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之交代好劉嫂照顧兩個孩子,跟盛北瑜去了醫院。


    醫院病房。


    盛老爺子睡著了,躺在病床上。


    才一個晚上,老爺子就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鼻子下插著氧氣管,枯槁似的手背皮包骨頭,紮著吊針。


    盛老太太,盛以輝,馮婉都在病房裏。


    就像盛北瑜說的那樣,馮婉看起來整晚沒睡,素來打扮雍容的她,難得一見的略顯邋遢。


    灰藍色的素雅裙子外套著一件長款針織衫,臉上擦了粉,掩蓋不住眼底的青色,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說實話,還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馮婉。


    估計昨晚的事真的把她嚇怕了。


    盛以輝站起身,溫和的麵色多了一絲疲憊,輕聲說,「楚楚過來了。」


    「嗯。」楚心之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病床邊,擔心道,「爺爺的情況怎麽樣?」


    「別擔心,老頭子是老毛病犯了。」盛老太太道。


    楚心之緩緩抬起頭,眼眶周圍染了一圈紅,眨動的眸子泛著瑩潤的水光,聲音輕輕地,「奶奶,都是我不好,要不然爺爺也不會氣得生病了。」


    盛老太太拉著她一隻手,嗔怪道,「說什麽呢。都說是老毛病犯了。小爍和彥彥怎麽樣?在家沒事吧?」


    老太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盛老爺子暈倒確實因為昨晚的事,可楚心之又有什麽錯。


    她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盛北弦警惕,她就中毒了。


    唉。


    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沒有一個人的心能踏實。


    「小爍和彥彥在景山別墅,有劉嫂照顧。」楚心之小聲說道,擔心吵到老爺子休息。


    盛老太太點點頭,放心了。


    劉嫂她是信得過的,她在老宅待了多年,從小看著盛北弦長大,一向疼他,自然會照顧好小爍和彥彥。


    正說話間,傳來一道咳嗽聲。


    盛老爺子緩慢睜開了眼睛。


    「去叫醫生過來。」


    主治醫生過來檢查後,說老爺子已經沒事了,大家提著的心才算放下。


    盛老爺子看到了楚心之,張了張嘴,喚道,「楚丫頭。」


    「爺爺,我在。」她忙伸出手,握住老爺子顫抖的手,低喚。


    盛老爺子崢嶸一生,流血不流淚,此刻也免不了要紅了眼眶,聲音顫抖低啞,「楚丫頭啊,是爺爺對不住你……」


    「爺爺,你別說了。」楚心之知道打斷長輩講話是一件不禮貌的行為,眼下,卻要不禮貌一迴了。


    她不想聽到爺爺說出類似愧疚的話。


    爺爺從來沒虧待過她。


    從她第一次進盛家老宅的門,爺爺就格外偏愛她,拿她當親生孫女對待。


    事事以她為先。


    她從不是冷血無情的人,自然能從生活中的一點一滴感受到爺爺奶奶對她過分的愛護。


    馮婉嫉妒老爺子、老太太偏心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唉。」盛老爺子嘆息一聲,沒再往下說,「北弦呢?」


    盛以輝說,「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在來醫院的路上。」


    盛老爺子掀起眼皮,無力地瞪著盛以輝,「又不是什麽大事,還特意叫他過來,他估計在忙呢。」


    盛以輝摸了摸鼻子,表示非常無辜。


    門推開。


    盛北弦急匆匆地趕來了。


    病房裏眾人抬眸看去。


    銀灰色的純手工西裝工整,額前的髮絲因疾步趕來稍顯淩亂,透著隨性肆意的淩亂美。唿吸略沉,幽邃的一雙眼睛看著病床。


    「爺爺沒事吧?」


    聲音冷靜非常,可是,紊亂的唿吸和隱藏在冷靜聲音下的擔憂泄露了真實情緒。


    盛老爺了醒了有一會,又跟楚心之說了幾句話,精神好了一些,慢騰騰地道,「沒事沒事,多大點事,你二叔非要驚動這麽多人。搞得別人都以為我要登天了一樣。」


    盛以輝再次無辜躺槍。


    老爺子早起一出門,就暈倒在大廳,要不是林管家反應快,及時扶住了老爺子,老爺子就得摔倒在地上。


    能不嚇人嗎?


