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音閣之中,一曲清商彈罷,颯颯如動秋聲。


    樓上樓下頓時響起陣陣喝彩之聲,隻是眾人皆未能得見簾幕之後的佳人倩影,不免令人感到些許遺憾。


    此刻便有不少人紛紛起哄,要請十娘出來當麵一敘,甚至有人想要衝上二樓,隻是被樊仁帶來的家仆攔在了樓下。


    就在這時,忽聽“啪”的一聲,驚堂木再次響起,樓中上下再次雅雀無聲。


    說書的老者此刻一臉怒氣,不知何時已從小憩中清醒過來,想必又是被人擾了清夢,這才生了這麽大的氣。


    二樓音閣之中再次傳出兩聲清越琴音,如山泉流響,似帶懇求之意,如若在勸慰老者勿要再動怒氣。


    老者似也聽懂了琴聲的含義,果真平複下了情緒,過得片刻之後,又繼續說起書來。


    恰於此刻,杜子滕卻一臉壞笑地插起嘴來:“與你們說個隻有我才知曉的秘事,你們想不想聽。”


    “不想聽,你說的肯定沒怪脾氣老頭說的好聽,不聽,不聽。”樊仁敷衍道。


    “你不想聽,我猜三弟肯定願意聽,對不對,三弟?”杜子滕繼續壞笑道。


    梅文華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三兩步走到杜子滕身邊,扯著其衣袖,撒嬌也似地說道:“二哥,你快說,是不是跟十娘有關?”


    三兄弟在私塾之時就數梅文華的課業完成的最好,他雖看似個文弱的書呆子,僅憑課業強過二人這一點也不見得就他的兩位兄長聰明伶俐,但至少可以看得出他並不傻,從那音閣之中響起的琴音與說書老者的互動中,他能看得出兩者關係的不一般。


    “我的好三弟真是一點就通,那老頭兒就是春十娘的親爺爺,之前還以為是這老頭兒自個兒吹噓,誆騙於我,不曾想竟會是真的,怪不得連這樓中掌櫃都不敢得罪於他。”


    “二哥既早就知曉,為何不早些說與三弟明白?”梅文華有些埋怨道。


    “那老頭兒說隻能讓我一個人知曉此事,不可說與外人聽。”


    “你我兄弟三人雖無血親卻向來勝似血親,二哥如何能視三弟為一個外人?”梅文華哭喪著臉道。


    杜子滕聽聞這話有些著了慌:“打住,打住,三弟你且聽我講完,我當然知曉你自與那春十娘見過一麵後,便仰慕那春十娘直至現在,但……”


    說到這兒,杜子滕似在猶豫些什麽,竟是硬生生頓住了。


    梅文華則著急催促道:“但些什麽,二哥你倒是快說呀!”


    “你先去考取個功名迴來。”杜子滕盯著梅文華一臉認真道。


    “為什麽?”梅文華一臉不解道。


    杜子滕不敢再直視梅文華:“這是老頭兒的原話,你去問他為什麽。”


    梅文華神情漸漸落寞,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好似丟了魂一般。


    ………


    方才說道,那典當玉璽的年輕人,自小便家中遭逢變故,險致滅門,著實淒涼可憐,以為將寶物典當便能換取銀錢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不曾想那當鋪掌櫃竟動了妄念,內心生出歹意。


    那掌櫃自知此兩者絕不是自己可以沾手的,隻要稍出些差錯,便會死於萬劫不複。


    但掌櫃的開設典當鋪也沒少經手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處理如此燙手的山芋,他倒也有行銷的門路。


    此當鋪掌櫃轉手便將傳國玉璽與前朝餘孽後人的消息,賣與了江陽城觀風行殿的主人,那裏可算作是一處黑市,專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那觀風行殿主人找來了那位前朝皇子母親一族的旁支血脈,以殘忍秘術驗明其身,其人果真便是那皇子的後代。


