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開上前一步,將皮球踢給慶安帝:“兒臣但憑父皇做主。”


    慶安帝麵色微沉,餘光瞥見禮部尚書佝僂的脊背,忍下心中翻滾的怒氣,沉聲道:“吾兒大了,是該選妃了,隻太子妃人選事關重大,不可妄定,此事朕需仔細斟酌。”


    眼見禮部尚書還有話說,慶安帝搶先道:“朕乏了,退朝。”


    雲開冷眼看慶安帝避之不及的樣子,心中嗤笑。


    接下來兩天,慶安帝對選太子妃一事隻字不提,獨慶貴妃以東宮後宮無人為名,送了兩名美婢入承祚宮。


    雲開收下兩人,將其安置在攜芳閣。


    太子妃一事算雲開對慶安帝的試探,事實證明,他果然心懷鬼胎。


    太醫對裴樾明的病態度奇怪,雲開那時就有所懷疑。


    隻是內情不明,尚不知裴樾明是何打算,雲開不好輕舉妄動。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事關裴樾明的病,慶安帝必定十分關注。


    禮部尚書連日上書請封太子妃,雲開故意留中不批,果不其然,禮部尚書當堂提及此事,慶安帝想當做不知也不行。


    慶安帝當日語焉不詳,如今又著慶貴妃送美婢入東宮,看來是一點也不願意裴樾明有個身份尊貴的太子妃。


    他如此煞費苦心,雲開怎麽能不承他的情?


    *


    乾安宮。


    “人太子收下了嗎?”慶安帝問道。


    那日來承祚宮送補品的王內侍迴道:“殿下收下了。”


    慶安帝緊繃的麵色驀然一鬆,勾了勾唇,笑道:“太子年少慕艾,自然喜愛美人。”


    王內侍笑道:“可不是,殿下二話不說就收了兩位美人,可見心中是極滿意的。”


    他試探著開口,“如今殿下身邊有可心人伺候,太子妃一事,陛下也可慢慢為殿下挑選。”


    慶安帝混濁的眼中滿是笑意,“朕自然要為太子好好思量。”


    王內侍眼見慶安帝一副為愛子考慮的慈父模樣,腦海中不知怎得想起了前幾日發生的事。


    “太子如何?”那日他剛奉旨前往承祚宮送藥得返,侍奉了多年的主子沉沉開口,既緊張又期待。


    他忽覺後背一涼,謹慎開口:“太子殿下一如往常,神思清明。”


    話音剛落,帷幔內飛出一盞玉碗,砸落在他腳麵上,皮膚一瞬間失去知覺,滾燙的湯水濺起,洇濕了衣服下擺。


    他伏在地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陛下恕罪。”


    帷幔中人沒有說話,他聽著天子粗重的氣喘聲,滿心恐懼。


    他心中閃過什麽,卻又不敢置信。


    這一刻,他感受到天子身上散發著的無盡殺意,那個憑借太子鐵血手段上位,自己盡收仁德美名的天子,展現出與他平日性情極不相符的殺伐之氣。


    他更加貼近地麵,連唿吸都停了幾息。


    此事過後,慶安帝很快恢複如常,甚至詢問過他的傷勢,可王內侍卻再也沒有從前侍候慶安帝的心境。


    他感受到天子有意無意向他傳遞出的“他並不滿意太子這個兒子”的信息,體會到的不是得到天子信任的喜悅,而是濃厚的恐懼。


    他覺察到帝王仁慈表皮下深藏的冷漠,哪怕對象是親生的骨肉,一旦不順天子心意,也會被無情拋棄。


    他覺察到天子近來深深壓抑卻不自覺流露出的焦慮和急切,知曉風雨欲來。


    所有的迴憶和猜測如潮水般散去,王內侍看著天子臉上的笑,也跟著笑起來,彎下身子奉承:“陛下聖明。”


    *


    東宮收下兩名美姬,陛下又透露出為太子仔細擇選太子妃的心思,朝堂上自然沒人再不識趣去提立太子妃的事,哪怕固執如禮部尚書也在同僚的勸阻下噤聲。


    此種結果甚合雲開心意,省得亂點了鴛鴦譜,到時無法和裴樾明交代。


    下朝時她心情頗好,直到有內侍通稟,言稱大理寺少卿謝玄求見,雲開臉上的笑才收斂。


    謝玄雖呈了辭表,卻沒得到慶安帝同意,仍領著差事,因此內侍還叫著他的官職。


    “傳他進來。”


    不多時,謝玄出現在雲開麵前,和前幾日相比,他雖然衣著幹淨,頭發也做了打理,但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頹廢卻更加重了幾分。


    “臣今日特來向殿下請罪。”謝玄撩開衣袍,直直跪地。


    不等雲開說話,他徑自說道:“罪臣未經殿下允準私自迴京,還請殿下降罪。”


    “這都過了幾日了,你才想起來向孤請罪?”雲開故意發難。


    謝玄麵不改色。


    “罷了,你今日來,不單單是為了請罪吧,有話直說。”雲開語氣沉沉。


    “罪臣請殿下將靈州徐家滅門案交給罪臣處理。”謝玄道。


    雲開挑眉,“你的消息倒靈通。”


    徐家滅門案是今日才傳迴玉京的,事涉靈州江家,地方官員不敢輕易做決斷,因此將此案上呈,懇請朝廷派人前往靈州解決此案。


    今日謝玄來求此案,看來是阿魚的事有了重大進展。


    雲開隻當不知,繼續道:“你要這個案子做什麽?若沒個合理解釋,孤不會同意。”


    謝玄沒打算隱瞞,朝雲開做叩首大禮,直起脊背後道:“幸得殿下當日點醒,才使罪臣不至釀成大錯,罪臣之妻確為奸人所害,線索與靈州江家有關,罪臣此去正是為了查清此案,以慰亡妻在天之靈。”


    雲開被謝玄一口一句亡妻驚到,隱在袖管中的手不自覺收緊。


    謝玄雖然精神不濟,藏在骨子裏的本能卻沒忘,覺察到雲開一瞬的驚訝,他出言解釋,“在罪臣心中,她一直都是我的妻。”


    他不願任何人再輕慢她。


    雲開不置可否,“你若離京,小嫂...”


    在謝玄灼灼目光下,雲開不得不改口,“表嫂的後事怎麽辦?海州你不去了?”


    “此事尚未查清,罪臣恐打草驚蛇,欲先將她安葬,等一切事了,再帶她迴海州。”謝玄解釋。


    雲開在心中咀嚼打草驚蛇這個詞,心知謝玄定是對躲在國公府暗處的手有所察覺,遂安下心,看向謝玄,一字一句道,“孤準了,表哥,望你一定為表嫂昭雪。”


    謝玄正色,鄭重叩首,“謝殿下,罪臣一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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