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楓迴到黃州後,還未去衙門,趙任便急匆匆過來找他,說劉洪迴黃州了。


    “嗯?有這事?!”


    劉洪沒死?向楓大感意外。


    “我親眼見過那混蛋。聽說迴來有些日子了,不是逛窯子就是上酒館,見到我還一副不屑的樣子。他爹雖被罷官,可他家在黃州有好幾處房產和店鋪,日子過得滋潤得很。”


    那劉知府雖被罷官,膽子卻比在任上大多了,住在黃州城裏經常對黃州政務指指點點,說新來的方知府這也沒搞好,那也沒搞好,當然,他說得最多的是守備營,在他口裏全無一點是處。


    向楓歎了口氣,這是個他沒想到的結果。劉洪買兇謀害朝廷命官,按大明律是該處死的,何況他手裏還有命案。看來那劉知府搞政務不行,這徇私枉法之事倒是輕車熟路。


    向楓道:“他迴就迴來了唄,若再犯事,我們再懲治他。”


    趙任眼一橫,說道:“不行!”


    “那你要如何?”


    “那混蛋無惡不作,不能就這樣放過他,我要為小宛報仇!”


    向楓看了趙任一眼道:“莫衝動,先好好過個年再說。”


    “你不要管,我自有辦法。”


    趙任說完掉頭就走了。


    三天後,向楓得到消息,說劉洪被人殺了,屍體被扔在一處糞坑裏,他的家人已經報了官。


    向楓去守備衙門公幹,見到趙任,問他知不知道劉洪被殺之事。趙任漫不經心地擦著他的佩刀,說剛聽人說了,不曉得是誰替他做了件大好事,蒼天有眼,可見那混蛋死有餘辜。向楓就“哦!”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麽了。


    向楓家今年過年特別熱鬧。


    新婚夫婦、新房,加上又有新生意,一大家人開開心心地過了個新年。


    大年初一,趙任帶著一大幫兄弟過來拜年。一通吃喝後,臨走前,趙任將向楓拉到僻處,問向楓能不能將董小宛帶到黃州來。


    向楓問他何意?


    趙任說年後蛋糕店新開張,需要人手幫忙,如果可以的話,就將董小宛接過來,這樣隔三差五他就能見到她了。


    向楓一笑,說趙任現在的腦瓜子很活泛了,便當即應允,說明天正好要去黃梅約孟明大哥迴蘄州給董叔拜年,到時候跟董叔說說,讓趙任也跟他一塊過去。


    趙任嘿嘿一笑,高興得屁顛顛地走了。


    翌日,向楓、孟明和趙任三人趕到了蘄州董衝家裏。


    向楓請董衝夫婦品嚐了“馨園蛋糕”,順便提及請董小宛去黃州幫忙的事。沒想到董衝這次爽快答應了,還連聲說這蛋糕好吃,肯定能大賣,怪向楓有這好手藝不在蘄州的時候用上。


    向楓苦笑著解釋道:“董叔,我那時候整日奔波,有三餐一宿足矣,哪敢想額外之事?如今日子穩定了,也就有精力做點小副業了。”


    董衝一臉不以為然:“穩定?你還早著呢!隻不過是在溫柔鄉而已。沒有進取心了,就想著發點橫財吧?”


    向楓連忙躬身道:“向楓一直記得董叔的教誨,不敢懈怠的!”


    董夫人在一旁說道:“阿楓,你董叔是玩笑話,莫要在意。孟明每次來,都誇你軍務辦得好呢!”


    向楓臉一紅。


    董衝道:“也不全是玩笑,你曉得就好——不過呢,原先我是最看不起經商之輩的,可如今也想通了,朝廷都四處開礦籌集軍餉,沒有銀錢,國將不國家亦無家。我要是有錢,早把老家的房子贖迴來了,何至於困在蘄州?!”


