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硯霆返迴天宮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侍從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仿佛經曆了一場惡戰,立馬迎了上去。


    “陛下這是去哪裏了?可是受傷了?”


    厲硯霆坐在龍書案後,沒有耐心地打斷侍從的問詢,“有人接近天後住所嗎?”


    “天後?”侍從呆愣一陣,隨後很快反應過來,連聲說道:“沒有、沒有!臣一直派人看著,連結界都不曾鬆動。”


    “她中途醒過嗎?”


    “未曾。”


    厲硯霆沉默一陣,“傳旨,菁蘿屢次觸犯天條,罪無可赦。立即押送斬仙台處斬。”


    侍從大驚,急忙跪下勸諫,“可菁蘿仙子罪不至此啊。更何況沒有審訊就直接推仙家上斬仙台,這怕是不合規矩,望陛下三……”


    侍從後麵的話卡在喉嚨中說不出來,他捂著自己的脖子,臉漲得通紅。


    “朕說的話就是規矩。朕說她按罪當斬,她就是要死。”他發了怒,但卻沒有任何表情,“懂了嗎?”


    侍從講不了話,隻能拚命點頭。


    厲硯霆這才收迴法力,揮手讓他下去執行命令。


    侍從連滾帶爬地離去後。厲硯霆屏退左右,靠在椅背上像是徹底脫了力。


    青丘的洞穴中真的有那隻化為狐狸的“愛”,他腦海中的記憶都是真的。他的阿芷被愛和菁蘿聯手殺死,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不過現在不用怕了。他已經封印住了愛,隻要再殺了菁蘿,就沒有人會害阿芷了。


    他也不用再經曆那些生離死別。他們不會再一次次地錯過。


    他不用為了留下阿芷,當著眾仙的麵對她動手。記憶中菁蘿嫉妒阿芷,引她去西皇山。其實那時的他不知道事情原委,但他不在乎菁蘿的死活,隻要阿芷無事就好。


    可菁蘿因救阿芷重傷,眾仙再度要求送阿芷迴去。他為了留下她不得不這麽做。之後的日日夜夜,他都恨不得將傷過她的手砍下來。但這又能彌補她什麽呢?


    都是菁蘿的錯!如果沒有她,阿芷就不用受驚嚇,也不用被他所傷。


    後來菁蘿給他下藥,導致他出現了幻覺,闖入阿芷的住所,強迫了她。


    這是他第二次強迫她。


    第一次是在凡間時阿芷說要送他迴去,她不要他。他在極度恐懼和憤怒之下終是沒有克製住自己。雖然第二日他們就成了親,但是他還是給她造成了難以磨滅的陰影。她一直在哭,也不讓他靠近。他去摘花就是想求她原諒。


    那天醒來,他恐懼地不敢去看阿芷的臉,慌亂地整理好自己出了門。


    他一連幾日不敢去見她,私下派人去查是誰給他下藥。但這件事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傳言一時甚囂塵上。而阿芷突然就變成了罪魁禍首——她想攀附天帝,所以用了下作手段。


    他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便信了這種說法,不僅收迴了對她愧疚,還生出了對她的厭惡。他屢屢走進那個小院,用最難聽的話傷害她。


    一開始她還會傷心,最後連半點反應都沒有了。


    他見狀,心下更加惱怒,下令不準任何仙家靠近她,由她在天宮自生自滅。除非她有一日跪下求自己原諒她。


    那段時間,隻有黎旭初會冒著風險去接近阿芷,給她送去東西。他二人越走越近,甚至於她懷孕,第一時間找的也是黎旭初。


    他親眼見她拉著黎旭初的手,求他送她下凡,說她不能留在這裏了。


    他心中的妒火蔓延開來,粗暴地將她帶進寢宮,威脅她若是離開,便……殺了黎旭初。


    他隻是語無倫次之下說了個蹩腳無比的恐嚇之語。但阿芷當了真,她跪下來求他,說她隻想迴家,她一個人有辦法養活自己和孩子。一切都是她的錯,求他放過黎旭初。


    他耳邊嗡鳴聲不斷,眼前一陣眩暈。


    她一直都不願意來找自己,可為了黎旭初,她竟然跪下來求他。


    惱怒之下,他一把將她拉起,吻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說些他不想聽的話。


    但誰知道這時菁蘿闖了進來……


    對菁蘿的愧疚摻和著藥物在他心中演化成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這讓他誤以為失去了此生最愛。這種誤解致使他犯下大錯,再也無法挽迴。


