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灣村臨近小葉河,每年夏天河裏漲洪水,都帶來很多東西,村民帶著長長的禾叉站在河道彎曲處撈浮柴,有人撈過黃梨木,有人撈過一頭母豬,有人撈過首飾盒,最稀奇的是,自梳不嫁的繡婦王秀妹撈了一個女嬰。


    女嬰頭發稀疏,瘦得跟老鼠似的,哭起來也是小老鼠似的哼哼唧唧,若不是那點哭聲,王秀妹還以為她沒氣了。


    不少人勸她:“男嬰養大還有點用,女嬰隻會白白浪費米糧,扔迴水裏吧!”


    王秀妹抱著軟綿綿的孩子,看著她雙目緊閉隻有眼睫毛微微抖動,心裏忽然裂了條縫,道:“不扔!老天爺讓這娃不死,便是讓我養她。”


    她給女嬰起名來來,將不多的米碾成粉,給來來熬米糊吃,還隔三差五厚著臉皮找有奶娃子的婦人討奶喝:“她三嬸,給來來幾口吧,一口也行。”


    婦人們多半抹不開臉麵,給來來幾口奶喝。別看來來跟小老鼠似的,吸起奶來可兇了,竟把婦人咬出血,喂一個咬一個,從此再無人敢給來來喂奶。


    王秀妹隻好賠笑臉道歉,賠醫藥費。她教訓來來:“人家好心給你奶喝,你還咬人家,沒良心的!”來來似乎不高興了,一口咬在她手指上,很難才拔出手指,指頭上血跡淋漓。


    這娃的脾氣,可真大的,王秀妹哭笑不得,跟她說強脾氣要不得,要改。


    鄰居馮大嫂說王秀妹自討苦吃,四五十歲了,一個人吃喝多逍遙自在,非要撿迴來個狼娃子,這迴可好,一把屎一把尿,累得頭都禿了。


    王秀妹笑笑不說話。


    帶來來,累是累,可望著她兩顆黑葡萄似的的大眼珠,摸著她骨頭下的肉漸漸充盈,她從小老鼠似的哼哼唧唧到豪放派的嚎啕大哭,一天一個模樣,王秀妹心裏有說不出的滿足。


    來來開始走路了,不像別的孩子學走路一步一步地蹭,她跌跌撞撞,跑得飛快,砰,撞了椅子腿,啪,撞倒了小桌子上的碗碟。


    “哎呀,小心,來來小心!”王秀妹連忙去護著她,來來撒著小腳丫,在屋子裏到處跑,哪裏攔得住。


    王秀妹發現一個問題,來來雖然有一雙大眼睛,但眼珠子上蒙著一層半透明的膜,視力似乎時好時壞,有時候看得見避開桌椅,有時候看不見,直接撞上去,兩條小腿上一塊一步淤青,紅紅黑黑。


    她帶來來去看同村的大夫,大夫歎氣,說來來眼睛不中用的,往後隻會越來越嚴重,甚至瞎掉。


    不僅如此,來來長到三歲了,從來沒口齒伶俐地說過話,餓了急了,偶爾含糊不清發出類似喔喔或者啊啊的聲音。


    到五歲時,來來徹底瞎了。別人都說,來來又瞎又啞,又不聽話,完全是個廢人,養這樣的娃有什麽用?


    王秀妹也後悔,後悔的是自己沒能早些發現來來有問題,如果早些帶她去看大夫,也許來來就不是今天這模樣。


    事到如今,她隻能加倍對來來好,到鎮上寄賣繡品時,也帶她在身邊,跟她說日月星辰、山川湖泊、花草樹木、飛蟲走獸、樓台亭閣。


    她說她的,來來玩自己的,根本沒聽在耳朵裏,可她還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心裏想著,也許有一天她聽進去了呢。


    來來喜歡聽到馬車車輪轆轆轉動的聲音,有時候蹲在街邊,一聽便是一個下午。王秀妹叫也叫不聽,扯也扯不走,幹脆拿出帕子絲線,一麵陪她一麵繡花。


    天快黑了,她收拾好東西,將來來背在背上,哼著歌兒往家裏趕,哼著哼著,來來睡著了,發出微微的唿吸聲。王秀妹望著天上點點繁星,往上托了托來來的屁股,心裏美滋滋的。


    村裏的孩子都不喜歡來來,一來聽說過她小時候喝奶狠狠地咬自己娘親,二來覺得來來是個廢人、累贅,不和她玩,有時候還朝她扔石子。


    奇怪的是,來來明明是個瞎子,卻總能避開扔過來的石子,仿佛身上長了一百眼睛似的。


    有幾個孩子不相信,站在不同方向,同時將一大把沾了濕牛糞的石子朝來來砸過去。來來整個身子像黃鱔似的,左扭右扭,在石子裏穿梭,身上衣服幹幹淨淨的,一點牛糞都沒粘上。


    在場的孩子都驚呆了,有個小孩戰戰兢兢問:“來來,她該不會是黃鱔精或者蛇精吧?”


