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星河沒多想,拉著米粒進了客廳,一邊搗鼓時常罷工的空調遙控器,一邊問她,“醫生怎麽說?”


    “焦慮、自閉、心理創傷、缺乏安全感、認知混亂。”


    平靜地說著薑淮南的診斷,米粒緊緊抱著書包,試圖驅散浸透骨髓的寒。她是脆弱的,卻又因那罕見的冷靜而顯得強大。


    滴——


    空調開始工作了,可房間裏的兩個人還是覺得冷。


    簡星河皺眉蹙額,交織的十指鬆開又扣緊,扣緊又鬆開,心裏焦急,卻無從下手,彎腰看著縮在沙發裏的人,輕聲問:“需要我怎麽配合?”


    垂下的腦袋緩緩抬起,大大的眼倒映著少年放大的臉,軟軟的聲音央求道:“我可不可以玩一下你的頭發?”


    張著嘴足足愣了半分鍾,簡星河無語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嘴角抽搐,冷笑不止,這家夥是來消遣自己的吧?


    撕咬著下唇,氣得差點跳起來!


    “大老遠!深更半夜!跑到異性家裏玩人家頭發,有毛病啊?”


    迎著噴火的眼,米粒重重啄著腦袋,委屈得不行。


    “我是有病啊!我沒病也幹不出這種事啊!”


    一句話把簡星河打懵了,來不及為自己的口不擇言道歉,就看見她眼淚決了堤。


    “醫生讓我做點什麽冷靜一下,但凡我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做這種讓人想把我送去精神病院的事啊!”


    “我想找個鏟子去外麵挖坑,又害怕坑沒挖好,自己先被人埋了。”


    “我媽在醫院,電話也打不通,我爸出差了,我家裏連個活人都沒……”


    “對不起對不起……”


    捏住米粒兩隻無處安放的手,簡星河趕緊拉來一個塑料小板凳,背對著坐下。


    “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說著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腦袋上。


    “來來來,給你玩,玩多久都行,玩到你冷靜下來!”


    不想,在這也沒止住她的淚,嗚嗚咽咽哭得人心碎。


    “對不起,提了這麽過分的要求。”


    你還知道過分呢!簡星河無奈腹誹,一邊還要安慰她,“不哭了不哭了,趕緊玩,一點都不過分!玩頭發怎麽就過分了呢!”


    嘴裏說得好聽,臉卻埋在手心,鬱悶的抬不起頭!


    輕輕的力道從頭頂傳來,像給小貓撓癢癢,揉得人心酥酥麻麻又酸又癢……


    “對不起,我實在沒什麽像樣的喜好。”


    “……”還挺有自知之明!


    聽著她抽抽噎噎的聲音,簡星河的心也揪得難受,下巴搭在膝蓋上,靜靜聽她傾訴。


    米粒一會兒說薑淮南親自開車送她迴了家,一會兒又說米果30歲了還沒討到老婆……


    東拉一句西扯一句,前言不搭後語,任誰都能聽出她的混亂。


    “太難受了,我以為自己隻是腸胃炎,吃點藥就行,結果今天醫生說我肚子裝了個哪吒……”


    “……”


    這見鬼的形容確實令人崩潰!


    暗暗歎氣,簡星河安慰她,“沒事,生出來就好了。”


    一時,客廳裏隻剩下空調單調的唿唿工作聲,尷尬四處蔓延。


    簡星河正準備道個歉,卻聽米粒惆悵道:“懷太久了,不好生。”


    “……”


    時間不緊不慢走著,頭上的小辮子一個又一個,簡星河隻能沒話找話,“你哪來的發繩?”天天紮兩個低馬尾也不需要那麽多繩子吧?


    “不是發繩,是壓敏膠帶。”


    這東西簡星河可太熟悉了,可正常人也不會隨身帶著呀。


    哦,對,她不正常!


    餘光掃過沙發上敞開的包,少年問:“那裏還裝了啥?”


    “紗布、棉簽、碘伏、鹽酸利多卡因注射液、布洛芬、502膠水、一次性雨衣,打火機,激光手電,縫合針、縫合線、手術刀片……”


    冷靜的陳述聽得簡星河頭皮發麻,心頭拔涼,有種即將接受一場簡易外科手術的毛骨悚然感。


    咬著腮裏的軟肉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輕聲細語問給自己編小辮的人,“是不是……有點過了呀?你說呢?”


    “我一直以為我在未雨綢繆。”米粒說著又想哭了,“薑醫生讓我每周扔一樣,我覺得好難……”


    “找到了病因,咱就得治,吃藥打針輸液做手術都不好受,可隻要挨過去了,就又是活蹦亂跳的小米粒了,你說對不對?”


    因著有位醫生母親的緣故,哄起病人來,簡星河還是頗有心得的。


    米粒乖乖點著頭,也沒心思計較他那哄小孩兒的語氣,隻是坐迴沙發抱緊了自己。


    趁熱打鐵,簡星河又好生勸了一番,說得口幹舌燥,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淩晨。


    看著冷靜下來的米粒,暖聲道:“現在,該迴家了吧?”


    米粒無動於衷。


    少年再次好聲好氣道:“我送你到樓下?……把你送進屋裏?”


    坐在沙發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低頭包裏翻找一陣,掏出五張紅紅的毛爺爺,吸著鼻子,可憐又闊氣,“客廳租我一晚!”


    “……”


    頂著來自非洲某酋長國的發型,簡星河呲著牙笑容瘮人,“乖,哥不用你這樣給我創收,現在你該迴家找媽媽了!”


    “我媽不在家。”


    抿唇看著人,米粒眼淚快要忍不住了,“我爸也不在,舅舅也不在,誰都不在……”


    簡星河氣結!


    分不清到底自己和她究竟哪個父母雙亡!


    憋得心口難受,冷臉把紅票票推了迴去,結果下一秒胳膊又伸了過來,倔強地要他收下。


    推推搡搡幾個來迴,簡星河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橫眉冷豎,“真不走?”


    米粒堅定點頭。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話嗎!”


    米粒扭頭指向院子那頭亮著台燈的房間,理直氣壯道:“沒有一室!你說了,生死之交別計較什麽性別!”


    “……”天靈蓋隱隱作痛,簡星河氣炸,“別咬文嚼字,正常人不會這麽理解!”


    “可我不正常啊,我有病!”


    小臉一垮,嘴巴一癟,淚珠那麽一滾,簡星河的決心瞬間被轟成了渣,懊惱地捶了兩把心頭,又得蹲下來哄人:“成成成,哥錯了,哥錯了……”


    “那你今晚能收留我嗎?”


    “……”


    聽聽這什麽話!


    文藝作品照進現實了是嗎!


    這種開場白的一般都不會有好下場,懂不懂!


    看著懟在麵前的紅票票,簡星河想嘔血!


    “拿走,別跟哥裝大款了,我不缺這幾個錢!”


    心累!


    簡星河歎著氣,剛扶著膝蓋站起,手裏又被塞進了一個黑色的啞鈴狀小玩意兒,那是米粒藏在頭發裏的錄音器。


    清清亮亮的眸子看著他,一臉誠摯,聲音乖乖的,“簡星河,你別怕,這裏裝著你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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