    觀風行殿主人做的便是暗地交易的買賣,最重信譽和規矩,當鋪掌櫃當即得了數萬兩黃金,連夜派人護送其遠走他鄉。


    可惜好景不長,待得兩日過後,當鋪掌櫃的屍首便被懸掛在了觀風行殿門前,前朝餘孽攜傳國玉璽現身青州的消息終究還是敗露。


    此事一經傳出,青州武林便如同炸了鍋般亂作一團,紛紛想要插手此事。


    這觀風行殿雖是神機門所建造的渡船,可以禦風行雲,行蹤極為詭秘,可惜未能提前預料到事情會敗露得如此之快,等到諸多勢力找上門之時已是避之不及。


    聽雪廬廬主大弟子,江湖新秀榜排名第六的妙音公子,鷹鷲宮宮主關門弟子,江湖新秀榜排名第八的雲白公子,連同兩位公子宗門的護持長老,最先趕至觀風行殿。


    而後又有樓外樓、山外山前後出動共計十位樓主山主了,據傳言就連天外天的天童天女在一位天將護持下也跑去湊了熱鬧,此外又有諸多門下江湖行走前赴後繼。


    猶因此傳國玉璽牽涉甚重,就連向來極少參與江湖事的聖儒門,也派了江陽書院的書院知守參與到此事中來。


    諸位皆知這儒家之人並非人人修行,那傳說中可直上天人境的白首心經雖人人可習得,但據聞施展過此術後的儒家君子賢人皆無一人能夠強撐著活過三年,這便是此術的弊端,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並無人敢於施展此玉石俱焚之術。


    而書院知守則不同,此類人在書院之中雖學問不及山主,但修為境界卻堪比宗師聖人,在書院之中執掌戒律,地位也僅次於書院山主,可見聖儒門對此事有多看重。


    參與此事的諸多勢力之中要數樓外樓、山外山、天外天參與人數最多,而又要數聖儒門書院知守、聽雪廬與鷹鷲宮的兩位護持長老與那位天門麾下的天將修為實力最為高絕。


    那黑市觀風行殿雖勢單力薄,但其背靠的神秘勢力底蘊卻極為強大,他們隻需要等到援手到來,這些人便不足為懼,便是當時殿中也有雇傭而來的數十忠義門頂尖打手護衛,雖見此浩大陣仗卻也並未退讓半步,仍是不肯將人跟那傳國玉璽一同交出。


    這忠義門雖與那森羅殿一般同為受人雇用的打手組織,但森羅殿是刺客組織,受人雇傭買命殺人,而這忠義門卻是護衛組織,受人雇傭賣命護衛,門下之人視“忠義”兩字極重,雖赴身死必以忠義為先。


    兩方相持了兩日,沒能商討出一個令雙方各自滿意的結果,隨著不斷有江湖人趕赴而來,就在觀風行殿主人決定強行禦使觀風行殿駛離青州之時,兩方陣營不惜大打出手。


    最終觀風行殿損失忠義門七人,而另一方隻有聽雪廬與鷹鷲宮的兩位護持長老身受重傷,仍舊保存了實力。


    就在觀風行殿生死存亡之際,朝廷之中也終於有人參與來,此傳國玉璽對江湖武人而言可算作至寶,若無取天下之心,卻得之也無用,這玉璽終是要迴到執掌天下的君王手中,才是其真正的歸宿。


    而自大胤一朝馬踏江湖之後,又在欽天監專設觀湖台,將看管江湖氣運作為重中之重,之後曆朝曆代紛紛效仿,天下間已難出現能夠威脅到朝廷的超絕勢力。


    所以當成王帶著清虛觀清微道長、仙遊寺天龍僧人、聖儒門首席大弟子前來調停之時,各方勢力不得不心平氣和地坐下好好協商。


    但又經過一日協商之後,眾方又得知成王並非朝廷委派前來,他隻是恰好在青州執行另外的任務罷了,所以如外幾方勢力得知其師出無名之後,眾多高手雖仍願意給他幾分薄麵,但已無法再真正約束到這些江湖武人。


    尤其還加上另一重緣由,當今朝堂是由太後掌權,當今陛下雖已近而立之年,卻仍隻是個由太後牽製的傀儡罷了,當今太後喜弄權柄,獨斷專橫隻手遮天,即便這皇帝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自先帝走後已近二十年,陛下也早已長大成人,卻仍是不肯放權。


    而這成王則是太後最為疼愛的小兒子,本已到了分封就藩的年紀,仍是將其留在了身邊,有位違祖宗先法。成王欲爭奪這玉璽,名不正言不順,是以無人願將傳國玉璽拱手讓出,這玉璽既象征天命,便除非當今天子親自派人來取走,否則絕不肯退讓一步。