    “嗐,說什麽呢,就算是妖怪,也想過點好日子吧,怎麽會變成瞎眼妖怪?”孩子頭禾禾不以為然。他承認來來很古怪,但不承認來來會是妖怪。


    孩子們想了又想,想了很多捉弄來來的法子,都被她一一躲過,毫發無損。


    禾禾不得不改變了看法,來來身上似乎有種神奇的魔法,比明眼人還厲害。他想出個損人的法子,要試探來來是否真的由妖怪變化而來。


    孩子們趁王秀妹在煮飯,抱走了來來,將她帶到村口大榕樹下,放在池塘邊,說:“來來,你瞧,前麵池塘裏的荷花多美啊,要是你摘一朵迴來,我們就和你一起玩。”


    那口池塘,是方圓十裏最大最深的池塘,逢年過節會闔村分魚,有時候能網起幾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大魚。


    靠近大榕樹這方向的半邊池塘,種滿了蓮藕,這時候正值五月底,荷葉田田, 荷花開得紅豔豔的,風一吹,荷葉荷花搖搖擺擺,可美了。


    來來明明看不見,卻朝著荷花方向仰起頭,胸膛一起一伏,似乎在盡情吸取飄來的荷花清香。


    “下去吧你!”禾禾在背後一推,來來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一般孩子掉下水,定然驚慌失措,拚命掙紮,四處扒水,誰知來來掉下去後,毫無掙紮撲騰的跡象,隻看到平靜的漣漪一層層向外擴散。


    禾禾渾身汗毛倒豎,來來該不會從未下過水,整個人嗆暈在水底了吧?他連忙跳入水中,潛下塘底,去摸來來,但是摸來摸去,都沒找到來來。


    他浮出水麵,正要招唿夥伴們一起下水尋找,卻聽到岸邊的小夥伴們拚命鼓掌歡唿:


    “哇,來來厲害,好厲害!”


    他扭頭一看,來來正浮在他旁邊不遠的水麵上,露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和幾朵荷花,她手中拎著另外一個小夥伴的後衣領。


    原來,來來下水後立刻潛水遊過去,摘了荷花又潛水遊迴來,恰好有個小夥伴站在大榕樹樹枝上看熱鬧,一不留神掉下水中,被來來拋掉荷花,撈了起來。


    池塘那麽大,難為她第一次下水便如此出色,救人也好不慌張,真是天生的遊水好手。


    禾禾雖然驚訝,但很快接受了,畢竟來來救了人,沒什麽壞心眼,就算她是妖怪,也認了。


    他從池塘邊上挖了一大塊泥巴,摔摔打打,捏成一隻舞獅的獅子頭形狀,有大大的腦門大大的眼睛和大大的嘴巴,塞到來來手中:“從今天起,你和我們一起玩!”


    來來摸了摸,很開心地咧開嘴笑了。


    當天晚上,被救孩子的爹娘帶著禮物前來道謝,王秀妹這才知道來來下水救人的事情,說鄉裏鄉親的,不要見外。


    客人們走後,王秀妹板著臉,喝令來來靠牆站著,拿出藤條,狠狠打在來來的掌心上,說:“讓你能,讓你下水!”


    她一連打了三下,來來兩隻掌心都高高腫了起來,卻還站得直直的,嘴巴抿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王秀妹拋下藤條,緊緊抱住來來,淚水啪嗒啪嗒掉在來來掌心上:“來來,你下迴別下水了,讓別人救,你要是淹死了,娘怎麽辦?”


    她有種說不出的害怕,來來自水中來,該不會被水收迴去吧?養了五年的孩子,怎麽舍得她出半點意外?


    來來伸手去摸她的臉,笨拙地擦拭她臉上的淚水。


    “娘,不哭,不哭!”


