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雲開按摩一番,裴樾明罕見地睡著了,雲開不敢叫醒他,拿來毯子為他蓋上,默默守在他身邊。


    卻不知守在外麵的陳翁急得嘴上都快長燎泡了,畢竟雲開都進去快一個時辰了還不出來,殿下沒用早膳,昨夜又睡得不好,陳翁擔心他忙起來身子受不住。


    最讓陳翁感到奇怪的是,明明那位孟娘子平平無奇,沒什麽本事,怎得殿下就這般另眼相看?


    陳翁如何著急自不必提,隻說裴樾明睡了一覺後,再睜眼,頗覺神清氣爽。


    鳳眸裏的睡意尚未完全消散,待看到身上的毯子以及自己所睡何地,那點子睡意立刻飛遠。


    他迴首看去,果然見到了守在一側,垂首靜立的雲開。


    嘴唇翕動,想說什麽,最終也沒說出口。


    雲開自然看到他醒來,欠身道:“殿下金安。”


    裴樾明沉吟片刻,“孤找你原有正事,不妨睡著了,如今也不遲,你迴去換件普通女子的衣服,隨孤一道出宮。”


    雲開道:“是。”


    她緩步離開,裴樾明看著她的背影,鳳眸中翻滾著複雜微妙的情緒。


    *


    馬車上,裴樾明端坐在上首,雲開坐在他左手邊。


    明顯感覺到裴樾明心緒不佳,雲開沒有輕易開口,心中卻覺得奇怪,明明方才睡了一頓好覺,清清爽爽的,該很高興才對,怎麽這位反倒愈發沉默。


    剛剛一出殿門,雲開就被陳翁拉到一邊盤問,聽得裴樾明小睡了會兒,陳翁激動得差點沒落淚。


    也是從陳翁口中得知,原來裴樾明已經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時常半夜驚醒,醒來後難以入睡,便去處理公文。


    安神藥喝了不知有多少,但都沒用。


    知曉是雲開的按摩術讓裴樾明終於安睡,陳翁看雲開的眼神徹底變了,恨不得把她當菩薩供奉。


    這不,雲開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陳翁特意著人送來的。


    衣服料子極好,是玉京眼下最流行的流雲緞,因穿上它,行動間銀色繡線時隱時現,仿若流雲而得名。


    單從名字看,就知道這料子有多珍貴,玉京貴女爭相搶購,以至流雲緞身價倍增,如今一匹流雲緞可賣一錠金。


    更不要說這件衣服上繁複的繡花,必待三四個頂級繡娘繡上一個月才能成。


    雲開本不願穿,陳翁卻說他請示過殿下,殿下金口玉言說她可以穿,雲開隻得接下衣服換上。


    這樣貴重的衣服,除了身為溫清姿和穿到裴樾明身上穿過,其他時候雲開可沒這個福氣穿,索性大大方方穿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自己也高興。


    別管裴樾明心情如何,雲開現在很開心,嘴角不由自主翹起。


    馬車在一片沉默聲中,駛出宮門。


    下了車,見到大理寺三個字,雲開才知道自己來了何處。


    裴樾明已經邁出步子,雲開垂首緊跟其後。


    文謹言守在門口,恭候裴樾明到來,行了一禮道:“殿下請。”


    裴樾明走在最前麵,雲開在右,文謹言在左,身後跟著一群大理寺官員,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大理寺獄。


    牢獄總是昏暗潮濕的,即便點了燈,也還是讓人感到不舒服。


    看著堅硬豎起的鐵欄杆,還有抬頭張望,滿目絕望的犯人,不好的迴憶湧上心頭,雲開感覺到一陣反胃,好心情戛然而止。


    裴樾明向右瞥了一眼,步子猛然加快。


    雲開來不及想其他,邁開步子追上去,麵色總算好了些。


    要去的地方在大理寺獄深處,穿過長長的道路,無視掉左右兩邊探出頭不停喊冤的犯人,大約走了一刻鍾,將嘶吼聲遠遠甩在身後,雲開才得以喘息。


    頭頂傳來裴樾明的聲音,“一起進來。”


    雲開垂首稱是,和裴樾明、文謹言一道進去。


    進去後,雲開才發現這是一間審訊室,四麵都是牆,隻有北麵高處有一扇狹窄的小窗,這個方位放著幾張椅子,是給審訊的人坐的。


    西麵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有鞭子、利刃、鐵鏈...以及燒得通紅的烙鐵。


    南麵放著十字型木頭架子,上麵綁著一個人,那人衣著幹淨,顯然還沒有受刑。


    聽到有人來,他抬起頭,露出蒼老狼狽的臉。


    是長寧侯。


    “是你。”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雖然沒有受刑,但自今晨便被綁在架子上,水米未進,對長寧侯這樣養尊處優的人來說,能撐著不昏迷已經很不錯了。


    裴樾明坐在椅子上,鳳眸輕輕落在他身上,卻讓長寧侯如芒在背。


    他痛苦得嘶吼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陛下命我徹查長寧侯府貪汙案、嫁禍前任戶部尚書案以及夥同廢帝謀逆案,長寧侯你有什麽話,盡管說來。”裴樾明聲音平淡。


    “一派胡言,我長寧侯府忠於陛下,忠於大雍,怎麽可能謀逆!”長寧侯拔高聲音吼道,臉色被憋得通紅。


    “人證、物證,你都見過了,還想抵賴?”裴樾明嗤笑。


    “狗屁的人證、物證,都是陷害,裴樾明你的心可真狠,非要毀了我長寧侯府不可!”長寧侯眼中迸發出刻骨的恨意,四肢扭動著想掙脫繩索。


    “陛下,我長寧侯府冤枉!”


    “貴妃,快來救救我啊!”


    他不住嘶吼,狀若瘋癲。


    裴樾明沒有讓人製服他,隻是輕輕說了一句話。


    “不知道戶部尚書當年在這間審訊室時,是否也像侯爺一樣喊過冤枉?”


    長寧侯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像一隻被人掐住喉嚨的公雞,嘴裏說不出話,身子便開始發顫。


    不知是憋得,還是嚇得。


    長寧侯心裏清楚,那些證據不是假的,他父親做了天怒人怨的事,用戶部尚書一家人的血鋪就了長寧侯府的錦繡前程。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但父親因為愧疚重病,說漏了嘴,他侍疾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些“贖罪”、“該死”之類的話,但他沒上心,隻以為父親病中糊塗。


    今晨朝會,當那些證據甩到他麵前,他一下子就想起父親臨去時惶恐後悔的樣子。


    如今聽得裴樾明提起前任戶部尚書,長寧侯體會到了父親當年的恐懼。


    那麽多條人命,那麽多冤魂,都在看著他,看著他長寧侯府。


    更不要說這間審訊室曾經關過前任戶部尚書,長寧侯驚懼之下,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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