白衣一片血紅,那鮮麗的色澤像是遇見死亡前的最後色彩在她眼底晃悠。


    她哭了,大聲痛哭。


    血混著淚,滿身狼狽,她哭著也笑著,懊悔著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對他說愛的機會……


    她會死吧?好像到了盡頭了……


    東雪再次吐了一口血,意識不再清明,終是昏了過去。


    此時,窗外陡地打起一陣響雷,下起狂雨。


    在這場狂雨之前——


    別苑外頭,洛王爺的貼身侍衛薑勇正守在那裏,一見到鳳熙走出來便傳達王爺要馬上見他一麵的命令。


    鳳熙斜睨著薑勇一眼。“你在這兒杵多久了?”


    薑勇臉有點紅,氣盡量不喘給他看地道:“王爺說,為了防止任何人不小心闖入打擾到鳳老大您的大事,所以才命在下守在這裏。”


    見鬼的!要防人家闖入,一聲令下不就得了?明知是他的大事,還找人杵在這裏是怎樣?嘖。


    “所以說,來很久了?”


    唉唉唉。薑勇的頭低了下去。


    “是。”他知錯,他認罪,他什麽都聽見了,叫那麽大聲,那麽激烈,他哪能什麽都沒聽見啊?


    鳳熙又瞪了他一眼,才道:“走吧,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們家王爺去,不過,他最好有天大的事在等著我,否則我可能會先割下你的舌頭再挖了你的眼……”


    不會吧?挖眼?


    “我什麽都沒看見的,鳳老大。”為什麽要挖眼?薑勇沉著地悶著聲想。不過,經過他這陣子的觀察,鳳老大常常說的比較多,做的比較少,所以,結論是,應該沒事才對。


    鳳熙沒答他,隻是走自己的路,唇上帶著淡淡的笑。


    那笑,是極幸福的。


    因為東雪,他想,他必須早一點把南國舅密謀叛亂的罪證都拿出來,有了他手中那些證據,還有他所掌握到那幫人馬在京城裏的據點,相信,那老家夥可以很快地解決掉那幫人……


    隻是,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他的東雪竟會在那一日雲雨過後,就未再醒過來……


    京城,連下七天七夜大雨,四處水患。


    然後,某一天夜裏,天空竟降下大雪,春暖花開,夏天都快到了,在這樣的五月天下大雪,是百世國京城內從沒發生過的事。


    宮裏的神官們竊竊私語著,百姓們人人驚慌著,不敢四處張揚,暗地裏卻嚷著這天下將有大事要發生。


    天下要發生什麽大事,鳳熙半點也不關心!


    當他私下幫著那老頭四處平定南國舅黨羽之後的現在,他才被告知他的東雪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到今天已是第八天,連宮裏禦醫神官們都束手無策,他簡直抓了狂,隻差沒一路殺迴來,把洛王爺府裏的人全給拖下去一起陪葬!


    之前洛天陽因靈魂被錯置而昏迷,當時還有東雪可以幫他招魂,現在呢?東雪也一樣昏迷不醒,他找誰來……


    該死的!他想到了!他想到有一個人可以來救她,他一定可以的!


    鳳熙衝出了房,剛好撞上前來探視東雪的洛天陽。


    “你要上哪兒去?”


    “找人救東雪!”東雪從來沒睡這麽久過,超過了七天七夜,天還降了大雪,怎麽想都不對勁,他不能再這樣傻傻的等下去!


    “京城裏的巫人我都找過了,沒有一個靠得住,連宮裏的神官們也沒有像東雪一樣的能力可以——”


    “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


    “誰?我馬上派人去找!”


    “阮言朗!”


    洛天陽一愕。“什麽?他不是死了嗎?”


    “他沒死!我知道他沒死!他隻是不想跟我走,所以詐死,你忘了我有一雙可以透視人靈魂的眼嗎?他入棺時,我還見到他的魂安然無比地在他的身體裏。”這一點,他沒向任何人提起,而知道他有這樣體質的人也隻有洛天陽一個。


    “那你為何不點破?當初,我可是急著要你救命啊。”


    鳳熙不以為然的挑挑眉。“他寧可詐死留下東雪跟我走,自然有他的道理,而當時,那也正合我意。”


    反正就是為了愛人而不管親人的死活就是了?


    “那你要上哪兒找他?挖墳?”


    “自然是望月村了。”就算是要把死人變成活人,他都得做到不可!“倒是你,十三叔,你為了幫那老頭利用我,竟到現在才告訴我東雪昏迷不醒的消息,這筆帳,我們來日慢慢算吧,現在,你最好把我的東雪顧好,若她再有一丁點閃失,我——”


    “主子!”一個人突然出現,急聲打斷了他。


    鳳熙冷眼掃去,竟見到本該在山寨裏的品安。“有事?”


    “是,我帶來了一個人,是東雪姑娘的爹,就是那個已經埋在土裏的那個爹啊,嚇死我了,他跑來寨裏找東雪姑娘,所以我把他帶到這裏來——”品安話沒說完,阮言朗已出現在他們麵前,身上沾滿了雪花。


    “東雪在哪裏?我要見她。”風塵仆仆的阮言朗很是狼狽,但言語之間卻甚是平靜,就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知道她出事了,因為望月村又下了一場大雪,到現在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望月村從來不下雪的,除了東雪出生的那一夜,還有,昨兒個夜裏到現在……


    終究,是躲不過嗎?


    眼前這男人,當真不能帶給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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