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都有一些顫抖了,拿在手上的手機也差點滑落,我幾乎是失態地語速提快問:“有什麽事嗎?”


    那頭又是讓我難熬的沉寂,大概過了兩分鍾之後,徐豔芳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還念及舊情,就過來深圳見競馳最後一麵吧。他說他想見你。”


    她的話,對於我而言,不亞於一顆能摧毀我所有理智的原子彈,我整個人僵在那裏,老半天都自我安慰說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可是,張競馳的媽媽卻連讓我自我催眠的機會都沒有,她繼續說:“競馳病得很嚴重,他不願意再住院,非要迴家,說那些檸檬樹不澆水會曬壞,我找了醫生護士在家裏護理著,可是情況不太明朗…“


    我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樣,整個人使不上任何力氣,我還沒等她說完,我就急急地說:“我過去,我馬上過去,我現在就去機場。”


    那頭把電話掛了。


    而我一個站不穩,要不是紅姐扶著我,我真的會一下子打跪,跪在地上。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紅姐急急地問:“出什麽事了?”


    我反手一把擰住紅姐的胳膊,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奔騰出來,我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了:“紅姐,張競馳病了,我要去看他,現在我們能買到馬上出發的機票嗎?”


    飛快地將我扶著站穩起來,紅姐從容不迫地說:“你馬上上樓去收拾幾件衣服,我幫你去打點票的事。”


    我整個大腦都是茫然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按照紅姐說的去做了。


    等我胡亂地拎著三四套衣服下來,紅姐已經拉著我說:“你狀態不好,我陪你一起過去。”


    在途中這幾個小時,我覺得像是一個世紀那麽長。


    總算等到飛機在深圳寶安機場降落,我拉著紅姐一路狂奔。


    坐在的士上,紅姐握著我的手輕聲安撫著我,可是我依然控製不住的發抖著。


    來到張競馳的家門口,我急起來連門鈴都沒按,就直接用自己的手指去刷。


    所幸的是,門開了。


    讓我心碎的事,張競馳就半躺做在大廳裏麵,他的身邊放著一堆我看不懂的儀器,而他的手上,夾著一堆的夾子和插著不同的管子。


    我顧不上紅姐了,我隻想要飛快地朝張競馳奔去,可是事實上我走的每一步,都異常的緩慢和艱難。


    經過兩年的時光打磨,我其實已經將自己內心的怨恨釋放得差不多了,那些所有在過去裏麵的執拗和眼睛裏麵揉不下沙子,也隨著時光的蹉跎煙消雲散。


    哪怕那些舊日的傷痕累累滿目瘡痍,可是隻要我不再去想,似乎它們就變得不是那麽觸目驚心。


    在那些阻礙我的內心的東西消失之後,我留下了那個本真,而那個本真就是,我依然是那麽深愛著這個男人,就算他以後不能再是我的,他不能再被我擁有,我也願意他在地球某一個角落幸福健康地生活著,沒有憂慮和病痛,他還能遇到他的深愛,而我哪怕痛徹心扉也會選擇祝福。


    而現在,他竟然不能。


    他病倒了。


    在痛徹心扉的晃神中,我總算是走到了他的身邊。


    沒有坐在沙發上,我半蹲在地麵上。


    他睜大眼睛望著我,他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嘴唇幹燥,像是他在沙漠裏麵行走了很多天滴水未沾那樣。


    我的手忍不住覆上了他的臉。


    我的手一直挺涼的,但是沒有想到他的臉更涼,就跟一塊冰似的。


    在四目相對中,張競馳的目光淋漓,他的聲音如同風過柳絮那般,他說:“橙子,你不要哭。”


    我原本還能忍住自己的眼淚,可是卻因為他這句話,我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張競馳作勢想要抬起手來摸摸我的臉,可是他的手上全是夾子,我一下子把他的手按住,我的頭埋下去,我說:“你別再亂動了。”


    張競馳這才安分下來,他一直盯著我看,他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說:“上次見麵的時候,我想說,你胖了一些。或者離開了我,你反而過得更好,是我自認為你沒我不行。我快遞給你的那份離婚協議書我想你可能沒收到,我昨天又找律師重新擬定了一個新的,就放在茶幾那裏,一式兩份,我已經簽了,你也簽了吧。”


    我將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我的手依然放在他的手臂上,我連想都沒有想就說:“不簽了,這婚不離了。”


    嘴角又微微動了一下,張競馳苦笑說:“你不要太任性。你還年輕,你的婚史上麵寫著離異,會比喪偶好看得多,你還要有的新生活,不要再把任性浪費在我的身上。這兩年,我知道你過得不好,一直被我拖著,不能正常地去談戀愛,去尋找新的感情,我之前很自私,我不想再自私下去了。”


    我的眼淚掉到哪裏都是,我扶著他的手臂,我不遺餘力地矯情:“不不不,我不找別人,你會好起來的,我不要跟你離婚,我還要跟你白頭偕老呢!”