    向楓連忙道:“董叔,等我日後有錢了,一定幫你把故宅贖迴來。”


    孟明在一旁道:“嗯,到時候我幫著一起張羅。”


    董衝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不必!兩位的誠意我心領了。這裏挨著你們近,故交舊友時常來看望,挺好的。等春暖後,我老兩口打算去外地逛逛,遊遊山觀觀水,以遂當年之願,你們把小宛照顧好便是。”


    孟明和向楓連連稱是。


    趙任這會站起來插話道:“董......董叔,我陪著二老一塊去吧!路上不僅可以伺候二老,還可當保鏢——向哥,可以不?”


    “你?你是......”


    董衝覺得有些意外。眼前這個模樣帥氣的青年他見過兩次,一直當他是向楓的小跟班而已,方才聽他口氣,好像和向楓的關係還不一般。


    向楓連忙介紹道:“董叔,他叫趙任,在黃州營任職隊長,是我的一位好兄弟。他武功高強,有狹義心腸,之前小宛受屈,他多次出頭打抱不平,往後有什麽事,你可以直接吩咐他的。”


    董衝“哦!”了一聲,隨即道:“多謝趙壯士美意!你有公職在身,斷不能勞煩你,即便向楓同意,董某也不能的。”


    趙任還想堅持,被向楓攔住了:“趙兄弟,董叔說得是!他一向要求我們要各務其職,公不可兼私。當下天下尚還太平,出門沒什麽好擔心的,等往後有機會再說。”


    董衝連連點頭,趙任隻得作罷。


    吃飯的時候,董小宛不好意思出來與眾人同桌。孟明說大家都很熟了,親如一家人,不要那些虛禮,要小宛出來一起吃飯。


    董衝也同意,便讓夫人過去把小宛叫過來。


    董小宛一身素裝出來了,人消瘦了些,氣色卻比之前更好了,一雙靈動的眼睛依稀有往日的神韻。她剛剛坐定,一抬頭發現正對麵的趙任正盯著這邊看,猛然“咯噔”一聲心跳,臉一紅便低下頭去。


    向楓便當日和孟明返程,留下趙任護送董小宛去黃州。


    在迴去的路上,孟明問向楓,那趙任是不是對小宛有意思。


    向楓承認了。


    孟明連聲說趙任那後生不錯,若真能成,將是一樁佳緣。向楓讓孟明到時候在董衝夫婦麵前多撮合撮合,孟明滿口答應了。


    李建元特意來給向楓拜年,給向楓和聞敏送來了去年兩處“東壁堂”的分紅,又說打算再在江夏開一處,問向楓夫婦入股不?


    向楓知道李建元如今不缺銀子了,這純粹是照顧他夫妻倆,也就爽快答應了。


    向楓對李建元說,“東壁堂”如今的招牌是打出來了,不要滿足於坐堂問診,得有自家的產品——即要製作藥品,不管是藥膏還是藥丸,隻要是“東壁堂”的秘方,肯定會有極好的藥效和口碑。


    李建元對這個建議直唿好,說他這就迴去商議,如真要熬製成藥,到時候一樣約向楓夫婦入股加盟。


    元宵節剛過完,向楓和聞敏就張羅著上街開店一事。年前打聽到有一家糕餅店轉手,位置還不錯,離家也不遠,聞敏就把店盤了過來,又重新修繕一番。


    對新店的營業模式,向楓建議聞敏實行合夥製:在出資上聞敏拿大頭,其他人自願入股,年底按比例分紅,這樣大家齊心協力都有賺的。


    聞敏對向楓這個主意相當讚同,大夥也都同意,顧靜和董小宛都入了股。孟菊和張胖坨也想加入,奈何拿不出那麽多銀子,向楓就先幫著墊付了。趙任和舒誠等人也想入股卻被向楓拒絕,說大明律有規定,官兵不能入股經商,免得給人以口實,等往後他們成家後可以安排家屬過來。