    王秀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來來會說話了?這幾年來,來來從來說不清楚一個字,她盼了又盼,夢裏夢外都盼著來來能喊自己一聲娘。


    她無數次安慰自己,都說貴人語遲,來來在洪水中都大難不死,定然是個貴人,也許明天,或者後天,來來就開口了。


    她卻沒想到,來來居然被自己狠狠打了,還那麽貼心地安慰自己不要哭。


    王秀妹淚水湧得更兇了,她唿唿吹著來來的手掌,不住地道歉,說自己打痛來來了。


    從那天起,來來從啞巴變了話嘮,一天到晚叭叭叭說個不停,誰都沒她話多,誰都沒她話甜。她看不見,單憑腳步聲,便認出了經過旁邊的是誰,脆生生地打招唿:


    “二娘,這麽早你挑水去澆菜呀,整個村子就數二娘最勤勞了!”


    “振榮叔,你剝了這麽重一擔甘蔗葉迴來了呀,真能幹!我嬸子一定做了好吃的犒勞你!”


    ……


    她不僅話多話甜,還懂事乖巧,她跟王秀妹說,自己會水,但不會一個人下水,一定有禾禾哥他們陪著才下水。


    大池塘每年都會淹死幾個背著大人偷偷下水遊泳的孩子,自從有了來來在池塘邊溜達,再也沒孩子被淹死過,她甚至救過兩個突然抽筋的大人。


    六月底一個深夜,河堤缺堤發大水,洪水淹到村前,一片白茫茫,連大榕樹都被淹了半棵。


    不知怎的,來來最先發現了,一麵高聲嚷嚷發大水啦,一麵當當當敲響家裏的破銅盆,驚醒了全村人。


    大家拖家帶口,挑豬趕牛,連同穀米一起避到村尾最高的山崗上,這才逃過一劫。


    盲女來來,成了春灣村的寶。


    大家都說,王秀妹這娃,撿得值。


    誰遇見了她,都大聲喊一聲來來,捏捏她的小臉蛋,或者往她手裏塞點好吃的。


    鄰村有個陳老四,在縣城酒樓裏當跑堂的,聽聞來來的各種事情後,覺得來來不簡單,要是弄到城裏去,給達官貴人們耍幾招,豈非銀子嘩啦啦地來?


    他專門看準來來在大池塘邊的時候,拎著一大盒糕點去跟王秀妹商量,剛說想買來來,便被王秀妹揮動掃帚攆了出去:“來來是我命根子,多少錢都不賣!”


    “哎呀,王家妹子,你一個人,日繡花夜繡花,能掙幾個錢?我給你這個數,呃,十兩!不不不,二十兩,三十兩!夠你養老送終了!”


    王秀妹不管他怎麽說,把他攆出去,糕點也扔出院外,朝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呸,一千兩都不賣!”


    禾禾聞訊,領著其他孩子趕過來,從路上抓了牛糞朝陳老四砸過去,糊了他一身臭烘烘的。


    “哼,不識寶,你們給我等著,等著!”陳老四狼狽逃竄,連糕餅也忘記拿了。


    “大家記住這個人,往後他一進咱們春灣村,就砸他!” 禾禾下令,其他孩子紛紛答應了。


    “秀妹姑姑,他的糕餅!”禾禾撿起糕餅盒,給王秀妹。


    王秀妹不收,說壞人壞心肝,千萬別吃他的東西,以免也壞了心肝。


    禾禾想了想,點點頭,將糕餅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不能吃了。


    陳老四其實就躲在附近斷牆後麵,見小孩子糟蹋了他精心配置的糕點,暗暗可惜。


    原來糕餅裏麵下了相思子磨成的粉末,若是王秀妹吃了,定然中毒,輕則頭暈嘔吐,重則喪命,到時候來來還不是手到擒來?


    既然王秀妹把來來當眼珠子似的不肯放手,陳老四隻能從來來本身下手了。


    經過一場牛屎仗,春灣村的孩子基本都認識了陳老四那個壞東西,一看到他就罵,就扔石子,陳老四沒辦法直接靠近來來,收買了賣針頭線腦的錢婆,讓她去接觸、討好來來。


    錢婆準備了一堆糖果蜜餞之類小孩子愛吃的零食,到村口大榕樹下分給孩子們,說來來長得乖,給她雙份。


    本以為很好哄,誰知來來不要,說娘不讓吃,吃多了蟲蟲咬牙齒,禾禾也不準其他孩子拿,說無緣無故送零食,不是騙子就是拐子。


    來來一聽,嚇了一跳,連忙躲在禾禾背後,其他孩子也紛紛把剛領到的零食還給錢婆。


    錢婆氣得半死,表麵還得堆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道:“哎,這些東西本來是買給我乖孫的,他到外婆家裏去了,東西又放不久,你們不吃,豈不白白浪費了?”


