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幾十年前的畫。


    一個幾十年前的人。


    一個依舊年輕的女子。


    以及令人驚悚的實力。


    黑衣,青衫,雖然穿著不同,用的劍也不同,但如此相像。


    尤其是那渾厚的真氣。


    霍休是怎麽死的……


    金九齡眼中忽然現出恐懼的光。


    “喔……被你發現了。”


    靜謐的密室裏響起另一道聲音。


    金九齡不必迴頭,已知道那是誰。


    也忽然明白對方是怎麽出現的。


    -


    淡黃色絹布材質很好。


    上麵所繪的畫像更是栩栩如生。


    顧長生撫著一旁的劍鞘,她輕輕感受上麵的紋路。


    一聲輕歎。


    翻開旁邊密密麻麻記載了字的書冊,紙張泛黃,不知道是哪年抄錄的。


    足足三個時辰,她才看完所有的記載,抬頭時臉上有恍然,有疑惑。


    怪不得。


    好大的一個局!


    她已大概明白了江湖如今的變化是怎麽迴事。


    高深內功寥寥無幾。


    被人惡意篡改、毀棄、遺失……


    世家幫忙,朝廷發力,再加上路仲遠,還有被他們說動的人,明的,暗的,十多年間生生將江湖打落了一個層次。


    真正的青黃不接。


    這裏麵還有江玉燕的手筆——


    借朝廷的力量尋人,她則是在朝廷力所不及時,幫忙掃清障礙。


    六扇門趁機崛起。


    站在現在看,他們幾乎已經要成功了。


    卻又被生生趟出來了一條路。


    之前的江湖嚴格來說,最頂尖的是內功,燕南天與移花宮的兩個宮主、路仲遠、無名島的一群老梆子、鐵戰……凡是有名有姓的,功力雖然頂尖,卻沒有可以號稱頂尖的招式。


    幾十年的壓製,可稱曠世的內功絕學毀的毀、失的失,竟是讓武道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招式的質變!


    純粹,極致。


    顧長生恍然記起了幾個月前出京城時遇到的用劍高手,那股劍意。


    極於劍!


    被稱為內功高手的霍休也就那樣,這代的頂尖高手已完全不同了。


    最終所造成的結果就是,走出另外一條路的頂尖高手依舊在頂端,但占比最大的中層江湖人,比以前遠遠不如了,招式再精妙,也難以久戰,更遑論圍攻。


    這給了朝廷插手江湖的機會,抱團的山匪惡霸生存空間被不斷壓縮。


    其中未嚐沒有每一代的高手推波助瀾,大門派抱團更加明顯,那些年被朝廷和路仲遠血羅刹一幫人虎視眈眈,習慣性站在正義的一方,大發俠義之心除惡,導致所有人夾著尾巴生存,再沒有作惡後還洋洋得意稱自己為十大惡人的家夥了。


    ——我讓你除匪,你中立,現在我們要幹你,你於是趕緊除匪表示自己是好人。


    她幾乎能想象到,在朝廷和那些人虎視眈眈下,誰的地盤有成氣候的匪幫,誰就是和惡賊有勾結,最終演變成一場轟轟烈烈的行動。


    啞然失笑。


    顧長生算是明白為什麽那些壞人都要戴上正義麵具生存了。


    慣性使然。


    當所有人都覺得一件事不對時,規矩才會產生變化。


    六扇門如今的行事作風看起來也和路仲遠關係很大。


    江湖恩怨隨它去狗咬狗,但是牽扯到普通人和鏢局之類,無故殺人越貨,就是六扇門的事宜了。


    “你們做了好大的一件事……”


    想著這一路所看到的變化,顧長生默默喝了一杯酒,也許路仲遠死的時候江湖依舊是紛亂的,但現在已見成效。


    雖然惡人是除不完的,但至少,他們已不敢再明目張膽,壞的就是壞的,就得像老鼠一樣躲在暗處。


    隻是那個姑娘……


    朝堂,江湖。


    她不在乎江湖什麽樣,她隻是在做一件事。


    顧長生抱著劍,目光轉向窗外夜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處墳墓裏,沒有人,沒有聲音,燈燭雖然亮著,卻黑暗無比。


    她將酒杯舉在嘴邊,很久沒有動。


    夜色深沉,黑漆漆的隻有一輪彎月,也看不見星星,風聲嗚嗚作響,像低聲抽泣,像嗚咽,客棧門前掛的的布簾獵獵作響。


    手指從劍鞘上撫過,感受著上麵的紋路,她輕輕起身,抱著劍合衣而眠。


    現代、古代、江湖……


    全都是陌生的。


    勁氣掃過蠟燭,屋裏陷入一片漆黑,她翻了個身,將衣帶解開,衣服鬆散開來,長發鋪在身後枕頭散成了一副水墨畫。


    隻是……還有誰可以與那個巔峰的血羅刹同歸於盡呢?


    燕南天老了,邀月?


    耳邊忽然傳來輕微鳴響,像老式收音機一樣的噪音愈來愈盛,伴有微微的紅光閃爍,皺眉間她仿佛看見一本書被削去了一半,紅光閃爍。


    「曆史錯亂……中斷……是否……」


    顧長生愣了一下,會中斷?


    中斷後是什麽?迴現代嗎?


    恍惚感忽然襲來,她選擇了否。


    一道劍光在黑暗裏乍亮,寒光四溢,真氣爆發間,房間擺設支離破碎,紙屑紛紛揚揚。


    轟!


    客棧的樓頂直接被狂暴的勁氣擊穿,兩柄劍在黑暗中迅疾地交擊在一起。


    叮叮叮!


    難解難分。


    劍光倒映間,顧長生的劍忽然頓住。


    襲到身前的劍也戛然而止。


    一身白衣,恍若月下仙子。


    劍很熟悉。


    人也很熟悉。


    對方目中寒意大盛,就要再次出手,可手裏的劍無論如何都斬不下去。


    寂靜的夜裏,突如其來的交手驚醒了客棧的人,雜亂的動靜從外麵響起。


    纖手攜著熟悉的招式襲來。


    顧長生閃電般格開她伸來的手掌,點了她身上幾處穴位,足尖輕點,攬著她從窗外掠出,消失在夜幕裏。


    前來查看的人隻見到被肆虐過的房間,以及屋頂的破損。


    夜風很涼。


    一道身影攜著另一人在屋脊上飛馳而過。


    直到翻牆落在一個昏暗小巷裏。


    赤足仿佛感受不到地上的涼意。


    對方的眼裏有驚詫,有疑惑,還有不可置信。


    靜默無言,顧長生揉了揉她的臉皮,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在發現這人不是有人易容改扮後,猛地將她擁入懷裏。


    她僵著身子,看著地上一寬一窄兩柄劍,眨了眨眼,再轉動目光,看眼前這個衣衫不整、赤著腳披頭散發將她拐出來的人,感受著熟悉的懷抱,鼻頭一酸。


    剛剛那熟悉的出手,輕而易舉格開她的招式,仿佛演練過千次萬次。


    如果說江湖上還有誰能輕易地破解她的所有招式,隻有一個人。


    “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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