    向楓見張胖坨兩頭忙,就說幫他脫去軍籍算了,專心在店裏做事。張胖坨見到有錢賺,欣然同意。


    二月初就開門營業了,生意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好。


    對這家突然開張的蛋糕店,很多人表現出好奇來,尤其是店裏那位女掌櫃,模樣比那“酒西施”更年輕漂亮,惹得一些登徒子紛紛以買蛋糕為借口而近距離打量一番,出來後個個神采飛揚,說這蛋糕好吃,人更秀色可餐。


    有個別潑皮隔三差五的去店裏打秋風,他們也不買蛋糕,沒事就往聞敏跟前湊,找她搭話。聞敏不在意,也不搭理對方。那些人正要得寸進尺時,肩膀忽然被人抓住,扭頭一看,幾名軍士站在身後,將他們硬生生地拎出店外丟在地上,趙任拔出腰刀在地上劃得直冒火星——從此以後,沒人再敢進店騷擾打亂了,眾人又紛紛猜測這女掌櫃的背景來。


    董小宛初來乍到,大家都把她當客人,不要她多做什麽,弄得她有些無所適從。那趙任一無公務就迴來幫忙,董小宛做什麽他就幫什麽,董小宛沒事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瞎轉悠,兩人也沒多大交流,但彼此神色卻有些不自然。


    張胖坨不明就裏,說趙任完全是來饞蛋糕奶油的,每次比鐵山吃得都多。


    趙任也不理會他,暗自一笑,時不時地拿眼神偷偷瞥董小宛一眼。


    天漸漸地暖了,枝頭冒綠,花苞初放,黃州城裏的民眾上街出門的多了起來,大姑娘小媳婦花枝招展成群結隊,以致讓張胖坨時常忘記自己手裏的活,仰著脖子往外看。


    向楓大屋裏的人卻忙得沒工夫去逛街,聞敏每日帶著孟菊和張胖坨在裏店張羅,其餘幾人則在家裏忙活。董小宛喜歡跟著顧靜一起幹活,但她的眼神偶爾會神遊大門之外,不曉得在留意什麽。


    向楓一般早出晚歸,但這幾天裏,他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每到晚上一大家人吃飯時,顧靜和董小宛都不上桌,顧靜也不讓顧輝上桌,他們仨就在廚房裏吃,孟菊去叫她們也不過來,說在廚房裏吃得暖和些。


    向楓起初不以為意,後來覺得有些不正常,就去問聞敏知道原因不?


    聞敏說她這些日子在店裏忙得很,也隻有晚上迴來,不知道個中緣故,不過她說幾個女子之間沒鬧什麽別扭。


    向楓又去問孟菊,孟菊也說不清楚。


    這日,向楓從衙門裏迴來,剛進院子就被顧靜攔住了。


    “小靜,有事?”


    顧靜一臉肅然,說道:“向大哥,顧靜有事相求!”


    “什麽求不求的,說,啥事?”


    “想托你幫忙租個宅子,我打算和小輝搬出去住。”


    “啥?為啥呀?”向楓聽得一愣。


    “不為啥,就是想搬出去住,清靜些,對小輝的學業也好。”


    向楓看著顧靜,顧靜卻迴避率他的目光。


    向楓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幾日,我看著你們幾個是有些不對,問了小敏和菊子,她們都不曉得——那我問你,到底發生了啥事?想清靜肯定不是理由,你平日裏輔導小輝學業,也根本沒人打擾的。”


    顧靜低頭不做聲。


    “小靜,能倒是說呀!都不說如何解決問題?”


    顧靜將頭一昂,說道:“還不是因為那個......那個桃紅......”


    “桃紅姐?她怎麽了?”


    “哼!還桃紅姐呢......你不曉得她原來是做啥的呀?”顧靜白了向楓一眼。


    “我當然曉得呀,這有啥關係?!”向楓不以為然地說道,“可是你咋曉得的?”


