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整個北都也開始有了過年的氣氛。


    外地人的歸家,與家人團聚,置辦年貨到處都是闔家歡樂的景象。


    活人要過年,死人要過年,神仙也要過年。


    因此百姓都要到自己平時慣去的佛寺道觀給燒香祈福,希望先人與菩薩神仙保佑來年順遂。


    硯青觀是一個不大道館,大遂立國之初崇道抑佛,因此遍地道觀。這硯青觀規模不大,建在半山上,開辟出來附近幾塊山地。平時隻有附近的百姓偶爾上來燒香,接了些喪儀之類的法事勉強維持著十來人的生計。


    一個十分普通不起眼的道觀,也甚少與周邊道觀往來,不怎麽引人注意。


    臘月二十六,寒風唿嘯,官道上的人也漸漸少了。


    最近上香本來有些善人,結果天降大雪阻隔道路,又冷清下來。


    於是看門的小道士早早關了門,把風雪關在外麵。


    一個戲班五個挑著擔子,在黃昏裏砰砰敲響硯青觀油漆剝落的大門。


    此時觀中一幹人等都躲在屋子裏烤火取暖,那敲門聲傳來時還以為是風刮門自己撞擊發出的。


    聽著那聲音斷斷續續有節奏,才覺得不是風,而是人。


    小道士頂著風,嘴裏低聲罵著把門開了一條縫。未等他開口問,整個腦袋都裹著嚴實隻剩下一雙眼睛還在外麵的人先開了口,聲音凍得顫顫巍巍說不利索:“真人,外麵風雪太大,道路泥濘難行。我們是個皮影戲班, 剛從隔壁縣演出迴來不想遇到風雪難行。煩請在觀中過夜一宿,我們也好向護佑百姓的神仙捐點香火錢。”


    硯青觀雖不在官道主路上,但臨近兩個縣城之間的小路,所以時常有百姓抄近路,借宿道觀也是有的。


    小道士哪有心思關心來人死活,不耐煩冷冰冰道:“前方十裏還有個村子,善人去那裏吧。”說著就要關上房門把人關在外麵。


    那人卻苦苦哀求:“真人,我們腳都在雪地進而凍傷已經沒什麽知覺,挑著擔子貨實在走不動。若是再凍這雙腳怕是要廢了。我們隻要一間能避風的屋子就行,行行好吧。”說著塞得一進一把銅板給小道士。


    小道士掂量著手裏有大有小的銅板,冰冷卻有重量。臉色稍霽:“你們等等,我去問一下觀主。”


    一刻鍾後,小道士開了門:“我們觀主好心,留你們一宿。跟我來吧,可不要亂跑。”


    領頭的班主忙不迭感謝,領著身後四人佝僂著身體進了道觀。


    沉重的木門把風雪擋在外麵。


    小道士把他們引到後麵一個積雪很厚的院子道:“這是道觀後院,你們隨便選間屋子住吧。我看你們戲班走南闖北都帶著爐灶鍋碗,你出門在外不容易,我們派一個人跟著我去廚房那邊拿點柴火取暖吧。”


    班主又掏出一把銅板:“真人大善!遇到真人,真是太上老君開眼。”


    領主跟著小道士彎彎繞繞去廚房後麵柴房,結結實實抱了一大抱柴火,快步迴到後院。


    小道士瞧著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可疑,哈著氣裹緊了外袍迴到自己的靜室,心裏數著這次有多少收入。


    點燃柴火,用鍋裝了外麵的雪,放在簡易的爐上燒水。


    溫暖的火光照著四雙寬大的,有一雙手纖細瘦長,不像是長年累月在外麵跑的人。


    幾人煮了一鍋熱粥一行分食,正準備燒水泡腳,幾個小道士敲門而入。


    冬天白日短,夜晚大,道觀裏課儀又枯燥。


    一聽有個皮影戲班到觀裏,幾個小道士都睡不著,胡天胡地聊著。想到那個皮影戲班,商量了一下想要看皮影戲,幾個小道士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臨近年末,附近村鎮都在廟會,皮影班子也趁此機會在遊走在各個熱鬧的集市。


    對於小道士的要求,班主沒有理由拒絕。


    班主諂媚問小道士要看什麽劇目,小道士沒怎麽看過皮影戲,讓他們表演時下最流行的劇目即可。


    班主說那就演一出《安南記》吧。


    小道士好奇《安南記》講的是什麽故事,班主說講的是一位將軍一生都在南邊抵禦異族入侵,三個兒子死在了戰場上,最後老將軍平定了南亂,女兒嫁給太子當太子妃的故事。


    這樣熱鬧的故事自然是孩子們喜歡的。


    鑼鼓聲起,好戲開場。


    後院隔壁是個一整修得十分整潔的小院,連道路上的積雪都被小道士掃得幹幹淨淨。不過一陣風雪下來,又積起了一層雪。


    本是安靜所在,突然被皮影戲班唱戲聲打破的安靜。


    一個白發老翁一身整潔的素袍靜坐在屋內,炭盆裏的火從來都旺旺的。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怕冷。


    他已經忘記自己在這裏住了多少年,時常開門笑著跟道觀的人打招唿,像個沒有心事的一身輕的老翁。但關上門來,他臉上的皺紋都會垮下來。


    這樣活的意義在哪,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活著總比死了強,天一亮有人跟自己說話,能有人跟自己下棋。聽來道觀燒香拜佛的人講自己的愛恨情仇,又覺得活著還是挺有意思的。


    至少他這一輩子該吃的苦早就吃了,該享的福也早就享夠了。聽聽別人故事仿佛自己也經曆過一般,也算得上是另一種圓滿。


    寒風唿嘯的夜晚,總是令人腦中空空,忍不住想要去想往事。


    隔壁吵鬧的聲音穿越寒風而來。


    “我是那守城十年的老將軍,身披麒麟吞臂玄甲,為是殺蠻人護我大遂安寧。那百象蠻人有巨象兵,我出奇策燒山林退兵。陛下誇我有勇有謀,封我平南卿,榮華富貴享一生。咿咿呀呀……榮華富貴享一生——”


    “我哭我兒屍魂歸還不了故鄉,要替為父永世鎮邊疆。可憐老爹我年邁不能再上戰場,千裏之外話淒涼。四子一女唯女受封賞,太子妃保我獨女榮華長。世上若有那還魂湯,我願獨飲見那三個好兒郎——我願吾兒一生無憂種田忙,也不要再上那拚命的戰場——”


    皮影戲從開始熱血的戰場刀光劍影,封侯的榮耀萬丈,唱到最後隻剩下孤身的悲涼,幾個小道士聽著聽著也忍不住落淚來。


    尤其是最後那段思念亡子的唱詞,唱出一個老父親孤苦無依的悲愴,讓人忍不住落淚。


    小道士一邊擦著淚一邊問班主,這故事講的是誰的故事。是他們杜撰的還是真有其人。


    班主說這是書生編的戲本,他們隻知道唱,百姓愛聽,他們就一直傳唱。


    至於裏麵是何人何事,他們也不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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