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彎,風兒涼涼。


    酉時將盡,襄月城的街道上,走來了一老一少兩個身影,相偕往城裏的「怡來客棧」而去。


    老的那個看起來約莫六十來歲,頭發花白卻步履穩健,有著一張布滿皺紋卻嬉皮笑臉的麵孔,看起來像個老頑童似的。


    少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身材嬌小卻玲瓏有致,在她那張甜美的臉蛋上,有著一雙純淨如水的眸子。


    進了客棧之後,他們立刻點了滿滿一桌菜肴,正開開心心用餐時,鄰桌幾名客人熱絡的交談聲傳了過來——


    「唉,可惜你們今天才到襄月城來,你們都不知道,前兩天咱們城裏來了一群賣藝的,他們可真是神啊!」


    「賣藝的不都是一些雜耍把戲嗎?瞧你說得這麽誇張!」


    「噯,這你們就不知道了,他們個個會變戲法,真是精彩又厲害得不得了啊!聽說京城的人想延攬他們進宮去獻藝,他們還不願意哪!」


    「什麽?這麽說來,就連天王老子想看都看不到?」


    「那可不?隻可惜昨日一早他們已經離開,聽說是往江南的方向去了。」


    「哎呀,聽你這麽形容,我們沒能看到還真是遺憾啊!」


    鄰桌的一老一少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更是一副大感興趣的模樣。


    「是啊、是啊,這麽難得一見的戲法,要是沒能看到,豈不是終生遺憾嗎?」羅大鷹拈了拈白胡子,搖頭晃腦地說,神情和語氣都透露出莫大的興趣。


    水玉兒原本還因為聽了件有趣的事情而感到興味盎然,但是這會兒她臉上的笑容卻僵住了。


    她緩緩轉過頭,盯著師父那一臉興致勃勃、蠢蠢欲動的神情,不禁蹙起眉頭,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不是吧?」她一臉無奈,抗議般地瞪大了眼。


    「什麽不是吧?好徒兒,妳難道沒聽見嗎?他們剛才也說了,那戲法可是連天王老子想見都見不著的哪!」羅大鷹伸手搭著她的肩膀,一臉興奮地說著。


    他們這對師徒從來就不像一對正常的師徒,事實上,他們的感情簡直就像是一對好朋友——而且還是天天嬉鬧鬥嘴、互相作弄的那種好朋友。


    「反正你又不是天王老子,看不到就算了啊!」水玉兒輕嚷。


    「不不不,話不能這麽說!如果我能親眼看一看那戲法的話,那我豈不是比天王老子還威風嗎?」


    羅大鷹愈想愈爽快,甚至還笑咧了嘴,水玉兒卻是放下筷子,雙手插腰,一張俏生生的臉蛋皺得像顆包子似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師父想追去一看究竟對吧?」水玉兒細致的柳眉都快打結了。


    羅大鷹聞言,忙不迭地點頭。


    「要是師父不去親眼瞧瞧的話,就會渾身不對勁,每天吃不下也睡不著,對吧?」


    羅大鷹咧開了嘴,點頭如搗蒜。


    「嘿嘿,真是知我者莫若徒啊!師父這麽多年來真是沒白疼妳!」他伸手捏了捏她圓潤粉嫩的俏臉蛋。


    水玉兒沒好氣地說:「那是因為你每次都這樣啊,我怎麽會不知道?」


    要是師父會帶她一起去看熱鬧,那她肯定舉雙手雙腳讚成,但問題根本就不是那麽一迴事!


    「不要去啦!每次都丟下我一個人,天底下哪有你這種師父啊?」


    她氣唬唬地提出嚴正的抗議,無奈她的臉蛋太過甜美,那橫眉豎目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嚇人,反而可愛極了。


    羅大鷹兩手一攤,說道:「誰叫妳輕功學了這麽久也沒半點進展,動作慢得像頭牛似的,帶著妳,我要等到哪一年才追得上人家?」


    「我……那是……」水玉兒一陣語塞,臉紅尷尬地替自己辯駁。「我已經很努力在學,也已經盡力了啊!可是我天生就這塊材料,就算再怎麽練,極限也就是這樣了,你總不能硬逼烏龜長出翅膀飛上天吧?」


    她的拳腳功夫練得挺不錯的,可偏偏就是天生怕高,對輕功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要她一次對付四、五個孔武有力的男人還不成問題,可要她飛簷走壁卻像是要她的命啊!