    眼神裏麵閃過一絲喜悅,可是這樣的喜悅稍縱即逝,張競馳的表情繼續塌下去說:“你不會想跟我在一起的。你恨我,恨我沒保護好你,恨我對於我外公的作惡多端無能無力,你也怪我跟高琳來往過密,你那麽怪我,我死了,你的心結就能..。”


    我飛快地伸手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一下子沒忍住,我一個激動起來,聲音高了一倍,我說:“張競馳,你不要再亂說話了!我不會讓你有什麽事的,你起來,我帶你去醫院,我給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


    用如同湖泊那般深沉的眼眸看著我,張競馳又是苦笑,他慢騰騰地說:“我已經活夠本了。在把害死我爸,還有我的孩子的那些罪魁禍首全部送到監獄之後,讓他們吃盡苦頭之後,我就覺得,反正你已經不想再呆在我的身邊,而我該做的也做了,我想做的也做到了,我已經活夠本了,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我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似乎是看明白了我眼睛裏麵的疑惑,張競馳繼續苦笑:“我在兩年前,不僅僅知道了那個沒人性的老頭子設計殘害我的孩子,我還發現線索,我爸壓根不是自殺,是我外公給了高琳一筆錢,他指使高琳設計哄騙我爸,說是讓他幫我媽去頂罪,等風頭一過,就把他救出來。可是我爸進了監獄之後,就再也沒出來了。自從我外婆去世了之後,他的脾氣越來越古怪,我之前都由著他,可是他罔顧親情和道德倫常,犯下的罪行累累,我實在沒有辦法姑息。他不知道悔改,為了不讓他再對你下手,我隻能讓他為他犯下的惡行付出代價。至於高琳,她既然那麽喜歡當一枚棋子,那我就讓她物盡其用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張競馳慢騰騰地唿了一口氣,他繼續說:“橙子,那天在機場,你問我和高琳怎麽迴事,我心裏麵很難受,我一直認為你能感知到我愛你,愛到無路可退,愛到骨子裏。可是兩年時間過去了,你竟然傻乎乎地覺得我和高琳之間貓膩重重。反正我從頭到尾,不管是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都從來不曾背叛你。隻是那時候,我腹背受敵,我的對手不僅僅是老頭子,我還要應付徐誌勇惡意收購博聯,我布下局之後,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我分身無術,我隻能步步為營,我更怕你知道越多,就越危險,畢竟老頭子都敢在車上動手腳了,他還敢找人帶你去家裏作惡了。如果沒證據確鑿將他一舉擊倒,老天才不會主動去收拾他。這種人,天可能不收他,但我不想放過他。他沒人性,在二十多年前間接因為他拒絕給我姐姐施救,我姐姐最終沒救下來。他對自己的孫女如此,對你更不會手軟。所以我什麽都不敢說,畢竟我做那麽危險的事,你知道了肯定沒法安心,你沒法安心就容易露出馬腳。你露出馬腳就會危險,所以我隻能將你往外推。我那時候沒法顧忌你的感受,能保全你我就很慶幸了。我的機會隻有一次,我不是怕輸,我是輸不起。高琳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如果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發揮最大的作用,我可能花五年,也無法撼動老頭子。可能在高琳看來,那一段時間我確實跟她不清不楚,但是在我看來,為了達到讓他們一起下地獄的目的,我不介意演一下,給她一些甜頭和錯覺,讓她以為,我後麵會跟她有故事,她幫我扳倒老頭子,她後麵會有更多的好處,她就心甘情願當一枚出色的棋子了。但是,隻是一點甜頭而已,我跟她沒有發生任何事!我不管是在海南也好,那一晚在旅館也好,她暗示我可以對她做任何事,但是我沒碰她。我不屑去碰一個間接害死我爸的兇手,我更不屑去碰我不愛的女人,更何況那麽惡毒虛偽冥頑不靈的女人,我每對她笑都是惡心自己,我怎麽可能去跟她做什麽。在旅館那晚你走了之後,我該追出去的,可是我還沒拿到我想拿的東西。我走到那步,我不可能退縮,我更不能迴頭,我隻能大局為重。就那次,我把高琳手機裏麵的資料全弄走了...”