    “拐子向來都是這麽騙小孩的!”禾禾一聲令下,孩子們帶著來來跑了。


    錢婆跟陳老四匯報後,說如今的小孩醒目得很,不好騙了。


    陳老四勸她稍安勿躁,繼續去,多去幾趟,小孩子們習慣了她的出現,慢慢就不懷疑她了,而且最好帶著孩子去,孩子不會防備孩子的。


    錢婆帶了自己的孫女過去和孩子們一起玩耍,她孫女年紀小,膽子也小,看到來來就哭,更別說和來來一起玩了,無論怎麽哄,都不成功。


    錢婆氣得半死,問孫女,來來又沒三頭六臂,怎麽就怕她了?


    孫女說,來來好可怕,在水裏跟大魚似的,再問,說來來身上有鱗片,密密麻麻的。


    錢婆聽了心裏也七上八下的,夜裏不斷夢見有人在窗外咆哮,要挖她孫女眼珠子補給來來。


    錢婆醒後,忍不住瞄了眼窗外,結果窗外果真有雙藍幽幽的大眼睛,比大海碗還大,嚇得她頓時昏了過去。


    醒來後,錢婆趕緊跑去找陳老四,誰知短短幾日,陳老四瘦到皮包骨頭,躺在床上起不來,說自己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惡龍盤在自己屋頂,咆哮著要挖掉自己眼珠子。


    兩人都認為,來來真的不簡單,不敢再打她主意了。


    那年夏天,跟往年不一樣,一點雨都沒掉過,第一季水稻收割後,農田曬得幹涸龜裂,哪來的水種第二季水稻?


    沿河的人都挑水澆田,小葉河淺了,窄了,變成一線水。


    鄉親們急得半死,繼續從大池塘裏挑水,可田真的太幹了,一桶水澆下去,滋一聲便沒了。大池塘的水,僅僅保證了秧田裏的秧苗繼續成長,若是要正常插秧,沒有足夠的水根本不可能。


    大池塘的水很快淺了,半塘荷花失去了水的維護,搖搖欲墜,數不清的大魚奄奄一息,擠成一團,在泥沼裏鑽來鑽去。


    終於,大池塘也幹了,荷花枯了,村裏最深最古老的大水井,也隻剩下淺淺一層水,村裏人每家每戶輪流排隊,按人口分配井水。


    有人忽然發現,王秀妹院子裏竹子和草都綠油油的,無一絲幹枯的跡象。有人說她半夜跑去水井偷水了,但更多了解王秀妹的人都相信她不可能幹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


    有老人說,王秀妹院子地下可能泉眼,一聲令下,全村青壯男子跑來挖井,挖了很深很深,都沒挖到什麽泉眼。


    有人想到了來來的奇異,撲通一聲跪倒在來來麵前,請她出手,救救大家。


    來來嘴唇微張,正要說話,被王秀妹一把扯到了身後,王秀妹道:“你別怕,凡事有娘在。”


    禾禾也站到了前麵,說大家看著她長大的,她就一個小孩子,能頂什麽事情。


    話雖如此,禾禾早知道了來來與眾不同。


    前段時間,他曾經潛入大池塘底摸螺螄,看到來來躺在荷梗與水草間,以為她溺水了,連忙過去救她,一過去才發現,來來手腳密密麻麻的蓋滿了鱗片,在他觸及的那一瞬間,鱗片全部不見了,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王秀妹家院子裏竹子和草為什麽依舊青翠,那是有原因的。


    禾禾曾經夜裏偷偷藏在王秀妹家院子角落的瓜棚裏,看到有大龍踏雲而來,從天而降,落到地上,化為一個雍容華貴的美人,走到窗前,帶著哭音,央求王秀妹把女兒還給自己。


    “不還,早前你做娘的幹什麽去了,丟下她小小一個嬰兒在水裏,要是有什麽冬瓜豆腐,你往哪裏哭去!”王秀妹態度很堅決,不還。


    美人說,那是有苦衷的,迫不得已才丟下她。


    來來是龍的女兒,若是她跟親娘迴去了,便再也不可能在春灣村生活了。禾禾舍不得這個朋友,替王秀妹隱瞞了來來的身份,哪怕他自家的田也幹了。


    然而,更多的村人跪了下來。


    沒什麽比秋天顆粒無收更令人恐懼了。


    他們都相信,隻要禾禾出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幹旱問題。


    “禾禾,你就幫幫大家吧!”