    「所以嘍,妳這隻烏龜就乖乖待在這裏,師父老人家我去去就迴。」羅大鷹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噯,等等啊!」水玉兒匆匆抓住師父的衣袖,瞪大了眼問:「你這『去去』究竟是去幾天?」


    對上她那雙純淨澄澈的眼眸,羅大鷹笑得有點心虛。


    「師父向妳保證,這次絕對很快,大概……大概就三、五天吧!好不好?來來,這些銀子妳收好,這可是師父上迴幫官府逮了個小賊賺來的獎賞,妳就安心投宿在這間客棧裏,乖乖地等師父我迴來吧!」


    羅大鷹從身上掏出一個錢袋,塞到水玉兒手裏。


    水玉兒才將那錢袋小心收進腰間,羅大鷹已施展輕功,不見蹤影,身手利落得一點兒也不像是六十多歲的老頭兒。


    「吼!真是的,這世上怎麽有這種師父啦!」水玉兒氣鼓著一張俏臉,卻又莫可奈何。


    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被師父收養長大,而她這個師父武功高強,性情卻怪異極了。


    明明是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兒了,卻還愛湊熱鬧、閑不下來,讓他無聊就像是要他的命一樣,簡直比小孩兒還貪玩。


    據師父說,當年他在一間破廟外看見繈褓中的她,見她一直格格笑著,覺得可愛又有趣,所以才撿了迴去,後來發現照顧小娃兒很麻煩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一沒看到他,她就哇哇大哭,搞得他隻好硬著頭皮繼續照顧下去,而這一照顧就照顧出感情來,也舍不得再將她送給其它人家收養了。


    這些年來,她跟在師父的身邊學學功夫、雲遊四海,師徒倆去過的地方多得數不清,隻不過,中途生變的情況也是不勝枚舉,而那全都是因為師父一時的心血來潮。


    像這一次,師父老人家又半途開溜,將她一個人丟下來了。


    「唉……」水玉兒無奈地歎口氣。


    惱歸惱,既然憑她比三腳貓還蹩腳的輕功根本就追不上師父,而她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也隻能乖乖留在這裏了。


    「幸好他老人家還算有點良心,知道要留銀兩給我,否則我連客棧都沒辦法住了。」水玉兒噘著唇兒自言自語。


    她有些賭氣地睨了鄰桌一眼,那幾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無心拆散了一對師徒,早已換了個話題。


    「好幾年沒到襄月城來了,我今兒個一進城,就聽說你們這兒有個赫赫有名的商人啊?」


    「赫赫有名?那肯定是項老板了。」


    「大概吧,我隻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大鹽商……」


    「噓噓噓,小聲一點!這話要是傳進了項老板的耳裏,那我可慘了!」


    「怎麽?他真有這麽厲害?」


    「那可不?那項廷旭可是襄月城的首富,不僅財大勢大,就連堂堂的縣太爺都敬他三分呢!」


    「敬他三分?可他不是個冷血的壞蛋嗎?」


    「詳情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據說他對家中的親爹不理不睬,非但沒有噓寒問暖,反而當成仇人似的,能不見麵就不見麵,平時也隻派了下人去照顧他爹的生活起居。人家還說啊,要不是因為他娘早逝,否則隻怕現在也會受到同樣無情的對待呢!」


    「什麽?親生爹爹也這樣對待?那他可真是夠無情的!」


    「哎呀,就叫你小聲一點了,還這麽大聲嚷嚷。我家隻是做小買賣的,要是得罪了項老板,到時候生意做不下去,那豈不是慘了?」


    「這麽嚴重?好吧好吧,咱們還是聊些別的吧!」他們的話題一轉,聊起了彼此的生活瑣事。


    水玉兒一邊吃著桌上的菜肴,一邊蹙起了眉心,俏臉滿是不認同的神色。


    那個叫項廷旭的男人,親生爹爹還健在,就該感謝老天爺了,竟然還這樣無情無義地對待?


    難道要像她一樣沒爹沒娘,他才會比較開心一點嗎?