    “不僅我曉得,小宛她們都曉得了——誰叫她平時沒事老愛叨叨,總有說漏嘴的時候。”顧靜沒好氣地說道,“向大哥,她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你說,我還能讓小輝呆在這裏麽?”


    向楓撓了撓額頭,說道:“小輝還小,哪懂得這些......”


    “正因為小,所以不能再讓小輝在這裏。那桃紅無所事事,整日塗脂抹粉到處晃悠,酥糖上都沾著胭脂竟然拿給小輝吃,你說我受得了不——也不曉得小敏姐是如何想的,竟然跟這樣的人結拜姐妹!”


    “我不覺得小敏和桃紅不能結拜,你不能隻從表麵去看......”


    顧靜有些生氣了:“我當然隻從表麵看了,難不成還要我去與她桃紅交心?”


    向楓笑了一下,說道:“小靜你不要急嘛!你還不曉得吧?桃紅姐曾幫過我的大忙。”


    “她幫過你?”顧靜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向楓就把在萬曆七年他去黃梅查案,聞敏男扮女裝在桃紅那裏取得重要證據的事說了一遍,又把桃紅後來遭遇也講了。


    顧靜聽完後撇了撇嘴,說道:“這有什麽?是你和小敏姐機智罷了,又不是她桃紅主動給你們的。”


    “所以小敏才一直覺得有些虧欠她啊,畢竟後來又讓人家遭受那麽大的罪。”向楓歎了口氣,“我之前對桃紅姐也不是很了解,這些日子來看,其實她人並不壞,當初做那種營生,也是迫不得已,人總得要活下去吧?你從小家教嚴,也少有機會了解世道,不過你讀了不少書,應該曉得這世道上逼良為娼的事多得很,不是生活所逼誰願意做那個?不要盯著人家的過去不放,沒有經曆過其中的苦楚,我們無權去說人家什麽。”


    顧靜沉默了一會,幽幽說道:“你總是說得有理......也是,誰也不是生下來就那樣的,莫說她桃紅,倘若我不到你這裏避難,恐怕也會被賣到那種地方去吧,到時候,一樣也會有人嫌棄我......”


    向楓沒有說話。他一直都在打聽張家的消息,張家族人裏有好幾個都被充軍發配了,不過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頭。


    看到顧靜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向楓安慰道:“小靜,不要想那麽多,會慢慢過去的,你和小輝在這裏很安全,我保證不會讓你們有事的!”


    顧靜擦著眼淚“嗯!”了一聲。


    “你不要再想著搬出去了,不然我如何安心?再說桃紅姐如今願意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她想改過自新,我們應該給她一個機會。”


    顧靜遲疑片刻後終於點了點頭。


    “小靜,你發現沒有?我們這個宅子裏住的人,都是遭受過不幸的。你看,高叔和潘嬸的女兒丟了,小敏沒有父母,菊子從小就受苦,桃紅姐就不說了,你也是家遭大難……真的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們這些落難之人相遇,所以我們要互相扶持相親相愛才是!”


    顧靜歎了口氣道:“是啊,我們都是一群孤苦伶仃之人,還好有你這個頂梁柱——向大哥,你遭受過什麽苦沒?你從來都不告訴我有關你的事。”


    向楓一笑:“我沒啥事可講啊,平平淡淡的過來了,有幸遇到你們,才讓我每天的日子過得快活。”


    “才不是呢!”顧靜看了向楓一眼,“我看得出來,你隻有跟小敏姐在一起才快活,在我......我們麵前,你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


    “誰說的?我每天不都在你們麵前笑嘻嘻的麽?”


    “可你的笑,不一樣!”


    顧靜轉身就走了。


    向楓愣了愣,在後麵喊道:“小靜,你跟小宛好好說說,讓她不要那樣......”


    “曉得了!”


    顧靜頭也不迴地答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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