    諸方勢力最終商定下如此結果,成王即便帶來了在江湖上地位顯赫三人充當說客,仍是於事無補。


    成王則隻好派人送消息前往京師,等待太後跟國師商討出一個對策。


    這青州江陽城雖距豫州京師太安城並不遙遠,但以驛卒人馬腳力日夜兼程來迴亦需得兩日。


    就在眾人以為可以安心等待結果放鬆了警惕之時,各方勢力門下諸多高手竟在一夜間一齊暴斃。


    聽雪廬鷹鷲宮的兩位護持、天門麾下天將、聖儒門江陽書院知守,甚至就連觀風行殿主人也已身死。


    其人無一不是皆如宗師聖人般的頂尖高手,可人人皆是被一刀斃命,且死得悄無聲息,旁人根本沒能聽到打鬥的動靜,這世上能做到此事之人不會超過十人之數。


    死去之人皆是參與到此事中來的修為實力最高的幾人,且成王帶來的三位修為甚至比死去之人更高的高手卻安然無恙,如此處境對成王最為有利,所以眾人皆懷疑是成王買兇殺人。


    但苦於找不到證據,而各方勢力中實力最高絕的幾人皆已身死,其餘眾人又有何力與之對抗,這便是赤裸裸的恐嚇,最終成王也的確順利將傳國玉璽與那前朝餘孽的後人帶走。


    此後之事便不得而知,便留待其發生過後,再由小老兒為諸位講述。


    ………


    說書老者似乎講完了故事,但一眾聽者卻仍是猶未盡興,尤其是涉及青州江湖亂事部分,並不似往常那般,便是其中之人的一言一行,高手之間交手的一招一式,也會講述得細致清楚。


    四周不斷有人催促老者仔細講述下最初那場戰鬥的情形,不然留到下次講也行,不過要提前安排好時間知會他們一聲,他們好能將故事聽個全。


    但老者並未理會這些人,沉思了片刻之後,自顧自慷慨激昂道:“豫州大旱之象已顯,天災已至,如今人禍亦有再起的苗頭,這傳國玉璽現世究竟是好是壞,猶未可知,小老兒今日往述古今,隻希望聽者能得警醒,如若果真這天下風雲再起,望諸位能為天下蒼生計。”


    說書老者慷慨激昂的一席話說完,樓中眾人皆已沉默,並未有一人附和,禍事未臨己身,他們做不到感同身受,更不知為天下蒼生計為何。


    樊仁三兄弟見故事已聽完,便迴過身專心吃起桌上的飯菜。


    而那杜子滕思維跳躍,這會兒想起顧長風也是青州之人,而且青崖山距在江陽城不到五十裏,說不定更能知曉些隱秘之事,不由發問道:“顧少俠所在的青崖山距那江陽城不遠,這青州武林亂事剛發生沒幾日,不知顧少俠對此事了解多少?”


    顧長風想了想說道:“這觀風行殿便是樓外樓抑或更該說也同是山外山天外天的如外產業,也是其門下牟利最多的產業,便是說這才是其主業也不為過,說書老者身為樓外樓之人顯然有所掩飾,將樓外樓描述成了更為正義的一方。


    “說書老者不知是遺漏了極為重要的一點,還是有意將其帶過,據在下猜測,那當鋪掌櫃身死與那無故暴斃的諸位高手之身死,會不會便是同一人所為。”


    “顧少俠緣何如此猜測?”杜子滕好奇問道。


    “當夜在下與家師剛好自江陽城迴無名觀,路上恰巧便遇見有黑衣人劫持一人往去江陽城方向,隻是此人輕功極為高絕,攀雲縱枝竄行於林木之間,以為我等並未發現,可還是被家師無意間抬頭撞見,隻是未去理會,如不出我所料,此人便也同是殺那諸多高手的刺客。”


    “啊?”


    樊仁兄弟三人齊齊驚唿出聲,就連從旁的馮安阮大春也投來了訝異的目光。


    而未過得片刻,就在二樓幾人對過的音閣之中,也從簾幕之後走出一位女子,此人身著白色衣裙,麵覆輕紗,身姿曼妙,出得閣中便徑直朝向顧長風等人款款行來。


    等來到眾人身前,那女子微微施了一個萬福,溫聲言道:“十娘想邀諸位入音閣一敘,不知可否能給一二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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