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堯山,靈清派。


    今日老仙君的兩位愛徒成婚,眾仙家前來賀喜。可喜堂之上卻是一片寂靜,無人敢出聲。


    雲層翻滾,空氣驟然稀薄,靈壓急劇增強。修為不夠的神仙抵抗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昏死過去。


    而那股靈壓正是由在正殿之中的新郎身上發出的。他是靈清派掌門開陽上仙的三徒弟——季宸。此時,他周身被魔氣環繞,雙目通紅,懷中抱著已然沒有氣息的女子。


    “季師兄,快點凝神,別讓心魔控製你!”


    “師弟,你想想師父,想想三界,想想那些花花草草,你要入魔就迴不了頭了。”


    “季宸,你再不收斂,我連你一塊殺了!”


    此時,他什麽都聽不進去。失去愛人的痛苦不斷蔓延形成一股力量在身體中遊走。若不爆發出來,他便無法唿吸,痛苦就無法停止。他保持著懷抱女子的姿勢,雙手卻不住的顫抖——他最終還是入魔了。


    周圍人被打得七零八落。季宸手握斬仙劍,一步步朝站在一旁的新娘薑芷夏走來。


    季宸來到切近,舉起斬仙劍,一劍刺入她的腹中……


    夢醒了。


    薑芷夏坐起身,頹喪地用手撐著腦袋陷入沉思。


    自那以後的一百年裏,她總會夢到當年的場景,反複經曆那一劍刺來的感覺。起初夢到時身心俱痛,後來徹底麻木,隻有疑惑再無其他感覺。漸漸地,她夢見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可最近有點頻繁了。


    她始終不明白季宸當年為什麽要捅她一劍。成親又不是她提的,他心上人跑到婚禮上也是自殺,這件事從頭到尾她都沒參與過。


    他不想成親早點說,她也不是什麽偏執的人。大家同門多少年了,總歸買賣不成仁義在。雖說她當年是很喜歡他,但也不會因為他拒婚就掀桌。


    她摸著腹部殘留的劍疤,覺得自己冤得慌。白挨一劍不說,後來季宸身亡她也沒地方報仇,心裏堵啊!


    許久,她穿好衣服,從大殿出去來到後山弟子休息的場所。


    整個靈清派現在就她和幾天前新來的弟子兩人。因為她那個不長眼的前未婚夫發瘋推倒撐天神柱,導致靈氣外泄,靈泉枯竭。他們這派成為眾矢之的。三百年間同門死的死,散的散。靈清派從當年的神界第一大派,沒落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薑芷夏透過窗戶看到床上還在沉睡的陸辰年,心說:活該,讓你早上練劍!


    盡管新來的弟子長相出眾,氣質非凡,當初他來的時候,她還以為他是什麽落魄的貴族少爺。但她還是對這個新來的弟子一點好感都沒有。


    也不知道這位爺怎麽了,天天擺著一張冰塊臉。對於她的話,要麽不聽不理不迴答,要麽嗤之以鼻。要不是看在他給了錢的份上,她早把他扔到山崖下了。


    這人勤快是真勤快,每天雞一叫就起床,在大殿前的那片空地上練劍。沒有劍就拿樹枝代替,經常一練就是幾個時辰,也不需要薑芷夏指點。


    她跟他提了不止一次關於早上練劍這件事情。她說她早上起不來,讓他去後山練不要打擾她。


    他點點頭,沒往心裏去。依舊我行我素。


    昨日忍無可忍的薑芷夏對他下達第一道掌門旨令,命他去山下挑水,然後倒在已經幹枯的蓮花池內。她還威脅人家不幹滾蛋,錢也不退。


    陸辰年沒有辦法隻能按她說的做。昨兒一天來迴跑了四趟。到底是肉體凡胎,晚上累得連飯都沒吃,躺床上一覺睡到現在還沒醒。


    薑芷夏站在外麵看了一會兒,發現這人睡覺的姿勢也是規規矩矩的,跟他的人一樣,一板一眼,毫無生趣。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她翻身跳進房內在他的耳邊……


    重重地敲響了銅鑼。


    銅鑼的聲音仿佛一道雷在陸辰年耳邊炸開,他捂著瘋狂跳動的心髒,耳朵裏全是嗡鳴聲,怒斥薑芷夏,“你這是做什麽?!”


    “那點出息,你們散仙都跟你一樣膽小嗎?”薑芷夏“嘁”了一聲,收起鑼錘,“起床收拾東西,我們下山。”


    “為何?”


    “村長兒子成親,為了慶祝這一喜事。他們家借這裏擺宴席,請全村老少過來吃飯。所以我把這裏租給他八個月。人家今天帶人上來布置場地,我們不好再待這兒了。”


    “你把靈清派借給凡人成親?”陸辰年迅速站起身來,話語間充斥著不滿與憤怒:她怎能這樣糟蹋門派!?


