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百萬曾在臥房聽到外麵傳來的噴水聲,於是戳破窗戶紙,看到一個老婦人披頭散發在院子裏一蹦一跳地吐水。借著月光,他看見那人正是他死去月餘的親娘。


    “我娘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我沒想到,她死後還是不肯放過我們一家。”丁百萬喝了口茶。


    他告訴薑芷夏,他小時候有兄弟姐妹四人。那年村裏鬧饑荒又趕上戰亂父親被抓壯丁。家裏窮得揭不開鍋。


    他母親先是把兩個女兒和別人交換,易子而食。後來又把他弟弟賣給別人。而他因為是家裏的老大才被他母親留下來。


    日子越來越難過,他母親也漸漸不管他,要來的飯隻顧自己糊口,對他視而不見。他是靠著全村人一人施舍一口飯活下來的。那時他脖子細得一隻手就能掐住。


    他父親始終沒有迴來,母親仍舊對他不管不問。他一直長到十二歲都是吃的百家飯。


    後來,他跑到鎮上去當學徒,慢慢學會做生意。日子好了之後,他把母親接到身邊來住。


    “我娘脾氣暴躁,經常對下人非打即罵。內子賢良淑德也被她挑刺。她癱在床上,是因為罵下人時氣急攻心所致。”


    丁百萬又歎了口氣,“我侍奉在側,她總有萬般不滿,一不高興就要尋死覓活,大聲斥責。若不遂她的意,便是夜半三更也要攪得人無法安睡。我實在沒有辦法,讓下人將她轉移到閣樓去。”


    “那你不讓下人管她是怎麽迴事?”薑芷夏問。


    “我從未這麽做。我三令五申一定要好好伺候老夫人,吃穿用度一律給最好的。伺候她的下人月錢翻一倍,我偶爾也會去查看。絕對沒有虐待老母之行。我雖是商人,可也讀過兩年書。最起碼的忠孝二字還是明白的。”


    丁百萬說得誠懇,“若掌門不信,可以隨便問我們家的下人或者街坊鄰居。我丁某人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薑芷夏沒有對他這番話進行什麽評價。休息了一會兒,她讓他帶上幾個人去老太太的墳地。


    她手一指墳墓,對丁百萬說:“挖開它。”


    “這……”


    “不挖算了,今兒晚上找你我不管。”


    “現在就挖!”


    丁百萬命家丁打去墳頭土,棺材蓋打開,眾人皆是一驚。


    老太太的棺材裏全都是水。屍身和剛下葬時一樣,麵色甚至還有些紅潤,就跟睡著了似的。


    薑芷夏拔下發釵輕輕在屍身上一劃。屍身皮開肉綻,從裏麵湧出大量清水。


    她對丁百萬解釋說:“你娘下葬的地方是個風水寶地。可兩個月前大雨漫灌將墓穴淹毀。屍身泡在水裏,又加上此處風水扶持,她煉化成清水鬼,因而屍身不腐。清水鬼除了噴你滿院子水之外,也害不了什麽人。”


    “哦哦。”丁百萬長舒一口氣。這幾天他一直以為是他們腎不好尿炕,那些補品吃得全家天天晚上噴鼻血。原來不是尿,今兒晚上迴去就喝涼茶祛祛火。


    “那該如何化解?”


    “有容易的,有麻煩的,看你想選什麽。容易的拿火一燒,一了百了。不過她也會魂飛魄散。麻煩的將棺材抬出來,用沙土吸幹淨裏麵的水,找地方重新下葬,再找和尚或者道士過來念經超度她的亡魂。你自己想想早做決定。時候不早了,我得趁天黑前去下一個鎮子。”


    丁百萬連忙讓丁福去套車,又給了薑芷夏一些銀兩,千恩萬謝地送走她。


    丁百萬這邊怎麽處理不提,單說薑芷夏和陸辰年。


    陸辰年坐在車裏很是不能接受她這種處理方式,“丁百萬在說謊,為何還要幫他?”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跟薑芷夏說話,倒讓閉目養神的薑芷夏嚇一跳。


    “他沒說慌,隻不過和昨日的清水鬼一樣,都是隱瞞了一些事。”


    昨天夜裏,薑芷夏特意沒讓下人在她的房間裏鋪沙土。三更時分,她聽到院子裏有“撲撲”的聲音,好似有人在噴水。她繼續裝睡沒有起身。


    那動靜一路從院子裏來到她的房內。就在快要接近她的床鋪時,薑芷夏睜開眼睛,見來人竟是一個老太婆。灰白的頭發濕淋淋地貼在頭皮上,全身浮腫,但臉看起來有些幹癟。


    薑芷夏拔下自己的發釵,朝老太婆刺去,反手劃傷老太婆的臉,一股清水從她皮膚中湧出。


    老太婆大吃一驚,轉身向外逃。她跑步的姿勢宛若一隻鶴,一跳一跳的。


    薑芷夏鞋都沒穿,追著她來到花園。


    陸辰年按照薑芷夏的囑咐在花園等候,見到老太婆現身,他抓起沙土朝她揚去。老太婆慌不擇路,落入薑芷夏提前布置好的沙土圈內。


    老太婆一進去,薑芷夏立即封閉沙土圈的缺口。接著她走上來一釵戳進陸辰年的胳膊,然後問他:“你是童男吧?”