    他懲罰了所有傷害過菁蘿的人。黎旭初被他關進天牢,阿芷被他當成複活菁蘿的工具。


    黎旭初在天牢說他會後悔。可那時他什麽都聽不進去,隻想折磨阿芷來減輕自己的痛苦。


    他不再見阿芷,每日沉浸在對菁蘿的懷念中。


    後來某日,他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阿芷住的小院外。


    他見到她挺著肚子,坐在石桌前縫補衣服。她臉上帶著柔和的笑,看樣子心情很是愉悅。


    阿芷在凡間就是那樣。即便日子過得再苦,她也對未來充滿希望,總是很認真地活著。如今她跟那時一樣,隻是身形消瘦了不少。


    他想靠近她,但一想到她是害死菁蘿的兇手,又停下了腳步。


    之後的半個月他每天都會站在門口偷偷看她一陣,然後離開。


    終於有一日他再也阻擋不住想靠近她的心思,改變了容貌和聲音,裝作是路過這裏的仙家。至於為什麽不直接麵對她,他沒想通。或許是……害怕。


    阿芷對誰都很和善,見到他來,笑著問他是誰。


    他好久沒見她笑了,一時竟看癡了,半晌才迴答道:“我……我叫季宸,是新登仙界的神仙。”


    他用了黎旭初稱號中的一個字,想借此拉近和她的關係。


    阿芷聽到名字怔了怔,隨後邀請他坐下。


    他坐在她對麵,內心那股恨意又湧了上來。不過這次他忍住了想傷害她的衝動,問她在做什麽。


    阿芷走完一針,打了個結,笑道:“我在做小孩子穿的衣服。”


    說完,她又拿起剪子拆一件舊衣。


    “這是你穿的衣裙?”


    “嗯。”阿芷點頭,“我手頭沒有布料,也沒有辦法去買,隻能拆舊衣了。不過小孩子不用穿得太好,他們長得可快了,很多衣服都穿不了太久。”


    “天宮缺布料嗎?”


    “不缺。隻是……”她的笑意僵在嘴角,“我缺。”


    厲硯霆這才想起來,他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什麽都不給她。她不這麽做還能怎麽辦。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看著她消瘦的臉龐,心髒處傳來鈍痛,又期期艾艾地問道:“那你平日……都吃些什麽?”


    阿芷左右瞧了瞧,低聲道:“有些神仙會給我送吃的。但他們都悄悄把吃的東西扔在門口,也沒進來過,我都不知道她們長什麽樣,想感謝人家都不知道找誰……


    你千萬不要給別人說。不然我……”


    “我不會!”他知道她在怕什麽,急忙說道:“我什麽都不說。”


    他感激他們,感激他們違抗“君令”……


    “謝謝你呀。”


    他抿了抿嘴,覺得這聲謝謝受之有愧,隨即又問:“既然……既然你有東西吃怎麽還這麽瘦?”


    “因為吃不下去。”


    “那也要吃。”他正色道:“懷孕本就傷身,你再不吃東西,如何撐得住。”


    “我沒事的。”她在那塊布上畫了幾道,“我曾經見過很多懷孕的姐姐都是這樣。吃什麽吐什麽。等熬過去就好了。”


    “你想吃什麽,我明日給你送來。”他滿腦子搜尋著她喜歡的東西,又在想什麽能對她身體好些。


    可阿芷卻搖了搖頭,柔聲道:“你明日不要來了。”


    他很是惶恐,問道:“是我打擾到你了嗎?”


    “不是。”阿芷笑笑,“天帝下過命令,任何人不可以靠近這裏。之前有神仙就受我連累……我是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才貪心留你坐下。為了你好,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僵在原地,暗罵自己都做了什麽。他把她帶上來,卻害得她吃穿不保,連找個說話的人都是奢侈。


    他如坐針氈,起身逃離了那裏。迴去後,他解了阿芷的禁足,還派了兩名仙娥去照顧她,又送去了許多東西。


    他隱在小院的角落,看著阿芷聽到這個消息後,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她隻收下了布料,又對仙娥說讓她們去忙自己的事,她有需要她會去找她們的,不需要貼身照顧。


    仙娥見她態度強硬,給她留下一隻紙鶴,說有事對紙鶴吹口氣,她們就會來。


    阿芷笑著點了點頭。


    她的平靜卻讓厲硯霆心慌不已。她可能不會原諒自己了,他想。


    自那之後,他每日除了處理政事就是變成季宸去小院看她。


    即便那股詭異的感覺還沒消失,但仍舊擋不住他的腳步。


    阿芷的肚子越來越大,他也開始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一想到這是他和阿芷的孩子,他就十分喜悅。


    她每日不停地做衣服,很是著急模樣。他怕她傷了眼睛,偶爾會強硬地奪過她的針線活,讓她歇一歇。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問。


    “都喜歡。”她笑道:“隻要是我的小孩,我都喜歡。”


    他小聲道:“我也是……”


    “什麽?”她沒有聽清。


    “沒事。”他含糊道:“我是想說、想說……人家說懷孕的母親會對孩子是男是女有預感。你有預感嗎?”


    “我?我沒有什麽特殊的預感。”她歪著腦袋思考半天,緩緩道:“我以前聽見人家說如果懷的是女孩子,娘親會越來越漂亮。我每日都照鏡子,感覺我是比以前好看了。”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大言不慚,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很好看。”像是怕她覺得敷衍,他又加了一句,“比以前還好看。你這一胎一定如你所想,是個女兒。”


    阿芷摸著自己的臉,笑著說:“借仙君吉言。”


    他凝視她許久,將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道:一定要是個公主,因為她喜歡。這是他和她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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