    “禾禾,求你可憐可憐我們吧!”


    ……


    越來越多的人出言懇求,王秀妹撲通一聲,也要向他們下跪,卻被身後的來來拉住了。


    “你們起來吧,我幫!”


    來來話音未落,整個人往上飛起,王秀妹與禾禾伸手去拉,哪裏拉得住。


    來來迴過頭來,睜開了眼睛,兩隻眼珠子黑亮發光,神采奕奕,比寶石還漂亮。


    禾禾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他想起了一個詞語——畫龍點睛,又想起大人們舞獅前給獅子點上眼珠子。


    他寧願從未見到來來的眼珠,來來繼續和大家在一起玩耍。


    來來笑著說:“娘,禾禾,原來你們長這樣!”


    王秀妹心如刀割,隻喊了一聲來來,便癱倒在地。


    禾禾去扶她,哪裏扶得起。


    來來身子一扭,化為長龍,往高空直射而去,衣衫徐徐飄下,落在王秀妹身上。


    “來來!”


    伴隨著王秀妹的哭喊,天空中劃過幾道閃電,照花了大家的眼睛,再也看不清長龍的身影,繼而雷聲炸響,雨水嘩啦啦澆下。


    沒人歡唿,所有人都靜靜站著,讓雨水澆了一頭一身。


    所有的農田都變成了上好的水田,隨時可以犁田、耙田、插秧,不知為什麽,匆匆插好秧後,所有人都在等。


    來來再沒出現。


    王秀妹傻了似的,坐在屋門口,手裏緊緊握著來來最後甩下的衣衫。


    禾禾帶著一群半大孩子,在她麵前唱歌,玩把戲,都沒能讓她笑一笑。


    又過了兩天,王秀妹忽然敲響了家裏的破銅盆。


    當,當當,當,當當。


    春灣村的人紛紛湧到王秀妹家裏。


    王秀妹說,來來給她托夢了,她無令施雨,違反了天條,被剝去一身龍鱗,囚禁在小葉河邊龍首山山頂,離河十裏遠,但山高百丈,讓她永遠喝不到河水。


    “鄉親們,求求你們,幫幫來來吧!”王秀妹聲嘶力竭地喊。


    有人遲疑地道:“是夢?”


    “不是夢,是來來告訴我的,隻要大家幫忙,挖一道渠,讓河水流到龍首山,她連續三日澆到河水,就有力量衝破枷鎖,就能出來了!”


    禾禾第一個站了出來:“我挖!”


    “嗐,小孩子別胡鬧,我們挖!”其他鄉親紛紛站出來。


    “挖!”


    “救來來!”


    ……


    一時之間,吼聲震天,王秀妹感激不盡。


    龍首山山頂前兩日大雨過後,果然有霹靂從天而降,炸裂了山頂一塊大石頭,劈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長龍狀,來來果然被困在龍首山山頂。


    春灣村的村民說幹就幹,大人挖渠,挑土,引水流到龍首山,老弱婦孺煮飯,送飯送水。


    附近村民逃過旱災,也對來來感激不盡,過來幫忙,就連之前打過來來主意的陳老四也扛著鋤頭來了。


    但山高百丈,水往低處流,如何讓河水流到山頂,不斷澆她三日?


    鄉親們說,河水已經到了龍首山,挑水上山,澆她,不間斷地澆她三日,來來為了我們,連娘都拋下了,連命都不要了,難道大家還不能為她做點事情嗎?


    於是,有人山頂挖池子,有人挑水上山,有人搬長龍大石頭下池子。


    幾千人忙碌了五天五夜,長龍巨石終於被推進了大池子裏。


    經過三天三夜的浸泡,長龍巨石一點一點泡軟了,化了,長龍漸漸小了,不見了,最後隻剩下小姑娘來來,站在水中,露出一個頭,朝大家微笑。


    來來又迴到了春灣村,和來來他們一起玩耍,眼睛有時候開,有時候閉,大家都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有了水渠,水多泄洪,小葉河再沒發過大水。


    所有人都說是托來來的福氣,來來認真地說不對,是大家自己挖的水渠,是大家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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