    陸辰年那個氣!這事不應該問完再動手嗎?


    她沒等陸辰年迴答,舉著帶血的發釵逼近老太婆。


    老太婆看著沾滿童子血的至陽發釵,要是被它碰到自己可就魂飛魄散了,立即跪下求饒,“求二位繞過我,我隻是想報複,沒有想害人。”


    “沒想害人噴人家被子全是水?你看你的臉都幹癟了,遭報應了吧。”


    老太婆別別扭扭地說:“遭不遭報應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您要不鋪那些沙土,我不會這麽幹癟。”


    “別那麽些廢話。說!到底幹嘛來的?”


    老太婆還沒說話,眼淚先流下來。她聲稱本家姓郝,是丁百萬的母親。她二十三歲守寡,就丁百萬這麽一個孩子。她竭盡全力將他養大。


    等他發財有錢,成家立室後,她本想著終於可以享幾年清福。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她得了重病攤在床上動彈不得。起初丁百萬還在床前照顧,可久病床前無孝子,沒過多久,他就把她交給下人照看,還讓她搬進閣樓居住。


    丁百萬許久才來見她一次。下人們見他不上心,逐漸也就不把她當迴事。給她送來的飯菜一天不如一天,喂她吃飯也是罵罵咧咧,沒有耐性,總是不等她咽下去就又往嘴裏塞一口。她要是吐出來,又會挨他們的罵。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由於她常年癱瘓,大小便隻能在床上。那些下人嫌換被褥太麻煩,就讓她與那些屎尿躺在一起。她那屋臭氣熏天,身上的被子總是被尿濕然後自己再暖幹,如此反複。在一個夜晚,她終於熬不下去咽了氣。


    “可我心有不甘啊。我一手拉扯起來的孩子竟然這麽對我。我求大仙放我一條生路。我隻是想報複他們,讓他們也嚐嚐泡在水裏的滋味。待等他們知錯,我自會離去。”


    薑芷夏聽完沒說什麽,踢開她身後的沙土,讓出一條路,“你先走吧。”


    郝老太太又磕了幾個頭,一股黑煙消失了。


    薑芷夏輕哼一聲,搖搖頭,準備迴去睡覺。抬眼看見身後一臉不滿的陸辰年,她有些疑惑,“你不迴去睡覺看著我做什麽?”


    陸辰年捂著嘩嘩流血的胳膊,想給她兩刀。


    他一直以為昨日薑芷夏已經放過清水鬼,畢竟它聲淚俱下不像是在說謊,可沒想到今日薑芷夏竟帶著丁老爺去挖開它的墳,而且沒有對丁百萬有任何懲罰。


    如果是寧姝,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


    薑芷夏捂著嘴,裝作驚訝的樣子問道:“阿年,你不會被清水鬼說的話打動了吧。覺得丁百萬得被處置一下才行?”


    陸辰年被她看穿心思,有些不自在但也承認了,“你明明今天看出丁百萬有所隱瞞。”


    “我看出來丁百萬有所隱瞞,是因為他出事的時候,沒有去找縣裏的除妖隊,而是私下找和尚道士解決。這種事情肯定是家醜,所以想秘密解決。”薑芷夏說:“不過他們母子倆到底誰欠誰的,你能掰扯清楚嗎?


    鬼乃人所變,人性最為複雜,說話都會挑對自己有利的說。我給了丁百萬兩個選擇,他要選擇第一種方式自會折損壽命。選擇第二種方式會化解這段恩怨,給自己積陰德。”


    她掀開車簾,他們已經出了鎮子,馬車行駛在一片樹林中。


    “他若是個好人但選擇第一條路。又或是他是惡人選擇第二條路,豈不是助紂為虐?”


    薑芷夏覺得這個人今天話太多還挺煩人的,耽誤她看風景。


    “路是他自己選的,果也由自己嚐。假使他平日裏做得都是壞事,但因為這次選擇做一次好事,為什麽不能得到相應的好報?而且你當散仙這麽久了,應該知道人的複雜程度並不能用簡單的好壞去判定。”


    “如果連好壞都不能界定,那要我們神仙做什麽?”


    她聽到陸辰年的話忍不住笑出聲, “你還真把神仙當迴事啊?人世間的事有它自己的運行規律,不要自以為是幹涉過多。百姓又不傻,他們有法律,有道德準則。自己還不能評價個是非對錯啦”


    薑芷夏向後一靠,用手做枕,“你不要老想著對人指手畫腳,替他們做決定,有時候給個方向就行了。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忘記自己曾經的身份,好好跟百姓學,你就懂怎麽做神仙了。”


    陸辰年有些茫然,他第一次拿捏不準人和神之間的關係。


    凡人有求於神仙,神仙受凡人供奉幫他們免除災害。這是仙界的共識。就因為凡人是有缺陷的,所以神仙才要教導他們。怎麽如今卻要反過來向他們學習?


    突然,車外傳來哭喪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薑芷夏聽到動靜,掀開車簾。


    路前方迎麵走來一隻送葬的隊伍,後麵抬著一口漆黑的棺材,孝子賢孫圍在周邊嚎啕大哭。


    有個人哭的聲音讓薑芷夏感覺十分熟悉。再等他們走近,在哭喪的隊伍裏哭得最聲淚俱下的人……


    這不老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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