    “怎麽了,人家給了錢的。”薑芷夏說得理所當然。


    “你知不知道靈清派是……”


    “知道、知道!”她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比你來的時間都長,我什麽不知道。所以我把租金提高了二十兩。”


    “靈清派在你眼裏就值二十兩?”


    “二十兩很少嗎?已經很多了好嗎?!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轉身出門,再次叮囑他趕緊收拾東西,村長一上來,他們就下山。


    村長帶著人很快就到,兩人寒暄一陣。


    薑芷夏再次提醒村長辦理婚宴可以,不要碰壞什麽貴重物品。


    村長環顧四周,看著那片斷壁殘垣,殘破不堪的景象,再次問她這裏有什麽貴重物品?


    “用心去體會,總會發現的。”


    村長嗬嗬一笑,拿出一包銀兩遞給她,“拿著你的錢,從我的地方離開。”


    “得,迴見。”薑芷夏收了錢,揣包裏就走。


    村長在後麵喊她把錢裝好,這一出去八個月,錢丟了就隻能餓死在外麵。


    薑芷夏沒迴頭,隻揮了揮手做告別。


    陸辰年不情願地跟在她後麵。他甚至有那麽一刻懷疑薑芷夏已經認出他就是季宸,所以故意帶他下山,不讓他接觸靈泉。


    當日寧姝死後,他墮入魔道,推倒撐天神柱,被眾仙圍攻。他與他們纏鬥數日,昏迷前隻記得眼前一道金光閃過,好像聽見師父開陽真人的聲音。


    待等醒來已是三百年後,他在別人身上重生,法力全無,與普通人無異。不知為何,他的內心有種一定要迴靈清派的感覺,好像那裏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在等他,或許是寧姝的魂魄。若他借助靈泉恢複法力,說不定就能複活寧姝。


    然而到了靈清派他才知道,撐天神柱倒塌,這裏的靈泉徹底幹涸。不止如此,現如今整個仙界由於靈氣不足岌岌可危。修為差點的神仙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靈氣耗盡,最後衰敗而亡。


    偶爾趕上天氣晴朗,他在東堯山遠眺,能看見漂浮在帝囷山上天帝所住的神殿。薑芷夏告訴他,沒有靈力支撐的神殿逐年下降。她猜要不了一百年,老百姓都能去天帝家門口擺攤賣餛飩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他再次加入靈清派後曾悄悄跳入靈泉之井,卻發現那裏已被薑芷夏當成了菜窖,裏麵堆的全是酸菜壇子和儲藏的蔬菜。


    可薑芷夏現在沒有法力,與常人無異,需要進食和睡眠,會知道他的魂魄附在這具身體內嗎?


    “走快點,你想什麽呢?”薑芷夏迴頭催促他,“我們要在日落之前走到鎮子,不然晚上就得睡荒郊野外。多可怕。”


    陸辰年都不想搭理她。這人身為靈清派的掌門行事散漫,與她相處這幾日,從未見她練過功。她要在凡間也是個美麗的廢物點心,難怪會法力盡失。


    而且她俗不可耐。穿著怪異就算了,還處處講錢。為了省點飯錢,每天中午帶著他去村民家裏蹭飯。


    剛才路過一輛牛車說能送他們下去,兩個人要八十文。她覺得人家是黑心販子,八十文不如去搶,硬是拉著他走下山。


    薑芷夏走在前頭,喋喋不休地說些片兒湯話給自己解悶,有沒有迴答她也不在乎,她自己一個人就能演一出戲。


    陸辰年感覺十分聒噪,腳步不自覺放慢,想離她遠些。他側頭看到山野間綻放的梔子花,微微一笑。


    這是寧姝最喜歡的花。她曾經摘下花朵讓他幫她戴於發間。戴好後,她俏皮一笑,眼波流轉,問他好不好看。


    寧姝很美,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她如同天山雪蓮,潔白無瑕,總是身著一襲白衣,被她救助的百姓都以為她是月宮仙子。


    他想著寧姝不自覺發呆,迴過神再看梔子花……


    誰把花摘走了!!??


    “你想要啊?”薑芷夏手中拿著那朵花,非常貼心地送給他,“想要給你好了。放心,山裏摘花不罰錢。”


    說罷,她瀟灑轉身離去。陸辰年氣得攥緊手心,差點沒把梔子花榨出汁。


    一路無話。等二人趕至山下小鎮已是日暮時分。薑芷夏在一處賣涼茶的攤位前跟老頭討價還價,讓人家兩文錢賣她三碗。


    她正說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迴頭看去是個四十多歲、身材中等的男人。他身後還跟著幾個抬轎子的人。


    他麵容和善,態度謙卑,彎著腰笑問道:“敢問是靈清派薑芷夏薑掌門嗎?”


    “是啊。”薑芷夏承認。


    那人一聽,眼淚都快下來了,差點沒給她跪下,“我可找到您了!再見不到您,我們老爺一家都沒法兒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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