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繼位是件大事,日子定在五日後。


    整個皇城為這件大事忙碌不已,教坊司排練新舞,尚服局趕製新衣,司天監占卜吉日,玉京和地方的官員也在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討好新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為了迎接國家新一代的皇帝,從玉京到各州郡都沸騰起來。


    連雲開的念成閣都免不了俗,宮女們閑下來也會討論新帝後宮的事,無外乎是新帝後宮清冷,竟連一個後眷都沒有,她們這些從前在太子宮裏聽差的婢女也不知前途如何,能繼續留下來在禦前行走自然極好,萬一留不下來,去個妃嬪宮裏也不錯,可惜,新帝沒有妃子,她們有力氣也沒地方使。


    談論到這裏,不免又想到現在伺候的主子,細數太子身邊,這些年竟也隻有這位孟娘子稱得上特殊,得了殿下青眼,宮女們互相使眼色,紛紛在心裏祈禱,希望孟娘子真能飛上枝頭,她們也不必擔心明日歸處。


    念成閣的宮女們都這樣想,更不必提宮裏其他人。


    各局宮人卯足了勁兒,在雲開身上費心思,今兒尚服局送來新製的衣裳,明兒尚膳局奉上特色的美食......


    雲開作為當事人,一麵驚歎於宮人們精湛的本領,一麵訥訥不敢言。


    依著她來看,這些宮人在她身上花心思,不過是拋媚眼給瞎子看,裴樾明從來沒有承諾過她什麽,便是承諾了,她也不可能答應——她是注定要走的人,真要與誰有了情誼,是害人,也是害己。


    隻因這些討好的小動作都是秘密進行的,人家沒明說,隻是提前賣她個好,若雲開真對著獻殷勤的人說“我不可能入殿下的後宮,東西你還是收迴去吧”,那才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平白惹人笑話。


    好在宮人們對她的討好隻局限在衣食住行,且並沒有逾製,卡著上限給她弄好的,雲開倒沒太覺得受之有愧。


    隻一樣,秦太妃送來的送子觀音像太過貴重,也太引人遐想,雲開不敢輕易處置。


    說起這位秦太妃,也是不容易,先帝登基時,委實算不得年輕,偏生好美色,初初繼位,便大肆選秀,秦太妃不過二八年華,因容貌極盛被先帝選中,入了宮封為昭儀,先帝看她美貌,寵過一陣子,隨後便將她丟在一旁。


    先帝死後,秦昭儀變成秦太妃,輩分是極高的,可人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十歲。


    宮裏如秦太妃一般處境的年輕太妃攏共有十來個。


    裴樾明和先帝那夜的爭鬥明麵上雖然被粉飾太平,隻把先帝的死歸在叛賊身上,可皇城中的人誰不知道先帝是被太子一劍刺死的。


    先帝死前仍咒罵不斷,詛咒太子不得好死,斥責太子忤逆不孝。


    親生的父子到最後反成了仇人。


    雲開也聽到些流言,先帝死後,裴樾明這個即將繼位的新帝行事作風讓人挑不出錯,隻有一件事為人詬病——至今沒有給先帝治喪,先帝的屍首收在棺槨裏,仍未下葬。


    大行皇帝殯天,理應盡快入葬皇陵,偏偏太子這個做兒子沒有放在心上。


    依世人看,先帝人都死了,好歹是裴樾明的父親,再大的仇,人死了也該忘記,身為人子,對父親的喪事不用心,是品行不端,所以這幾日,禦史請求將先帝歸葬皇陵的奏折上了一道又一道,無奈裴樾明留中不發,對此沒有任何表示。


    太子和先帝的關係差成這樣,眾人看在眼裏,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諸如秦太妃之流,害怕裴樾明恨屋及烏,嫌她們礙眼,哪日便叫她們給先帝陪葬也未可知。


    她們是先帝妃子,先帝死後,於家族而言已經無用,哪怕真有家人愛護,父兄也沒本事在裴樾明手裏保住她們,於是日夜擔憂,唯恐第二日睜眼麵臨的便是毒酒或匕首。


    膽子小點的太妃日夜以淚洗麵,秦太妃算其中膽子大的,把主意打到雲開身上,希望這位很有可能是太子意中人的女子可以幫忙吹吹枕邊風,也好保住一條殘命。


    許是家中愛寵,入宮時陪了不少銀錢給秦太妃,她送來的送子觀音像由純金打造,份量十足。


    雲開見到這座觀音像,好懸沒噎死,秦太妃顯然也沒求過人,期期艾艾說了一番話,虧得雲開聰明,揣度出她的意思,甫一開口讓秦太妃把金像帶走,對麵的小娘子美眸擒淚,眼淚馬上要流出。


    人都這樣了,雲開能怎麽辦,隻能好言好語安撫住秦太妃,金像也沒讓她帶迴。


    雲開也是不忍,雖然她覺得秦太妃的憂思實乃杞人憂天,裴樾明不是弑殺的人,根本不可能要宮裏太妃的命,他很有可能是不在意,也忙忘了,便沒有安置她們。


    但太妃們也不了解裴樾明,害怕亂想也屬正常,雲開自知再多的安慰也無法安撫這些女子,隻有把事情落定了才能讓她們放心。


    是以今日雲開主動去尋裴樾明,一則她不敢收重禮,這金像還是交給裴樾明處置為好,二則略提提太妃們的處境,好讓裴樾明記起她們,妥善安置她們。


    這還是近幾日雲開第一次出念成閣,身後幾個太監搬著觀音像,金像上蓋著紅綢,雲開實在不好意思讓人知道金像的樣子,還是蓋上為好。


    勤政殿外,陳內侍正急得打轉,瞥見雲開走來,先是一愣,隨後眼睛亮了又亮,竟然親自走上前來迎接雲開。


    雲開看他一臉救星到了的表情,也是納悶,心想著今日怕是來得不巧。


    果不其然,陳內侍拉著雲開走到一邊,低聲同她言語。


    雲開在旁聽著,心中的不妙感愈發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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