    「呸呸呸。」盛老太太挺迷信,趕緊呸了幾聲,「這種不吉利的話可不能說。」


    盛老爺子嗬嗬笑了下,也不在意。


    擺擺手,說道,「行了,都出去吧,讓北弦陪我說幾句話。」


    盛以輝招唿著馮婉和盛北瑜出去。


    馮婉看了眼躺在床上,神色不振的老爺子,眼中劃過一抹擔心。


    鬧了昨晚那麽一出,她是對楚心之半分埋怨的心思都沒有了。


    她害怕了,不敢了。


    整個家的人鬧起來簡直要命。


    也算是看清了老爺子和老太太對那丫頭的重視。別說是讓楚心之不好過,就是動她一根手指頭,兩位老人都得拚命。


    楚心之扶著盛老太太往外走,身後傳來老爺子虛弱的聲音,「楚丫頭也留下。」


    楚心之停下步伐,盛老爺子看著盛老太太說,「你也甭離開了。」


    盛以輝體貼地關上了病房的門。


    坐在外麵長椅上。


    馮婉好奇心重,站在門邊遲遲不肯挪開腳步。


    她耳朵貼在門板上,想聽清裏麵老爺子說的話。


    「媽,你幹什麽呢?」盛北瑜擰著眉說。


    盛以輝見了,清潤的麵龐攏了薄怒,眼神多了些許嚴厲。


    馮婉觸及他銳利的眼神,隻好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偷聽了。


    盛老爺子單獨見盛北弦和楚心之,能有什麽事?


    都是一家人,談話的內容還不讓他們聽見,這不是讓人寒心嗎?


    她有預感,盛老爺子這迴病倒肯定是不行了。


    不會交代遺囑的事吧?


    想到此,她心裏咯噔一下,落入了一顆大石頭。


    病房內,格外安靜,輸液管叮咚叮咚滴落下藥水。


    盛北弦和楚心之站在床邊,老太太坐在椅子上。


    「其實啊,爺爺昨晚想過了,你們暫時搬出去住也是好事,家裏鬧成這樣,對孩子也不好。」盛老爺子看了眼老太太,開門見山說,「之前,小爍和彥彥養在我們膝下也就算了,眼下搬出去住了,我這作為太爺爺的,總歸要留點東西給他們。」


    盛老太太贊同地點點頭。


    還是老頭子想的周到,她都忘了這件事。


    「爺爺,現在說這些幹什麽?」盛北弦清冷的聲音軟和下來,有股清風朗月的柔和感,「還是先養好病,其他的以後再說。」


    他擁著楚心之的肩頭,兩人坐在邊上的沙發椅上。


    兩條修長的腿交疊起來,斜斜地倚靠在沙發靠上,這副慵懶隨意的姿態,奇異的驅散了病房中原本沉重而沉悶的氣氛。


    盛北弦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讓空間的氣氛都隨著他周身氣息的波動而波動,隨著他情緒的轉換而轉換。


    楚心之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


    「臭小子,我說的話你聽著就好,不準反……咳咳咳,不準反駁。」盛老爺子情緒還有些激動,連帶著咳嗽了幾聲。


    盛北弦眉心皺了一下,起身撫著老爺子的胸口,幫他順氣。


    「行了,一時半會死不了。」老爺子笑說。


    盛老太太別過臉去,不忍心看,雖然老頭子話裏玩笑的成分居多,可聽著就是讓人不舒服。


    盛老爺子平復了片刻,說,「東西是留給兩個小子的,跟你可沒關係,你拒絕沒用。」


    「豐央區那邊有兩棟獨立別墅以及周圍地皮,我找人估量了一下,約莫有兩千八百平米,就當我送給兩個小曾孫的禮物。」老爺子頓了頓,喘口氣說,「另外,鼎盛國際那裏有我多少原始股份你心裏是清楚的,人老了,要那些東西也沒用。你將股份分為三份,清爍、清彥、楚丫頭各一份。還有……」


