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迴府後,謝玄便一直很忙,忙到好幾日才能來見阿魚一麵,每次見麵都是深夜前來,略坐坐便離開。


    他要忙手頭的案子,要忙新政,能分給她的時間實在太少。


    時間一日日過去,阿魚像被浪花衝到淺灘的一尾魚,靠著僅有的一汪水窪維持生命,變得越來越沉默。


    她是孤女,比任何人都會看人臉色,府上人對她是什麽態度,隻一個眼神她就能明白。


    房間裏精致的物件她從前連見都沒見過,一頓飯八九道菜在她眼中更是浪費,過長的衣裙讓她行動不便,她同這裏格格不入。


    她在這裏也沒有認識的人,身邊隻有兩個丫鬟伺候,唯一能解悶的便是丫鬟們說說話。


    但阿魚和她們生長環境天差地別,話說不到一塊兒。


    她們雖是婢女,好歹出身鎮國公府,和平常官宦人家的女郎一樣過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眼中隻有四四方方的天空,了不得能讀書寫字,想要去麵外看看確實不能。


    她們口中的規矩、三從四德,阿魚聽不懂,也不認可。


    阿魚口中的海州風光、下海捕魚、炮製魚幹,她們也不會。


    話不投機,能說的隻有每日吃食是否可口,衣物是否合身,很是無趣。


    所以阿魚更多時候還是坐在院子裏,抬眼看頭頂四方的天空,心裏想的、夢裏夢的都是海州的天、海州的風。


    後來她身子愈發重,便不被允許在外吹風,最多打開窗戶瞧一眼外麵的天地。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阿魚每日最想見的人成了謝玄,每日最期待的事也是和謝玄相見。


    或許是因為謝玄是唯一一個不會用隱含輕蔑的眼光看她的人,或許是因為謝玄畢竟是她肚子裏孩子的親生父親,或許是因為在與謝玄的每日閑聊中她能隱約窺見外麵的世界。


    那段時間阿魚越發依賴謝玄,見到他來眼睛會發亮,臨到他走又會很不舍。


    謝玄以為阿魚想開了,願意接受他,喜不自勝,連日來走路都帶風。


    遊魂謝玄把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的悔恨無以複加。


    阿魚哪裏是想通了,她明明是害怕了。


    她在鎮國公府像一座孤島,所剩下的隻有謝玄,潛意識裏她覺得必須抓住他,不然就會慢慢溺死在無人知道的角落。


    她一點點被規訓、磨平性子。


    可恨他竟然還覺得阿魚愛上了他。


    希冀被打碎是在謝玄生辰那日。


    彼時阿魚已經懷胎五個月,小腹微微顯懷。


    因著這是謝玄死裏逃生後第一個生辰,府裏很是操辦了一番。


    阿魚也被允許出院子走動,隻是不能去宴席。


    兩個丫鬟聽罷老夫人的傳話,都為阿魚不平叫屈,隻有阿魚誠心誠意欠身謝恩。


    能出了院門,對如今的她來說已經是極好,旁的她不敢奢求,也求不來。


    為著喜慶,阿魚換上了桃粉色衣裙,她膚色白,眉眼精致,穿起來像春日枝頭含苞待放的桃花,加之經了人事,褪去青澀,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和少女時期不同的風韻。


    整日悶在院子裏不見人,又逢懷著身孕,她並不常打扮,今日這麽一裝扮,倒把兩個伺候在側的丫鬟驚住,不停讚她好看。


    沒有女子不喜歡旁人誇讚自己美,阿魚也不例外,罕見露出了笑容。


    這笑刺了迎麵走來的謝二娘的眼,她和一個樣貌極美、身形高挑的女子挽著手臂,身後跟了一群丫鬟仆婦,同阿魚在橋中央正遇見。


    謝二娘是二房唯一的嫡女,與胞兄謝琅龍鳳雙生,自落地便受盡寵愛。心氣兒不是一般高,她一早聽說堂兄從海州帶了個漁女迴來,心裏不屑,隻當那是個粗鄙不識禮的村姑。


    沒想到今日見了,容貌竟然如此不俗。


    偏她今日也穿了桃粉色衣裙,倒隱隱被比了下去。


    小娘子臉上掛不住,說出的話便不動聽。


    “你就是大兄帶迴來的孤女?”


    阿魚不認識她,還是身後的丫鬟提醒才曉得她的身份。


    她笨拙行了一禮,“迴二娘,我來自海州三水村。”


    謝二娘輕蔑一笑,“果然是小地方的,學了這麽久,禮還是行得這麽差。”


    話裏話外的嫌棄和奚落的語氣讓阿魚麵色微沉,依她往日的性子,不上去撓花謝二娘的臉都是她脾氣好。


    但現在她不能動手,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動手。


    “二娘說得是,我日後會勤加練習。”阿魚垂著頭,一字一句道,喉嚨仿佛有什麽東西堵得她難受,眼眶也有些發酸。


    “練著吧,聽說你大字也不識幾個,這般粗鄙,如何配得上我大兄。”謝二娘沒有輕易放過阿魚,“難怪祖母也不喜歡你,把我阿兄不要的歇腳的地方賜給你住。”


    挽著她手臂的女子低聲說了句,“這位娘子好歹懷著身孕,二娘你說話客氣些,免得傷了和你大兄的情分。”


    謝二娘想被踩了尾巴的貓,鬆開美貌女子的手,揚起聲音,“我大兄才不會為了她責怪我,大兄根本就不重視她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不然怎麽會現在都不給她名分,還讓她住那麽偏遠!”


    她極力想證明什麽,剜了阿魚一眼,“你聽好了,我大兄最疼我,你肚子裏的孩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盡管去告狀,看大兄是站你那邊還是站我這邊。”


    她說罷,轉身離開。


    美貌女子落在最後,斜睨了阿魚一眼,揚長而去,臨走前甩了甩衣袖,仿佛沾上了什麽髒東西。


    阿魚平白受兩人明裏暗裏羞辱,麵色已是難看至極,再沒有心情閑逛,迴了閣樓。


    不要了的東西,她的身份確實隻配收別人不要了的東西。


    她進了屋子,把兩個丫鬟趕出去,抱膝坐在床榻上委屈地落淚。


    四個月來,她過得太壓抑。


    平日裏出不得門便罷了,好容易出去一趟,卻被人當麵羞辱,連還擊都不能。


    謝二娘和那美貌女子輕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落在她身上,打破了她給自己編造的幻境,讓她直麵從前刻意忽略掉的惡意。


    他們看不起她,連帶著也看不起她肚子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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