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簡短的幾句話,足以將我那些被我藏匿在身體深處的小小的自尊挫骨揚灰。


    原來那筆從中轉賬戶過進我的賬戶上麵的錢,是他給我的分手費?


    因為要分手了,所以讓高琳出麵炒掉我嗎?


    原來我在他張競馳的心裏麵,是那種可以用錢就能打發幹淨的女人嗎?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既然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分手,他幾個小時前那通溫柔叮囑我早點睡的電話,又是怎麽一迴事!


    既然早就打定主意要分手,那剛才他將我從沙發抱到床上又是怎麽一迴事!


    我覺得我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讓我迷惘的網,我在其中掙紮淪陷著,我的理智告訴我我該破網而逃,可是我的感性告訴我,哪怕所有的蟄伏在我身體內的自尊蠢蠢欲動在作祟,我也不願意讓這個被我深深愛著的男人,像丟掉一顆不要了的橙子那般丟掉我。


    我就這樣倔強地盯著張競馳,我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可是也那麽的底氣不足,我說:“張競馳,你別騙我了,我在公司都聽說了,你肯定是有什麽事,才想著跟我分手的。但是我告訴你,不管是什麽事,我都不可能跟你分手,我要跟你一起麵對。”


    可是他依然是冷靜和疏遠的,他就這樣毫無表情地看著我,他最終張了張嘴說:“很抱歉,招惹你的時候,我沒有想過你會那麽天真。我就是玩過火了,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因為責任跟你在一起,但是抱歉我無法欺騙我自己。我們真的不適合,你放手吧。”


    他總算說話了。


    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我不知道是什麽支配著我,急急地挪動著身體湊過去,他已經退到了床邊上,他已經無路可退了,我就這樣湊上去,我的雙手急急地覆上他的臉將他的臉緊緊地禁錮住,我的唇就這樣湊了上去,我試圖輕吻一下他。


    可是他就這樣別開頭,他淡淡地說:“放開,我不喜歡被你觸碰。”


    我的唇最終有些生硬地落在他的脖子上,他渾身僵了一下,卻很快推開了我,他微微提高了聲調說:“你傻了是不是?我們分手了,我們之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我膩了,我們玩完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懂!”


    我愣在那裏,我抿著嘴不說話,與他沉默對峙了一陣,我做了我這一生人中第一次那麽瘋狂的舉動。


    我就這樣,在足夠耀眼的光線裏麵,顫抖著手指解開了睡衣的帶子。


    在對峙裏麵,我能聽到自己的手與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這些聲響在我的耳朵裏麵鑽來鑽去,我的內心驚慌失措,我很快將那那根帶子徹徹底底地解除了。


    我就這樣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睡衣全部扒下去,在張競馳的麵前一絲不掛。


    他的臉色一下子全部暗下去,他急急地挪過來掀起被子一把將我裹住,他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個度,他吼我說:“你瘋了是不是!”


    我就這樣倔強地仰起臉盯著張競馳,我的聲音已經顫抖得有些變聲了,我也衝著他吼:“我是瘋了,張競馳,我他媽的真的是瘋了!我瘋了很多年了,我原本可以清醒過來的,但是你他媽的為什麽要招惹我!既然你已經招惹我了,你他媽的現在為什麽要分手!去你大爺的分手費,去你大爺的不合適,去你大爺的玩完了,去你大爺的要分手!我去你大爺的!不是說膩了嗎,那我就脫光了躺在你麵前,看看你還有沒有衝動還有沒有反應!”


    我吼完他,拚命掙紮著從那床被子裏麵出來,我在一次在他的麵前一覽無遺,我的羞恥心全部隨著我的理智的失去被驅散得一點不剩,我就像一條發狂的小野狼一般撲上去狠狠地擁著他,我的手好不容易完完全全勾在他的脖子上,我的吻胡亂地落到他的臉上他的耳朵上。


    他穿著的也是那種開襟綁帶的睡衣,我不過是蹭在他的身上一陣而已,他的衣服就被我解除了。


    我再一次將整個手臂吊在他的身上,我真的丟掉了所有的羞恥心,我湊到他的耳邊去說:“你不是說膩了嗎!如果你從一開始是為了這個,那你現在就可以對我做你想做的事!”


    以讓我應接不暇的速度將我的手摘下來,張競馳又是快速地扯過被子將我一整個人裹進去,他忽然一把將我狠狠地擁入懷裏,他的聲音一下子帶著讓我分辨不清楚情緒的糾結,他說:“我不許你這樣作踐你自己!”


    我原本以為我真的還可以忍一忍我的眼淚,可是我的眼淚就在我的原本以為中奔騰而下,它們拚命地在我的臉頰上麵肆意奔跑著,它們讓我的視線變得些少朦朧,我所有隱忍著的情緒隨之崩塌,我就這樣挨在張競馳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所有的底氣消失殆盡,我的聲音徹底地低下去,變得那麽小心翼翼,我說:“好吧,就算你真的膩了,也別一下子讓我離開好嗎,給我點時間,讓我習慣習慣,我需要時間,給我一點時間,求你了。”


    我以為我還能說出多矯情多揪心的句子,可是我再一次張嘴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


    也就是在這時,張競馳的手忽然覆上我的臉,他胡亂地擦著我臉上到處橫行的眼淚,他說:“我錯了,你別哭了,你哭得讓我太難受了。”