    「真是的,人在福中不知福喔!」她喃喃自語地搖頭歎道。


    不過話說迴來,盡管她自幼沒爹又沒娘,但她有師父在,所以從來就不覺得自己孤單可憐,尤其她師父又是這麽個成天嘻嘻哈哈、有趣極了的人,讓她想要感到寂寞悲傷也難。


    一想到這些年跟師父相處的時光,水玉兒的臉上就不禁浮現嬌俏的笑容。


    雖然她嘴裏常抱怨師父,甚至是沒大沒小地和他鬥嘴,但其實師父對她很好,就算偶爾扔下她自個兒去玩的時候,都不忘會帶些有趣的小玩意兒迴來送她,即使常常欺負她、戲耍她,但她心裏絕對信任師父,也相信師父雖然暫時丟下她,但最後一定會迴來的。


    「哼,這迴最好也帶些有趣的玩意兒迴來給我,否則我一定三天三夜不跟你說話!」她開玩笑地輕哼。


    師父最愛熱鬧了,若是她三天三夜不吭聲,師父肯定會悶壞的。


    光是想象師父苦著臉、憋得快受不了的神情,水玉兒就忍不住噗哧一笑,什麽氣惱的情緒早已拋到腦後了。


    晴空朗朗,明亮的日光自開敞的木窗迤邐而入,映照在客棧房裏那抹嬌小的身影上。


    「都已經六天了,師父怎麽還沒迴來呀?」


    自從用過午膳之後,水玉兒就一直在客棧的房裏來迴踱步,簡直都快將地板給踏穿了。


    「還說什麽大概就三、五天,結果到現在都還沒消沒息的,實在是太過分了啦!」她氣惱地跺了跺腳。


    憑師父的輕功,肯定早就追上那些人了,怎麽可能耗上這麽久的時間?莫非對方不願意露個兩手給師父瞧瞧?


    「不,憑師父死皮賴臉外加嬉皮笑臉的纏功,對方就算一開始不願意,應該也很快就會投降才對。」


    該不是……師父看了他們的戲法之後,覺得真是太神奇、太厲害了,忍不住要拜對方為師吧?


    以師父那有點瘋瘋癲癲的個性,若真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好像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說不定,師父還一心想著等他學會了之後,要迴來表演給我看呢!」水玉兒瞪圓了眼,愈想愈覺得有這種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臭師父,等你迴來之後,我一定要拔光你的胡子,再找塊布塞住你的嘴巴,讓你三天三夜不準說話!」


    水玉兒賭氣地在心裏想著各種「懲罰」師父的方法,結果一不小心踢到了桌腳,痛得她的俏臉都皺了起來。


    「痛痛痛……唉!算了,還是上街去四處轉轉、透透氣吧!」水玉兒離開客房,走出了客棧。


    前兩天她上街時,看到有個賣童玩的攤販挺有趣的,不知道今日有沒有來?


    水玉兒期待地東張西望,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對街的一輛馬車上,那車子看起來又大又氣派,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非富即貴。


    「那馬車看起來真寬敞,坐在裏頭應該很開心吧?說不定坐起來比我客棧房裏的床還舒服呢!」


    正當水玉兒在心裏胡亂猜想的時候,忽然瞥見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從一旁的商行走了出來。


    她轉頭一看,立刻「驚豔」地瞪圓了眼,甚至還不自覺地發出驚歎聲。


    「哇!哇!真是個極品美男子啊!」


    這麽多年來,她跟著師父大江南北到處跑,看過的男人比她吃過的肉包子還要多,可就從沒見過像他這麽出色的。


    那男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六、七歲,穿著一襲華麗的深紫色繡銀邊衣袍,身材不算魁梧壯碩,但頎長挺拔,感覺相當精實。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孔,五官俊美迷人,尤其是那雙深邃銳利的黑眸,令她不由得聯想到盤旋天際的鷹隼,隻要是被他盯上的獵物,就別妄想可以逃脫。


    水玉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人俊美非凡的容貌,一顆心不知怎地突然加快跳動,而那男人踏著穩定而從容的步伐,朝那輛氣派華麗的馬車走去。


    雖然他沿路一語不發,但渾身卻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霸氣,那使得他身後的仆從彷佛成了隱形人似的,壓根兒沒人會去注意到。


    水玉兒原本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抹俊美的身影,可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旁有個鬼鬼祟祟的黑衣身影。


    她狐疑地瞥了過去,正好看見那個黑衣男子和另一名行色匆匆的中年大嬸在路上小小碰撞了一下。


    「欸?」


    水玉兒瞪大了眼,細致的柳眉高高挑起。


    即使隻是短暫一晃眼的時間,但是絕對錯不了,那個矮小的黑衣男人偷了那名大嬸的錢袋!


