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煙雨江南的蘇州,水湖眾多,故而空氣一直很濕潤,此時又正值秋冬輪換之季,氣溫驟變,於是今天就起了些霧。


    大霧,今天起了一場大霧,在這種天氣,就連街上的黃包車夫都要費力的辨識道路,以防撞到行人或是小攤販的商鋪上,一天的工錢便要賠出去。


    太陽被層層雲霧遮擋著,光根本透不進來,一年級四班的教室內就有些暗。


    現在還未到早讀時間,教室中隻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幾個學生,還有幾個值日生在掃著地。


    而後排靠窗的三人組中已有兩人就位:郭純、包國維,唯獨少了陳金華。


    陳金華近來雖然在碼頭打工掙錢,但每天早上總是會早早得趕來讀書,今天卻不知為何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這顯得有些反常。


    “李添一!能不能把燈給打開!”


    新派學堂雖然沒有引入幻燈片教學,但終歸是通了電的,每間教室都有一盞電燈存在。


    有學生對著坐在前排門邊的同學喊了聲。


    於是叫李添一的同學就站起身來,扭了扭脖子便跑到前門旁邊按了下按鈕。


    待到這穿著淺紅色棉襖的學生把燈給拉開後,教室內瞬間亮堂了不少。


    “啪!”


    郭純此刻正嗑著瓜子,他看向包國維,臉上露出有些猥瑣的笑容:


    “音樂社團就開在三號樓,我今早來學校的時候路過看了看,你猜怎麽著?那兒全是女同學,看來這社團倒真沒報錯。”


    郭純嘴裏嗑的瓜子乃是“愣子”牌,油紙製成的包裝袋都十分精美,據說小袋就要一毛錢,大袋則要三毛錢。


    他今天帶來了一大袋,已分給周邊同學不少,就連陳金華的桌洞中也被塞了一小把。


    包國維還沒迴話,隻是把窗戶拉開,外麵帶著濕氣的涼風一股腦地吹到臉上,霎時覺得精神了不少,渾身都有些舒坦。


    同樣坐在後窗邊的安淑真此刻正讀著書,忽然覺得有些刺骨的涼風從後背吹來,這叫她皺了皺眉頭。


    安淑真迴頭一看,發現這窗戶竟然是包國維打開的,原本有些“兇惡”的眼神頓時變了。


    她緊了緊身上的淡藍色羊毛衫,從桌洞中取出粉色的圍巾圍上,忽然覺得不太冷了。


    ……


    “以後這些社團活動之類的我恐怕也沒什麽時間參加了。”


    坐到椅子上,整理一番衣襟後,包國維才迴了郭純的話。


    現如今,參加社團活動對於包國維而言,意義已經不大。


    以往或許還需要靠社團活動多交些朋友,可現如今既然已站穩了腳跟,自然就沒了這個必要。


    何況自己又加入了學校的進步班,當務之急是打好與幾位老教員之間的關係,恐怕以後也很少有什麽閑暇時間再去參加這些“低端”活動。


    聽到包國維的迴答,郭純又“啪”的一聲磕了個瓜子,瓜子殼則隨口吐到地上,正預備開口說話。


    然而這動作正好被一個今早值日,負責打掃衛生的男同學看見,於是他走了過來,皺了皺眉,用掃帚把地上的瓜子殼都給掃到裝垃圾的“扒土機”中,看向郭純,清了清嗓子:


    “郭純同學,你能不能不要把瓜子殼扔到地上,真的很煩人!這種東西很難打掃的,你知道嗎?而且教員說過不能帶這些吃的進入教室,伱怎麽不遵守呢?”


    郭純聽到這值日生的話,心中不禁來了些火氣,他上下打量了這值日生一眼:


    黑色冬季棉服,用料還可以,但肯定不是什麽國外的牌子,頂多值四五塊,褲子沒什麽好說的,隻是件普通的秋褲,三四塊的破爛貨,最重要的是腳上踩著一個不夠油亮,甚至有些汙漬的黑皮鞋。


    見到這值日生的打扮,郭純心中有了定數,於是依舊我行我素的把手中的瓜子給送進嘴裏嗑。


    “噗!”的一聲,郭純還當著這人的麵把瓜子殼給吐到地上。


    新派學堂開學已有一段時日,人一旦熟悉了新環境,本性就容易暴露出來。


    況且昨日郭純的算學考了零分,還被教員當眾點名,麵子可以說是丟的一幹二淨,已經不太在乎自己在班中的形象。


    “你!你幹什麽!你是不是討打!啊……”


    郭純這番舉動,可把這值日生給氣的夠嗆!


