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多少人知道的是,賢貴太妃當時並沒有死,太後還讓人救活她。因為她活著的意義已經比死了大。


    楚夢楒知道是汪氏一族害死了母妃,對他們已經恨之入骨。隻要賢貴太妃一日不死,楚夢楒就不會順從汪氏一族的意願造反。他不會讓自己成為捅向母妃的那一柄尖刃!


    賢貴太妃被太後安置在皇陵,既然生前她那麽討皇帝歡心,那就生死相隨吧。


    當年萬人之上的皇帝已成黃地,留下她成為獨留於世。這種前後的落差足可以讓一個從小生活在高傲之中的少女倍受折磨。


    每年楚夢楒生辰都會收到母妃的來信,讓楚夢楒知道她還活著,沒有受到身體上折磨。


    然後婦人也會收到兒子厚厚的書信,孫兒出生,生活安逸閑適。這算是婦人活下來的唯一安慰。


    經曆過一次生死,賢貴太妃已經對權勢不再執著。死過一次後,她已經看透一切,活著的目的便是讓兒子也一起活著。


    興許還能挨到可以相見的那一天。


    又到了一年楚夢楒生辰,皇陵中一間簡樸溫暖的屋子內家什簡單,床榻書桌衣櫃幹淨整潔。


    外麵冰天雪地,室內暖意融融。


    火盆裏燒得旺旺的,紅彤彤的炭火時不時發出輕微劈啪聲。


    一個額間有傷疤的婦人已經落筆很久,跟在她身邊的啞婦恭敬地站在一邊一臉茫然。


    每年這個時候,北都會派人來取一封信。


    婦人垂眸看著書案上封好的那封信,似乎聽到葫蘆城那邊冰天雪地的慘烈廝殺,嗅到空氣中那股冰冷的血腥味。


    婦人嘴角一抹冷笑:真正置他們母子於死地不是宿敵,而是自己族人。


    太後當初救她時隻說了一句:你若想要兒子安好,就好好活著。


    汪氏一族以楚夢楒的名義起事,再次把楚夢楒推入深淵。


    事成與否不再重要,楚夢楒謀逆之罪是事實。


    今日從宮裏來的人,不是來帶走信的,而是告訴她一個消息:夏王兵敗葫蘆城,夏王被離川軍所俘。


    仿佛是在預料之中,婦人聽了隻是微微一笑,獨坐沉默良久。


    悲傷如屋外席卷天地的風雪,無處不在。眼淚已經在早年不習慣之時幹枯,再也掉不出一滴來。


    哭什麽呢?


    哭母子分離?哭天道不公?哭族人的冷血無情?哭世上無奈?


    多年來早就練就波瀾不驚的心境,這一刻也破得不成樣子。


    婦人讓啞婦出去,衣櫃裏都是尋常穿的樸素衣裙,一點都不帶鮮豔的顏色。


    遙想當年,婦人在宮裏何等的風光,錦衣華服,金釵銀珠,連最豔麗的花都要遜色幾分。


    時過境遷,人老珠黃,風韻猶在。


    想當年,先帝最喜歡她的一雙柳葉細眉,把最好的螺子黛賜給她。


    盡管知道那個年邁的男人未必是真心對待自己,也不過把自己當作控製汪氏的工具。可是他願意哄自己呀,對自己的一切合理與不合理要求盡力滿足。


    楚夢楒封夏王,她就知道皇帝是不會讓一個有汪氏血緣的孩子當上太子當上皇帝的。


    好在皇帝為楚夢楒安排了這世上最好的封地,西蜀富庶,地理位置險要。即使以後兄弟鬩牆,楚夢楒也有自保之力。父親替兒子的謀劃不可謂不深遠。


    皇陵是個偏僻的地方,除了不能離開皇陵,別的倒是還照常供應。連胭脂水粉都不缺,雖然下麵的人送到她手上的都是些大路貨色。


    其實這些何嚐不是對她的另一種折磨,與之前雲泥之別,時時提醒她今不如昔。


    即使她每天畫得美若天仙,也不隻不過是能走到先帝陵前站一站。寂寞的山,寂寞的樹,寂寞的荒草,如同婦人餘下的人生,沒有一點光彩。


    “啞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婦人聲音平和溫婉,即使落魄如此,她也沒有丟掉世家女自小養成驕矜。


    衣裙簡樸,可是胭脂水粉還能著色。


    銅鏡已經模糊,讓守皇陵的內侍拿出去磨一磨被拒絕。反正已經沒有男人可以看她,打扮出來又能跟誰看。


    顧影自憐,傷的也不過是自己。


    啞婆見她傷心,撿來石頭打磨掉銅鏡鏽跡,勉強能看出個影子。


    即便是粗糙,婦人還是很高興。以前高高在上的時候有人巴結不稀奇,她落魄成這樣還有人願意真心實意在意,真情難得。


    婦人拿出一石黛,細細研磨出細粉,加上水,用眉筆蘸上汁畫眉。


    大概是很久沒有畫過,技藝有些生疏,反複畫了好多次才畫成。


    婦人暗自感歎:真的是老了。


    畫好眉,用胭脂塗了臉頰,抹了唇。


    解開簡單盤在頭頂的長發,梳了一個高高的發髻。雖然沒有什麽首飾可以裝飾。


    又找出最新的衣裙,仔細穿上。


    外麵天色暗下來,婦人讓守在門外的凍得真哆嗦的啞婆迴去休息,今晚她想一個人待。


    風又大了,似乎很冷。


    婦人把門窗關得嚴實,迴到床上安靜地躺下。


    一個人的時候就很容易胡思亂想,開始迴想起過往的種種。


    她曾經是汪氏正宗的嫡女,身份高貴勝過皇室公主,整個大遂除了皇帝無人可比。從小就被教導以後她會是這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尊貴的女人。二八年華她被祖父送進宮裏,那時中年皇帝與他父親相仿,見她第一麵是含笑的。入宮後皇帝把她當女兒疼,很快就生下兒子,在後宮之中已是無人可敵。


    當時甚至天真地想,如果自己再出生早一點,是不是那個皇後位置就是自己的。


    不過後來才明白,皇帝寧願立那個卑賤宮女出生依附在皇後身邊的五皇子為太子,都不願意立自己兒子為太子。


    因為自己與兒子身上都流著汪氏一族的血液,皇帝出於皇權考慮,防備汪氏一族繼續坐大,是不可能讓楚夢楒當上太子的。


    汪氏不願意背上弑君的罪名,擁立含有汪氏血脈的皇子為帝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他們才會不知疲倦把族女送入宮中。


    這些女子自始至終都隻是皇權控製汪氏的一個工具罷了。原本的嬌女淪為家族工具,真是可悲啊。


    婦人的眼淚順著眼尾落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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