    自幼被師父養大的她,性情也受了師父不小的影響,天生好奇又愛湊熱鬧,正義感十足的她,見到不平之事更是非管不可。這會兒既然被她瞧見了這件事,豈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噯,那個——」


    她指著那個黑衣偷兒,正想要大聲揭發他的罪行,想不到剛才那名紫袍男子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擒住對方的手腕。


    一個使勁,那偷兒就痛唿一聲地鬆了手,錢袋也立刻落到地上。


    那哀叫聲吸引了大嬸的注意,也讓她看見了地上那相當眼熟的錢袋。


    「咦?那不是我的嗎?」大嬸摸了摸腰間,果然發現自己的錢袋不見了。「好哇!你這個可惡的偷兒——咦?你不是楊家的……」她望向紫袍男子後,又是一愣。「咦?項老板?」


    這個黑衣偷兒名叫楊識榮,是襄月城有名的孝子,他爹楊明寶在項家工作了十多年,前陣子卻無緣無故被項廷旭給轟出項家,並且言明永不錄用。


    由於項廷旭在襄月城財大勢大,跟縣太爺的關係又相當良好,全襄月城沒人敢得罪他,因此,沒有任何商行敢雇用楊明寶,甚至就連楊識榮也丟了工作。


    然而,大家雖然沒敢得罪項廷旭,卻都在私底下議論著他的冷血無情,畢竟一個為項家賣命了十多年的老夥計,也沒聽說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過錯,竟然就被項廷旭狠心趕了出來,害得楊家幾乎都快活不下去了,未免太過狠心。


    一想到楊家的遭遇,大嬸就不忍追究了。


    「項老板,謝謝你的幫忙,不過既然我沒有任何損失,我也不想跟他計較了,你就放了他吧!我得走了,我女兒剛生了娃娃,我得趕去探望她。」大嬸拾起錢袋之後,匆匆忙忙地離開。


    楊識榮萬萬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逮個正著,更沒想到逮住他的人竟然會是項廷旭!


    他的眼底掠過一抹憤恨,驀地掙脫項廷旭並且出手攻擊。


    項廷旭利落地側身閃開,皺起了濃眉,俊顏掠過一絲不悅。沒想到都已經被他逮個正著了,對方竟還想做困獸之鬥!


    在他的車夫和仆從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項廷旭已出手還擊,三兩下就將對方打倒在地。


    「哇!真是好身手!」水玉兒忍不住讚了聲。


    這男子雖然沒有壯碩塊頭、虎背熊腰,可是身手卻異常矯捷利落,讓她不禁想到了優雅卻致命的豹子。


    水玉兒的眸子燦燦發亮,不僅目光沒法兒從那男子身上移開,心中對他的欣賞也更深了。


    楊識榮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漬,恨恨地說:「項廷旭,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好了,反正我家也差不多要被你給毀了!」


    咦?項廷旭?


    水玉兒一愣,疑惑地偏著頭。


    這個名字……她怎麽好像聽過?


    「被我毀了?」項廷旭挑起眉梢。


    「哼,我爹當了你們項家十多年的夥計,平白無故地被你轟了出來,為了怕得罪你,現在城裏沒有一間店鋪商行敢用他,就連我的工作也受到了波及!」楊識榮咬牙切齒地說。


    項廷旭冷哼了聲,總算明白了這家夥的身分。


    幾天之前,他解雇了一個名叫楊明寶的老夥計,想必這個家夥就是那楊明寶的兒子吧!