    這值日生此刻連話都有些說不周溜,他一把就撂下掃帚,把兩隻袖子給挽起來,露出一雙已經攥緊的拳頭,看向郭純的眼神已十分不善,看樣子郭純要不給他個滿意的解釋,就要動手。


    郭純見他這副模樣,心中難免有些害怕,這大拳頭打到人身上估計不好受!但他的嘴上依舊不饒人:


    “幹什麽?還想動手?我記得你叫李鴻威是吧?再不滾蛋我就搖人幹你了!我們喜馬拉雅山籃球隊的球員一人給你一個拳頭,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這叫李鴻威的同學聽到郭純的話,知道這人不好惹,於是他又皺了皺眉頭,直接帶著掃帚離開,心中想的是一會要到沈先生那兒要好好告個狀。


    郭純幾句話便打發了這值日生,他對自己剛剛的表現顯然很有些得意:他把板凳往後靠了靠,倚在教室的後牆上。


    郭純似乎對自己現在的形象還不滿意,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派樂蒙衣領,翹起了二郎腿,看向包國維,臉上還帶著笑:


    “包六甲,社團活動怎麽不去了?怎麽迴事?”


    “我現在參加了進步班,就連周末的時間排滿了,以後要是有時間的話倒是可以去一去。”


    然而包國維都懶得看一眼郭純,隻是一邊在桌洞中掏書,一邊迴答著郭純的問題。


    郭純還沒來得及說話,坐在前麵的安淑真聽到包國維的話,轉過了頭,眨了眨眼睛,一雙大眼中透出些疑惑:


    “包六……包國維,進步班?莫非你昨天一上午都不在,就是在進步班上課?”


    安淑真說話時還不忘撩撥下自己的耳鬢。


    她近來蓄起了長發,原本盤起來的頭發倍放了下來,越過肩部幾公分,像是瀑布撒在淡藍色的羊毛衫上,倒是比以前好看不少。


    今天她似乎還在臉上塗了些化妝品,至少包國維能看出她塗了口紅:她的雙唇明顯比以往紅了許多,大概是化妝技術有些不太熟練的結果,口紅的顏色太豔,和整張臉有些不搭。


    “啊,倒不是在上課,就是學校挑選一些成績好的學生,進入進步班,昨天上午隻是去主任辦公室做些試卷罷了,具體名額還沒定下來呢。”


    包國維忍住想吐槽幾句的欲望,一本正經的迴道。


    “當時裏麵一共有多少人?”


    安淑真看著國維,又問了一句,又撩撥了下自己的耳鬢。


    “我們一年級的話,好像一共有十一個人,這次考核之後還不一定都能進去……”


    安淑真這次周測的校排名是二十多名,除非她下一次月考能進前十,否則恐怕便和進步班無緣了。


    郭純看了看安淑真,突然有些想笑:


    “安淑真,你要是考得好的話,說不定下次能跟包國維一起上進步班?”


    ……


    包國維的書桌很淩亂,大概是天生有個少爺命,他向來不喜歡親自整理東西,從前還住包家老宅時,家中物件便一直都是老包在收拾,搬到城西後,便由傭人來收拾。


    開學後,學校不僅發放了許多書籍,而且每天都會印提綱考卷,有時候一天就要發十幾張下來,直到現在,包國維桌子裏已經亂作一團:


    除卻書籍、試卷外,還有油紙包裝、小零食之類的混在其中,仔細一聞的話,隱約能從裏麵嗅出些不好的氣味。


    按照慣例,包國維又要在散亂的桌洞中撥動幾分鍾,才能找到今天想研讀的書籍。


    隻不過今天的書桌裏似乎有些不對勁,包國維掏著掏著便在裏麵發現了幾封信——和上次一樣,花花綠綠的信,包裝十分精美。


    包國維書桌中有人送信這事兒,甚至連郭純都不知道,看樣子這些情書都是挑了很隱蔽的時間段,或是在無人的時候送來的。


    不過沒有被包國維這淩亂的桌洞給勸退,真是難為這些女同學了。


    包國維自然能猜出來這是什麽,說起來,上次在桌子中發現的書信還是上次的事。


    當時桌中那幾封信是珠穆朗瑪峰隊的隊長給的,大意是叫自己跳槽過去,隻不過包國維並沒答應。


    但這次——估計是來真的了。


    毫無疑問,在派樂蒙、司丹康、和金絲眼鏡的加持下,再配上這張長得還可以的臉蛋,包國維的外貌看起來已十分不錯。


    哪怕是在省立中學,甚至放到上海,這身打扮也算的上極為時髦。


    再加上包國維又在這次周測中考了接近滿分的成績,能受到女同學的歡迎也很正常。


    取出這幾封信後,包國維抬起頭看了看黑板上的鬧鍾:六點四十五分。


    離早讀時間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沈教員短時間內估計也不會來到班中,這是個比較安全的時間段。


    於是包國維低下頭,心裏頭帶著些好奇,從四五封信件中選出一封紅色的拆開來瞧了瞧:


    “包國維同學,你好,我的名字叫王小翠,那天我在路上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沒想到你不僅長得俊——還考了全校第一名,我……”


    第二份是黃色的信,這封信的厚度明顯有些不對勁,裏麵像是夾著什麽東西一般。


    包國維一拆開來,就看到裏麵有一張紙鈔,而且還是一張十塊錢的紙鈔。


    “包國維,我是四班的李芳,給你十塊錢,以後可以給我輔導功課嗎?不答應也沒關係的,我隻想給你錢……”


    第三份……包國維已經沒有心思在去看第三封信了,他腦海中用力的迴想著李芳這名同學的信息:


    有些胖,身高一米六左右,體重可能有一百四十八斤,若論包國維是怎麽知道她體重的,學校組織體測的那天,她就站在包國維前麵……


    想到這兒,包國維默默地把錢重新塞迴了信件之中,此事斷不可沾染一絲因果!


    “唉……太受歡迎了怎麽辦。”


    包國維隻看了兩三封便沒有再看下去的欲望,他把這些信都整理整齊後,放到桌下的皮包中收好。


    這才開學不久,便收到了這麽多情書,恐怕以後這些信件也少不了,包國維在思考是否該找個專門的包來裝信?


    早讀上課的鈴聲已經響起,陳金華依舊卻沒有來到學校。


    ……


    陳金華走在城西大道上,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現在這個時間,恐怕學校食堂已經關門,今天早上肯定是混不上免費的稀粥了。


    他剛剛結束了在閶門北碼頭的工作,隻覺得腦子有些疲憊、惡心,甚至連認路都有些費勁。


    他用一雙疲憊的跛腿在霧中繞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前往學校的路,到了城西大道上心中才安定下來。


    陳金華今天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難受,這種難受的感覺在昨天就已有了趨勢。


    不知是霧天的原因,還是近來身體太過勞累,總之他覺得胸口像是吸了煙油一樣——很悶,而且一咽口水,就覺得喉嚨裏有些疼。


    最可怕的是他的喉嚨裏還有些“癢癢”,“癢癢”可不是什麽好事,這代表著……總之他不能,至少不能在現在……


    “咳咳咳!”


    陳金華想要止住咳嗽,好像止住咳嗽就能——就能顯出來自己沒生病。


    是的,他生病了,一個十幾歲的學生,不僅要認真兼顧學業,甚至還要在碼頭幹重勞力活,又是在這種冷天,不生病才奇怪!


    可現如今,陳金華連飯都吃不上,連文具都買不起,棉服是破的,甚至還要露出來一塊洞,連打補丁的錢都沒有,在學校時甚至要捂著這塊才能走路。


    而且家中還有個娘需要養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陳金華想著這些,隻覺得腦中一陣惡心,像是天旋地轉一般,又咳出了一口痰,喉嚨裏漾出許多犯惡心的口水。


    天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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