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與舉子們杠上了,這前所未有。


    於是當天,就有許多的官員上疏,請皇帝不要如此衝動,然而萬曆卻也是鐵了心,要給這些舉子們一些懲戒。


    讓他們的苦讀作廢,就是最好的懲罰。


    消息傳出,也是引起了軒然大波,科舉可是大明朝的大事,說一句國之根本都不為過,一下子停擺,這影響自然是巨大的。


    而那些舉子們,反應也是各有不同。


    後悔者,有許多,他們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震怒於斯,直接將所有的舉子的考試資格全部取消了,要知道大明朝處理這樣的事情,一向是“隻誅首惡,餘者不論”的,他們之所以參加此事,也是存了有顧伯陽在前麵頂著的心思。萬曆這一下子,頓時令他們後悔不迭。


    畢竟誰能夠想到,萬曆皇帝會幹出這樣的事情啊!


    你說,當時湊什麽熱鬧呢!


    但是喊出“縱然停考,亦要發聲”的,同樣不少,他們或是與那顧伯陽交好,或是被那一番話激得熱血上頭,縱然遭遇了停考,也要繼續發聲。


    畢竟三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大不了等三年,這樣的大事情可是前所未有的,整不好能夠青史留名呢!就算沒有,以後,也是有了一個吹噓的本錢。


    張以誠,就是其中的一員。


    他年少聰慧,素有名聲,性格卻又正直,一聽說皇帝有此背棄禮法之舉,立刻氣哄哄地站出來當先署了名。


    縱然被停考,他也不後悔,他相信自己的努力,一定會有結果的,能夠令皇帝迴心轉意。


    但是他的幾個同鄉,卻沒有他的這種覺悟,在他的耳邊喋喋不休。


    他也時常出言反駁,幾人沒少爭論。


    這一天,幾人再次大吵一架,張以誠離開了寄宿的客棧,到街道上閑逛。


    逛著逛著,就來到了“長樂書坊”。


    要說這長樂書坊可是大名鼎鼎,如今大明民間流傳的許多書籍,都是出自這裏,那赫赫有名的《大明英烈傳》、《水滸傳》,更是由它發布,其中也時常會有一些評論時事的文章以及一些類似於“科舉資料”,什麽《三年會試兩年模擬》之類的玩意兒,很受讀書人的喜歡。


    他看見逛到了這裏,便也走了進去,打算看看時論,散散心。


    一進去,便看見書坊的角落裏,圍起了一群人,其中有幾人還很眼熟,正是那前幾日與他一起上疏的舉子,隻是此時正在書坊的一角看著什麽,陷入了沉默,臉上,似乎還有一些糾結的表情。


    張以誠頓時好奇了起來,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管那裏的小二買了一份時事文章。


    不貴,五十文而已。


    這一份最新出的文章,罕見地沒有注上作者的姓名,而看那題目,也似乎隻是一篇老調重彈的曆史議論。


    《論晉惠帝之舊事》


    看到這個題目,張以誠的眉毛挑了挑。


    這晉惠帝,還有什麽好談論的?他的愚鈍,難道不是曆史所公認?大家談到西晉的時候,總是免不了踩他幾腳,這還有什麽好說的?


    長樂書坊這是開始恰爛錢了,拿這玩意兒湊數?


    他這麽想著,但是錢也付了,他還是看了下去。


    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全篇基本都是在列舉證明晉惠帝愚鈍的一些行為,論證他給晉朝造成了怎樣的破壞。


    看得他直打哈欠,他甚至懷疑旁邊的這些人看這麽認真是裝的,為的是把更多人騙來看這無聊的玩意兒。


    不能你一個人吃虧是吧?


    然而,當他看到最後的一行字的時候,他卻是猛得打了個冷戰,瞬間清醒了過來。


    在文章的最後,作者提出了一個疑問:


    “武帝有子二十又六,卻立一愚者為帝。為禮法而致覆亡,可哉?”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令張以誠汗毛倒立。


    司馬炎,可是足有二十六個兒子,但是最後成為皇帝的,卻偏偏是那個司馬衷。


    最後,導致了覆亡。


    這看上去隻是一個簡單的議論,但是在目前這個大環境之下提出這個論點,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味。


    這是對於禮法的一個挑戰,但是不得不說卻也有道理,發人深思。


    立一個禮法上合規的昏君,導致朝廷覆亡,還是立一個明君,但是卻混淆了禮法製度,這兩個,對於天下的危害,到底哪一個更大一些?


    張以誠僵在了原地,他一時竟然還真難以迴答這個問題。


    之所以要立嫡立長,是為了避免因為繼承秩序問題,導致朝廷內耗,但是如果因此立了一個昏君的話,那造成的危害,可是無與倫比的。


    畢竟朝廷內耗,是慢性自殺,但是出一個昏君是等於把槍口頂在腦門上了。


    當然,司馬炎之所以會立司馬衷,其實情況也並不是那麽簡單,但是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一個錯誤的選項。


    畢竟八王之亂,直接導致了西晉的衰亡,這半點說頭都沒有,而且就是這一次的混戰,導致的五胡崛起,最後招來了五胡亂華。


    事實上,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這篇文章的“險惡用心”。


    它未必是想要就這麽扭轉大眾的觀念,卻一定是想要把現在的“水”給攪渾,讓大家不再執著糾結於傳統禮法之所謂“非嫡長子不能即位”這一板上釘釘的言論。


    張以誠也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己的那些個同窗,會滿臉的糾結了,他現在和他們一樣,也是滿腹的難受。


    就算他們想要堅持禮法,說一些道理,在晉惠帝這個大背景下,他也沒辦法說。


    因為對於打胡人起家的明朝而言,司馬家一脈,那是絕對的批判對象,罵他們,是政治正確。


    就很難評。


    總不能因為一個繼承人問題,給他們洗白吧。


    張以誠隻感覺自己出來散心,卻好像越散越煩了。


    他的內心當然還是堅定著相信禮法的,不可能因為這個文章就這麽改變想法,但是終究也難免去思考這一問題。


    他也沒有注意到的是,隨著他的思考,他心底堅不可摧的“非嫡長不可即位”的觀念,被撬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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