    我還是止不住的抽泣,他隨即湊上來,他的吻一下子落在我的唇上麵,依然是涼的,卻有些橫衝直闖。


    他的手穿過我的發際將我的臉穩穩地禁錮住,他的吻越來越漫長,越來越激烈,我們雙雙倒在了床上,我們側著臉對臉親吻著,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總算是停了下來。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我看到他慢慢地紅了眼眶。


    是的,哪怕在我麵前很少表露,我也知道他極其自負的張競馳,他竟然就這樣紅了眼眶。


    他終於放開我,他很大手勁地揉著我的頭發,好一陣他說:“你這個傻瓜。”


    我看了看他,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然後說:“你告訴我吧,到底出什麽事了。”


    依然撫摸著我的頭發,張競馳好一陣之後才說:“可能過不了多久,我不但一無所有,我還要坐牢。”


    在公司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之後,我原本以為就算有點什麽事都好,最多張競馳就是從博聯下台而已,我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會有牢獄之災。


    我一下子被嚇著了,我急得跟熱鍋上麵的螞蟻一樣,我急急地問:“為什麽會這樣?“


    張競馳放在我頭上的手頓了頓,他半響才說:“我媽和徐誌勇妄圖將博聯私有化,然後進行拆賣。博聯是我爸一生的心血,他在的時候,就整天盼著哪天我能接手博聯。我不會容許他的心血就被他們這樣玩壞了的。我原本打算借前一段那個訂單來做一些股權上麵的調整的,可是我太輕敵了,我被套進去了。現在徐誌勇手上有一些對我很不利的資料,我可能會一敗塗地。”


    我的眉頭皺了起來,都說虎毒不食子,老巫婆應該不至於真的要把張競馳置身在牢獄之災中,想了想我說:“要不,你去找你媽談談吧?”


    張競馳的眉頭也蹙了起來,半響之後他說:“我寧願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去承擔責任,也不願意在這一次向她妥協之後,接下來全要聽憑她的擺布。更何況,或者在她的眼裏麵,利益比我重要太多了,如果我阻止她掙更多的錢,我就是她的敵人。”


    稍微停頓了一下,張競馳的雙手扶上我的肩膀,他說:“這一次我可能會一敗塗地。橙子,你拿了錢走吧,我們要趕緊撇清楚關係,我不想我進去之後,不但一點兒的生活保障都沒有留給你,還可能因為我而牽涉到你。我不知道我要進去多久,女孩子的青春沒幾年,你不要再耗在我的身上。而且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說我天真也好,說我衝動也罷,我甚至沒有一秒鍾的猶豫,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你愛我嗎?我要聽真話!”


    問完,我鬆開自己的手,等待著他的答案。


    張競馳的目光有些渙散,零星地散落在我的臉上,他一把伸手過來又是將我緊緊地環進懷裏,他的聲音帶著惆悵的呢喃:“愛,愛得快要瘋了。跟你說分手把你惹哭的時候,就跟有很多馬在踢我的心似的。”


    他語文不好,說話竟然也會用擬人的修辭手法了。


    要換做平時,我早誇他進步了,但是我今天沒這個心情。


    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我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露了女漢子的豪氣的特質,我不容置疑地說:“那就好辦了,你愛我跟我分手個屁。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在一起,這事就這樣說定了。”


    估計是一直沒見我那麽豪邁過,張競馳的臉色有些發怔,他望了望我,冷不丁地說:“就算我後麵不會坐牢,我也會一無所有,你不會介意嗎?”


    這個傻子!


    我捏了捏他的臉,我按捺住對他後麵發生的事情的擔心,裝作輕鬆牽強地笑笑說:“不會,不管你怎麽樣,我都不會介意,也不會離開。沒錢了我們都有手有腳,去掙就有了,能有多大事。”


    張競馳噢了一聲,他的語氣很淡,他說:“那如果哪一天我缺胳膊斷腿了?”


    我沒聽出啥反常,我有點鬱悶他要說不吉利的,我白了他一眼說:“瞎說啥傻話。”


    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張競馳摸索拿過我的睡衣說:“你要把衣服穿上,省得著涼了。”


    就像剛才沒有發生過任何分手鬧劇一般,在我躲在被子裏麵穿好衣服之後,張競馳穩穩地攬著我輕聲說:“睡吧,別擔心,為了你,我會努力讓自己別輸得太多。”


    隨著夜的越發濃重,我終於懷著厚重的心事與張競馳相擁而眠。


    後來,在那個讓我痛徹心扉的後來,我一直在馬不停蹄地深深痛恨他也痛恨我自己的後來,我一直後悔與懊惱,如果我在這個讓我又哭又笑又鬧的夜晚裏麵知道,這竟然是我最後一次能這樣心無旁騖地擁抱著他,這竟然是他最後一次安安靜靜地在我的懷抱裏麵展露沉寂安睡的容顏,這竟然是我們之間最後一個看似風平浪靜的夜晚,或者我一分一秒都不會用來沉默安睡,我會睜著自己的眼睛,我會清醒著每一分每一秒用來看他,我會將他這一晚所有的神情全數深刻地刻入我的心裏麵。


    然後,在那個痛恨他而又無法放下他的後來,作為紀念或者懷念我這一段非比尋常的愛情的甜蜜傷口,哪怕我會因此在匍匐前進的時候還會迴首彷徨,卻也可以在我痛無可痛的時候用來無端地麻醉安撫自己,他是我最深愛過,也最痛恨的,卻無法從內心真正剜下來瀟灑丟棄的曾經擁有。


    可是我多麽天真啊,我在這個夜晚不知道天高地厚,我還敢相信天長地久,我不知道原來我愛上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這對我而言是一場覆水難收徹徹底底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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