    「爺爺,喝口水吧。」盛北弦端了桌上的溫開水,彎腰扶起老爺子。


    盛老爺子搖搖頭,不肯喝,笑罵,「臭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打斷我的話。」


    鼎盛國際是盛北弦的父親盛以銘一手創建,盛以銘極為孝順,創建的時候就以老爺子盛鼎天的名字命名。


    隨著鼎盛國際逐漸擴大,他留給老爺子的股份也越來越多。


    盛以銘去世後,盛北弦還小,不足以堪當大任,老爺子利用手裏僅有的股份,籠絡人心、權勢,穩穩坐著鼎盛國際董事長的位置。


    老爺子少年從軍,到底沒有經商的頭腦和手段。


    他是親眼看著盛北弦將搖搖欲墜的鼎盛國際發展成今天的位置。


    他才肯放心,將手裏握的股份慢慢轉移到他的名下。


    手裏還留了一些。


    正好可以給楚心之和兩個孩子。


    盛老爺子的心思,盛北弦自然是知道的。


    「爺爺,您這身子再活個十年二十年也沒問題,那些事先別想了。」盛北弦說話做事一向直接、果斷。厭惡和喜歡從來都分明。說這種誇大安慰的話,還有些可愛的別扭。


    「哈。」盛老爺子一下子被逗笑了,「再活二十年?你當你爺爺我要成仙啊。」


    罷了,他不願意聽,他不說就是了。


    他是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迴頭讓律師來家裏一趟,立個遺囑,方便省事。


    到時候,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盛老爺子在心裏打著算盤。


    ——


    中午十一點。


    盛北弦和楚心之出了醫院。


    給景山別墅的劉嫂打了電話。


    問了小爍和彥彥的情況。


    劉嫂笑嗬嗬地跟她匯報,上午,老宅的管家把彥彥的牧羊犬送過來了。兩個小傢夥都乖得很,跟才認識一天的劉嫂特別親近,劉嫂都覺得欣慰不已。


    楚心之聽了,忍不住笑了笑。


    兩個小傢夥自小就乖,也不認生,特別好帶。


    餐廳裏,盛北弦點了餐點。


    楚心之沒食慾,筷子在碗裏的米飯上戳了戳,偶爾挑起幾粒米餵進嘴裏。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在病房裏的一幕。


    他蒼老憔悴的臉,他虛弱無力的聲音,他顫抖的雙手,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楚心之覺得心裏沉悶得難受。


    一隻寬厚溫熱的手掌貼在她臉上,「數清楚了有幾粒米飯了麽?」


    楚心之:「……」


    她漂亮的眼睛盯著坐在對麵的盛北弦,「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愛說冷笑話了。」


    「吃飯。」盛北弦把色澤鮮亮,口味鮮美的菜夾到她碗裏,「吃完了帶你出去散心。」


    她從昨晚到現在,精神一直處於繃緊狀態,需要好好放鬆。


    楚心之吃了兩口菜,「爺爺他的身體……」


    「我問過醫生了,爺爺沒事,一時氣火攻心導致暈倒。」盛北弦揉揉她頭髮,又給她夾了許多菜,「別擔心,爺爺年輕時候一直待在軍中,身體比一般老人硬朗,一些小病小痛沒事。」


    他就是知道這一點,才不讓老爺子過早地說那些話。


    有了盛北弦肯定的迴答,楚心之就沒那麽擔心了。


    吃了小半碗飯。


    「我吃飽了。」


    盛北弦眉心擰了擰,「才吃這麽點兒,彥彥養的狗都比你吃的多。」


    「……」楚心之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瞪他一眼。


    他還真會說話,拿她跟狗比。


    再說了,彥彥的牧羊犬肥嘟嘟的,比她可胖多了,吃得比她多有什麽奇怪的。


    盛北弦又給她盛了一碗米飯,輕聲哄著,「再吃點兒。」


    「我吃不下了。」


    「彥彥吃的都比你多。」他換了個說法。


    楚心之撇撇嘴,重新拿起筷子,挑起米飯往嘴裏塞。


    盛北弦順手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在她右手邊,「吃幾口飯喝一口湯,別噎著了。」


    還真是越長越小,吃飯都得他教。


    他忍不住又揉揉她柔軟的頭髮,暗道,不省心的小東西。


    「別忘了吃菜,光吃白米飯沒營養。」盛北弦適時提醒。他已經吃好了,端著杯清茶,邊喝邊監督她吃飯。


    楚心之:「……」


    盛北弦見她沒動作,挑眉道,「需要我餵?」


    話落,沒等楚心之說話,他就拿起了自己的筷子,挑了塊刺少的魚片,放在碟子裏,剔了刺,又放進魚湯裏蘸了蘸,餵給她,「張嘴。」


    楚心之呆呆地看著他,有點無語。


    她發呆愣神的樣子還挺萌,盛北弦失笑,「手舉酸了。」


    「……」她張嘴吃下,不經意間地轉眸,突然看到一個人影從餐廳側門出去。


    那人的背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盛北弦與她麵對麵而坐,等他扭頭去看時,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了,他自然沒看到。


    迴過頭來問她,「看見什麽了?」


    楚心之搖頭,「看見個人,覺得有點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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