    把這番話說完,張競馳忽然強烈地咳嗽起來。


    我隨著他的咳嗽,心裏麵一顫一顫的,我忙不迭地站起來輕車熟路地跑去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我拉過一個椅子坐在一旁,將水杯遞到他的嘴邊,我說:“不要再說了。是我當時被怨恨蒙蔽了眼睛,你不要再說了,好好休息一下。”


    “咕咚”地喝了一大口溫水,張競馳順了順氣又是勉強地笑笑說:“我說這些,不是為了什麽。我隻是怕我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我隻能把這些事帶走,化作塵埃。”


    我又伸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我的眼淚依然是不斷地溢出來,我幾乎是從牙縫裏麵擠出來兩句話:“我不會讓你先離開我的!我會給你找好醫生治好你的!”


    別開臉,將我的手躲開了,張競馳將所有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他很是跳躍地說:“橙子,還有一件事,我想對你坦白。其實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在我外公找人給你灌打胎藥之前,就確診不能要了。紅姐出車禍那天,醫生檢查發現胎兒沒有胎心,屬於畸形,他建議盡快進行清宮手術,我怕打擊你,讓醫生幫我撒謊了,我想著能瞞一天算一天,至少得等紅姐醒了再告訴你,不然打擊太多,你受不住。”


    如果是在以前聽到了那麽大的信息量,可能我的內心早是翻江倒海了,而現在我整個心思都撲在我該去哪裏給張競馳找好醫生這事上,我沒有心情再去管以前,於是我又將杯子遞到他的嘴邊,我說:“不要再提過來,我們隻說未來。你喝點水,我找找羅米慧和陳亮,說不定他們能給我們介紹好醫生。我會把你治好的,多少錢咱們都去看病….”


    我的話還沒說完,張競馳隨即打斷我說:“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給我你還願意跟我天長地久的錯覺,我經不起再一次的失去了。你把離婚協議簽了,明天我就陪你去把最後的事完結了,我徹徹底底還你自由。你還年輕,沒有必要把青春搭在我這樣一個人身上。”


    我顫抖著手將杯子頓在旁邊的茶幾上,我的手覆上他的臉,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離婚,永遠也不會。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跟你在一起。”


    扯動了一下嘴角,張競馳的語氣裏麵滿是苦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不需要因為同情而迴到我的身邊,這樣對我來說,是更大的打擊。”


    我的手不斷地在他蒼白的臉上遊弋著,他的臉很涼,我想把他焐熱,我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張嘴就能把那些矯情的話說出來:“我何須因為同情而留下。因為我愛你,因為我離不開你,因為我哪怕傷遍體鱗傷也無法真的怨恨你,因為除了你,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下一個人能住進我的心裏麵。因為你是那個,我哪怕當初堅決想要離開,卻在真正的分離來臨時,能毫不猶豫就臨陣退縮的人。那天在機場,你走了之後,我坐在椅子上哭了一陣,上了飛機之後,我借著帽子掩飾哭了一路,從成都哭到福建。我這半個月根本沒有出差,我是把離婚協議書藏起來了,我不想簽,我一點也不想簽,哪怕我們曾經誤會重重,我也不想麵對隻能離婚的局麵…..”


    我正在不遺餘力地表達自己的內心,張競馳以讓我目瞪口呆的速度迅速將夾在手指頭上麵的夾子和身上的管子都扯掉了,他飛快地貼過來,雙手捧住我的臉,他的唇湊了過來。


    張競馳含糊地說:“那天我其實沒登機,我躲起來看著你,你哭了很久,可是我沒敢上前去安慰你,因為你不喜歡我說對不起,而我對你抱著很多的對不起,真的不敢再妄自上前去,給你更大的困擾。我躲起來看著你坐上了迴去福建的飛機,我坐在機場發了很久的呆,等到問了紅姐你安全迴到了,我才迴去深圳的。”


    他的臉貼著我的臉,慢慢的我覺得他的臉一點也不涼,反而比我的臉還熱,我正疑惑著怎麽了,身後忽然有人在放禮炮,那些五光十色的彩紙碎片不斷地掉下來。


    我徹底蒙圈了。


    在張競馳鬆開了我之後,我急急地迴過頭來,看到旁邊旁邊站著好幾個人,除了跟著我一起過來深圳的紅姐,還有羅米慧,和抱著一個小娃娃的陳亮,以及一臉不哭不笑的張競馳的媽媽徐豔芳,站在徐豔芳一旁的,是一個穿著小小公主裙的小小女孩兒,大概4歲5歲的樣子,她長得很漂亮可愛,睫毛長長的眨巴著眼睛,這個小小女孩兒衝著我羞澀地笑了一下。


    她不過是笑了一下而已,我的心一下子全軟化了。


    我張嘴想要問這小孩子是誰家的,徐豔芳輕輕拍了這個小孩兒的肩膀說:“乖乖的聽奶奶的話,去喊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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