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馬步,白子夜站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堅持不住。


    天已經大亮了,山腳甚至傳來某個爬山者荒腔走板的歌聲——


    太陽出來囉喂,喜洋洋囉啷嘍,扛起扁擔啷啷扯啷扯,上山崗嘍,囉哎……


    “說不通啊說不通!”


    在這荒腔走板的歌聲中,灰衣僧圍著白子夜嘖嘖稱奇:“這種馬步,沒練過的一般能站三五分鍾,身強體健者最多也就十幾分鍾,小滑頭你居然能站兩個小時,普通人站馬三年都不一定能達到這種程度。”


    “啊?”


    白子夜也很詫異。


    他以前不是沒站過馬,但就算鬆鬆垮垮的往地上一杵,最多也就半小時。


    他很清楚,如果是以前的自己,這種標準馬能站上十分鍾就算頂天了。


    因此,他的心底其實已經在懷疑——


    不,不是懷疑,而是非常肯定,自己之所以能夠很快進入狀態、滿足灰衣僧對站馬的標所有要求,還能站這麽久,一定是這幾天觀想蓮花圖譜起到的作用。


    “你小子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情!”


    灰衣僧依舊不解,一臉沉思。


    “我也不明白啊,我真的是第一次站馬!”


    白子夜心裏一突。


    《憐花寶鑒》的事情,可以告訴爺爺白莽,可以告訴妹妹白小茶,但除此之外,他不打算再告訴任何人,無論那個人善不善良、和自己是什麽關係。


    於是,他不露聲色的岔開話題道:“老師你能站多久?”


    “我三歲識字,五歲習拳,十二歲跟著師父闖蕩江湖,到今年正好八十年。”


    灰衣僧道:“我這一生練武習拳從不間斷,但站馬最長的時間,也隻能站八個時辰十六個小時!”


    “你已經九十二歲了?這……,這也太違反自然規律,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白子夜大吃一驚,他一直以為灰衣僧比爺爺白莽年紀小,絕對不會超過六十歲。


    “是啊,九十二歲了,我出生那一年,城頭變幻大王旗,發生了很多改變未來的大事。”


    灰衣僧歎息著,繼而又道:“凡習武有成之人,隻要沒有飛來橫禍,都會比普通人長壽很多,清末心意拳宗師馬梅虎活了119歲;潭腿宗師張占鼇90多歲可以步履輕盈;刺殺過慈禧太後和袁世凱的南北大俠杜心五,80多歲依舊練拳不輟;太極拳虎頭少保孫祿堂,70歲還能擊破東瀛五大高手的圍攻;近代的大刀隊隊長李堯臣,69歲還能戰勝東瀛軍方頂尖高手武田熙,你是少見多怪!”


    “風起雲湧,豪傑輩出,那個時代確實讓人著迷。”


    白子夜也感歎道:“那些前輩,也真的是讓人羨慕啊!”


    “你也會有讓人羨慕那一天的!”


    灰衣僧思考了很久,才又道:“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你的馬步功夫確實已經有了基礎,以後隻需要每天抽出一些時間繼續站馬、增長力氣即可,我現在就開始教你八極拳,你務必用心學,不要叫我失望!”


    “好的,堅決不讓老師失望!”


    白子夜興奮雀躍起來,將腿一並,調皮的朝灰衣僧行了個軍禮。


    “接下來我要教你的是八極樁功,先從基本樁馬步頂肘學起,然後是弓步懸指樁、撲步疊手樁、虛步拉弓樁等等。”


    灰衣僧道:“馬步練力,站樁練功,所謂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說著,灰衣僧雙腿微蹲如站馬,左手打橫環抱在胸前、右手靠豎直靠臉握拳撐向天,擺了個奇特的姿勢:“這就是馬步頂肘,外麵的人起了個名字叫兩儀樁。”


    白子夜參照他的樣子擺好了姿勢,灰衣僧在他的腿彎踢了一下,讓他下蹲幅度稍大一些,然後糾正了他雙手的動作,嘴裏的話語卻不停:“不要繃著肌肉和筋骨,要放鬆!”


    “有一句站樁術語叫視野開闊、淩空虛頂,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心平氣和,武學修煉的內在目標就是心意和、意氣合、氣力和,心為龍頭、為樞紐,心平氣就和,氣合了力氣就出來了!”


    “當然了,心平氣和隻能出力氣,還不能出功夫,要出功夫,還要有特殊的唿吸吐納術進行配合,下麵我就教你唿吸吐納的方法……”


    說著,灰衣僧一唿、一吸,一唿、一吸,按照某種特殊的節奏和長短不同的韻律教給白子夜一套唿吸法,直到白子夜吐納無誤這才停下。


    “老師,這難道是內家拳的修煉方法?感覺這唿吸的方式很神奇,是內功嗎?”


    白子夜忍不住問。


    “內外家是後人的分類方法,最早出現在反清複明時期,應該是梨洲山人黃宗羲提出的概念,古人從來就不分內家外家,外家拳要出功夫必須配合獨特的唿吸吐納術,內家拳要有戰鬥力也必須強打熬力氣強健筋骨,隻是側重點不同而已,所以我這裏也不分內家外家。”


    灰衣僧道:“至於所謂內功,也沒有那麽神奇,就是從腰腹,或者按照中醫經絡氣穴理論的說法,從丹田發出的由內而外的力量、氣力、氣勁、意勁,就是內功。”


    “哦!”


    白子夜專心站樁,不說話了。


    他感覺在自己這個奇特的老師麵前,幾乎就是多說多錯,不過想一想也就釋然了,關於這方麵的知識,自己全是網上看來的以訛傳訛的東西,沒錯才是怪事。


    “現在感覺怎麽樣?”


    過了一會,灰衣僧問。


    “氣息還是不太通暢,體內也有些僵硬的感覺。”


    白子夜有點不好意思。


    “跟我來!”


    灰衣僧想了想,將白子夜帶到更高處一個山崖邊。


    那山崖上有個高高的磨盤大小的石柱,灰衣僧抓著白子夜的後領子,一步就躍了上去;“來,在這裏站樁!”


    “啊?”


    白子夜有些傻眼。


    這地方山風一吹,自己就用乘風歸去白日升仙的感覺,頭暈眼花得不行,怎麽站樁?


    “站!”


    灰衣僧的口氣不容置疑。


    得,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白子夜一橫心一咬牙,再次擺出馬步頂肘的姿勢。


    “懷抱嬰兒、肘望遠山;頂破青天、腳踏黃泉!”


    灰衣僧突然提氣大喝一聲。


    站在山巔之上,凜風之中,望著遠處一輪紅日躍過雲海,白子夜本來就已經生出一股“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概,此時被灰衣僧一喝,頓時精神一凝,不由自主就調整了自己的姿勢。


    刹那間,一副異象在白子夜眼前展開,他感覺自己好像橫亙在天地虛空之間,腳踏大地山河、頭頂烈日青天,左手輕輕抱著個熟睡的、嫩得出水的小小孩兒,右手豎起像是在保護懷中的孩子,為他遮擋如刀冷風,而元寶山左右兩座山峰像是要擠過來、碾碎自己,卻被自己兩隻手肘一左一右、一橫一豎牢牢地撐開在外。


    那樣子,不震而懾,不怒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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