    項廷旭望著他,嗓音冷淡地說:「在找人算帳之前,你應該要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吧?」


    「我怎麽會弄不清楚?我爹為項家工作了十多年,就算沒有功勞總也有苦勞吧?結果你呢?你卻要他卷鋪蓋走路!害得全襄月城沒人敢雇用我爹和我,這全都拜你所賜!」楊識榮吼道。


    由於家裏就快要斷糧了,為了不讓一家子的人活活餓死,他隻好出來偷錢,想不到卻被項廷旭逮個正著。


    項廷旭神色不變地說道:「我為什麽會將他逐出項家,你不妨迴去向他問清楚,問問他究竟做了什麽?」


    前陣子,他在查帳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帳目有可疑之處,經過暗中的調查,才發現楊明寶身為項家賬房的資深夥計,竟然私吞一大筆帳款。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沒有將楊明寶扭送官府,已是顧念舊情了,但他絕不可能再讓那家夥繼續留在項家。


    念在楊明寶為項家工作了十多年的分上,他並不打算斷了他的生路,也因此,他沒有當眾揭發楊明寶所做的事情,甚至還要唯一知道內情的總管祿伯保守秘密,就是為了給楊明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否則若是這件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那楊明寶恐怕永遠也別想找到差事了。


    至於楊明寶被逐出項家之後沒人敢聘雇,那就不是他所能控製的了,況且,那家夥膽敢犯下這樣的錯,也確實該吃點苦頭、受點教訓,以免將來還會因為貪念又起而再度犯下大錯。


    隻不過,由於這一切他並沒有對外揭發,因此幾乎所有的人都誤以為他隻因為一些細故,就狠心將為項家賣命工作了十多年的忠心夥計給趕出來,私底下對他有些非議。


    那些批評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並不太在乎,反正在襄月城裏,他的名聲已經夠差的了,還能再糟到哪裏去?


    一抹濃濃的自嘲掠過項廷旭的眼底,也讓他的眸光透著不被了解的陰鬱。


    楊識榮根本聽不進項廷旭的話,他恨極了項廷旭,在他的心裏,沒有人比這個冷血無情的商人更可惡了!


    他瞥見一旁豬肉販的木桌上擱著一把刀,立刻衝過去奪了過來,狠狠地往項廷旭砍去!


    「項廷旭,你害得我們家快活不下去了,我也要你付出代價!」


    項廷旭俊顏一沈,眼捷手快地奪過那把刀,橫腿一掃,將楊識榮狠狠踹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接著反手一擲,那把刀子立刻筆直飛去。


    眼睜睜看著那把刀子朝自己飛來,楊識榮嚇得差點尿濕褲子,而那鋒利的刀刃險險地從他臉頰旁邊飛掠,咚的一聲,重重釘在他身後的樹幹上。


    項廷旭的車夫和仆從怕楊識榮還想負隅頑抗,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抓起來,牢牢地壓製住。


    他們望著項廷旭,等待主子的指示。


    光天化日之下意圖當街行兇,再加上項廷旭和縣太爺的良好關係,若是將楊識榮送進官府,這家夥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項廷旭沉著臉,黑眸冷冷地瞪著楊識榮。他的目光嚴峻,心裏卻迅速思忖著要怎麽處置。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楊家似乎還有個高齡的老婦人需要照顧……


    冷冷瞪了楊識榮一會兒後,項廷旭開口道:「既然剛才那大嬸說了不追究,我就勉強放過你,不過我建議你,迴去找你爹問清楚我將他逐出項家的真正原因。趁我改變主意將你送進官府之前,快滾離我的視線吧!」


    聽了他的話,車夫和仆從鬆了手,而楊識榮立刻連滾帶爬地離開現場。


    水玉兒看著這一幕,腦中還在不斷地思索。


    「項廷旭?項廷旭?怎麽這名字愈聽愈耳熟,好像這幾天才聽誰說過……啊!我想起來了,不就是那個冷血無情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冰冷的目光就朝她掃來。


    兩人的視線交會,那冷厲如冰的目光帶來一陣強烈的寒意。水玉兒不由得縮起了頸子,匆匆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兒。


    真嚇人哪!


    光是他的目光,就足以讓她冷得差點打起了哆嗦,那威力簡直比隆冬的刺骨寒風還要強大。


    「距離那麽遠也聽得見?看來他不隻武功高,就連聽力也好……」


    水玉兒低聲咕噥,原以為這麽小聲了他總該聽不見了吧,想不到他又狠狠朝她瞪來一眼,嚇得她趕緊抿起嘴兒,閉得像蚌殼一樣緊。


    她望著他,用最無辜的神情朝他笑了笑。


    項廷旭神情不悅地別開臉,上了馬車之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冷血無情嗎?


    他勾起嘴角,揚起一抹冷笑。類似的批評,這些年來他聽得夠多了,也早已經麻木了。


    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人家私底下怎麽議論、批評,因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封閉起來了……


    項廷旭低垂著眼眸,渾身籠罩著陰鬱的氣息,彷佛天邊堆滿了層迭的積雲,永遠也沒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水玉兒目送著馬車離去,忍不住做了個大鬼臉。


    虧她剛才還在心裏對那個人讚賞得不得了,甚至一雙眼睛還像被磁石吸住似地盯著他,沒法兒移開,想不到他竟然就是大家口中那個冷血無情的商人!


    不過話說迴來……倘若他真的那麽冷血無情,怎麽沒有把剛才那個家夥送到官府去呢?


    就算那位大嬸說了不追究偷錢一事,但意圖刺殺可是更加嚴重的罪,絕對會讓那家夥吃不完兜著走的呀!


    難道是傳言有誤,他並不像眾人口中說的那麽惡劣?


    *


    項家大宅位在襄月城北,占地相當遼闊,就算附近十多戶百姓的住處加起來,都不一定比這裏還大。


    項廷旭下了馬車,打算直接進書房去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


    他皺起眉頭,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往哭聲的方向走去,遠遠就見一名丫鬟跪在總管祿伯的前麵。


    「求求您,總管,求求您了……」


    祿伯一臉為難,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唉,妳才去不到三天吧?這樣我怎麽跟少爺交代?」


    「奴婢已經盡力了,可是……可是……總管,求求您了,我給您磕頭……求求您饒了我吧……」


    項廷旭瞇起眼,認出那個丫鬟名叫冬梅,是三天前他派去服侍他爹的丫鬟。


    他的臉色一沈,邁開步伐走過去。


    「怎麽迴事?」


    冬梅一看見他,嚇得立刻噤聲,一句話也不敢說。


    項廷旭的眼底掠過一絲不耐,叱問:「我在問妳話,怎麽不迴答?說啊!他又做了什麽?」


    「奴……奴婢今兒個送午膳給老爺時……老爺把碗盤全砸向我的腦袋,還說往後見一次就砸一次,要我滾遠一點……」


    項廷旭仔細一看,果然看見冬梅的額上有些傷口。


    他的臉色更加陰鬱,怒氣在胸口翻騰。


    都已經這麽多年了,爹還沒鬧夠?不僅如此,最近還有愈來愈變本加厲的趨勢,他究竟想怎麽樣?


    「少爺,求您了,奴婢做其它的粗活絕沒有第二句話,隻求別再去服侍老爺了,求求您……」


    項廷旭的俊顏緊繃,看著冬梅滿臉驚恐害怕的模樣,他也實在不忍勉強。


    猶豫了片刻後,他煩躁地揮了揮手,說道:「下去吧,明天開始,迴去做妳原本做的事。」


    「謝謝、謝謝少爺!」


    看冬梅如獲大赦地轉身逃開,項廷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一旁的祿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項廷旭的臉色,欲言又止了老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


    「少爺……其實老爺應該隻是想要少爺多關心他——」


    「別說了,我不想聽。」項廷旭別開臉,一臉冷漠。


    「可是,再怎麽說,老爺也是——」


    「住口!我說了我不想聽!」項廷旭狠狠打斷祿伯的話,說道:「當***情,你也知道得很清楚,你要我怎麽原諒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是我爹,我現在根本連他的死活都懶得管!」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天空,情緒激動地喘著氣。


    望著他那憤怒又沈痛的神色,祿伯立刻噤聲不語。


    八年前,因老爺而起的一場意外,奪去了一條年輕而無辜的人命,不僅在少爺心中劃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同時也讓這對父子產生了難以解開的心結。


    「聽著,當***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聽了!你給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個不會受一點委屈打罵就哭哭啼啼的奴仆來,不管多少酬勞都可以!」項廷旭惱怒地低喝。


    他已經受夠了家中奴仆三天兩頭哭求著不要去服侍脾氣暴躁的老爺了,在冬梅之前,他早已撤換過數不清的奴仆了!


    「嗄?可是……」祿伯苦惱地垮下了臉。


    少爺在襄月城早已和「冷血無情」劃上等號,每個人談論起他都是既敬畏又害怕,在「惡名遠播」的情況下,恐怕有錢也難找到鬼來推磨呀!


    「沒有什麽可是,這件事情你看著辦!」


    項廷旭撂下話之後,煩躁地轉身往書房走去,留下仍苦著一張臉的祿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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