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初年,在山東省濟寧府的徐龍鋪裏,有個李姓的七旬老漢,人稱李老爹。


    這李老爹包了一手的好餛飩,餛飩十裏飄香,走過路過的人都忍不住要吃上一大碗。


    “老李餛飩”的金字招牌就這樣迎風招展了十八年。


    李老爹不隻為人和氣,還是個笑麵虎。雖然上了年紀,可來往行人見了他的笑臉,仍覺得身心愉悅,攀談之間免不了掏出腰包裏的散銀,叫上一碗噴香的餛飩。如此一來,李老爹的生意一直很紅火。


    可是,讓人想不通的是,老李餛飩館卻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變成了一堆焦炭,連李家的幾口人也人間蒸發。


    有人說,都是因為李老爹的兒子不想子承父業,老爹一氣之下才燒館走人。也有人說,是老爹的仇家找上了門,燒館絕對是為了毀屍滅跡。


    眾說紛紜真是難以定論。知府大人也派了不少官差去明察暗訪,可一番折騰下來仍是毫無頭緒,最後不得不把這宗案件束之高閣。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呢?


    說起“老李餛飩”的由來,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就算是村上的老人,也沒幾個人知道。原來,這李老爹年少時,卻並非是個好定性的人。


    李老爹本名喚做李霸天,年少時曾是濟寧府裏響當當的混球。偷雞摸狗、欺男霸女、喝酒賭錢,這些他一樣也不沾。可他為什麽卻被人稱作混球了呢?


    他混就混在“嗜殺成性”,除了沒朝人動過刀子,相傳當時十裏八村凡是能喘氣的活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甚至是藏身地洞裏的,一個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李霸天似乎天生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隻要是被他盯上的活物,一準活不過三天就得去見閻王。因此,濟寧府上下的百姓見了他都躲得老遠,很怕自家的活物被他惦記上。


    年少時的李霸天專喜宰殺蟲鳥魚獸,整日在野地裏耍,他還將抓來的活物盡興烹煮。


    廚藝大漲之後,他暗暗發誓,定要尋得世間最美味之物。若偶遇奇味珍饈,他還特意將其做成肉脯,私藏起來待日後與他物做比。


    眼看李霸天年及弱冠,可他卻沒有絲毫罷手跡象。更可氣的是,他還把魔掌逐漸伸向了鄉鄰。不少村民因雞犬不寧忍無可忍,便去找李霸天的爹娘理論。


    霸天爹娘都是尋常百姓,老實本分又不多言多語。二老也不知為何,自己會生出這樣一個“嗜殺”的吃貨來。


    見兒子惹了眾怒,二老自然心中不安,可他們多半時候抓不著兒子的蹤影。


    在村民們七嘴八舌的建議下,霸天爹娘為了讓兒子能安穩下來,便請了個媒婆開始給兒子說親。不幾日,媒婆興衝衝地跑來告訴李家,鄰村有個姑娘願意出嫁。


    一聽到這個好消息,霸天娘就趁著兒子在家的時候,苦口婆心地勸說霸天。讓他爹娘想不到的是,霸天竟欣然答應了這門婚事。


    故此,霸天爹娘喜出望外,即刻為兒子籌辦婚禮。說實話高興的何止李家上下,連整個濟寧府都為之歡唿雀躍。


    霸天的婚事辦得那是相當隆重。可是,就在洞房花燭夜後的第二天,霸天就成了孤家寡人。


    原來,洞房夜霸天與新娘雲雨作罷已近天明。他對這個枕邊人甚為滿意,便決定親自下廚,為愛妻做一頓飯菜。


    可新娘看到菜品後,卻瘋也似地光著雙腳,頂風冒雪跑迴了娘家。


    有人問起原因,她滿臉驚恐的迴味道:“他比畜牲還可怕。”


    霸天他爹無論如何相請,新娘子都沒再踏進李家的大門一步。


    霸天做的到底是什麽菜呢?卻是他多年來私藏的各種蟲獸肉脯。他本想讓愛妻品嚐一下世間美味,還興奮地指指點點,告訴妻子這些都是什麽蟲什麽獸。可沒成想,卻直接把妻子嚇得魂飛天外。


    這件事直鬧得滿城風雨,最後李家不得不休妻了事。霸天爹氣到七竅生煙,質問兒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霸天頭不抬眼不睜地聳聳肩,說誰讓老爹當年給他取了這樣霸氣的一個諢名?


    霸天認為,他此生總要有一“霸”才對得起他爹。再者說,新娘膽子也忒小,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還是另覓佳偶的好。


    待風波平息後,霸天依舊如故。他除了在荒郊野外玩耍外,還時常會鑽到村民家裏擾亂。村民們偶爾就會在霸天爹娘麵前牢騷滿腹。


    霸天若一直如此也還好,奇怪的是,不久後不知為何,他突然之間好似變了個人。以往那個上竄下跳的少年不見了,一夜之間他變得鬱鬱寡歡。


    他也不出門去尋活物了,隻靜靜地待在臥房裏對著一坨肉發呆。


    幾個月下來,霸天整個人都消瘦了下去。霸天爹娘先後找兒子說話,問他是否遇到了什麽麻煩,那坨肉又是怎麽迴事。可霸天除了搖頭歎息外,什麽也不講。


    二老見兒子如此這般總不是辦法,思來想去又托別個媒婆給他尋個媳婦。讓人欣慰的是,婚事似乎讓霸天又重新有了活力。


    可事無兩全,就在霸天新婚當天,李家收到了一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禮”。


    霸天曾經娶的第一位妻子誕下了一個女嬰,連臉上的羊水都沒幹,就被送到了李家門口。此時,霸天正在拜堂成親,禮樂聲中不免增添了幾聲嬰兒的啼哭。


    讓霸天爹娘更糟心的是,這個兒媳也和第一個兒媳如出一轍。在新婚三天妻子迴門後,霸天歡歡喜喜而去。


    可不知何故,他卻被嶽丈亂棍打出了門,還強行在休書上畫了押,兒媳也再沒迴來過。


    見爹娘直搖頭,霸天執意讓雙親再給自己尋個媳婦。他表示自己已經痛改前非,絕不會再宰殺任何活物。爹娘見兒子一臉悔改的樣子心生不忍,再次托了媒婆去說親。


    鄰近村人幾乎都知道霸天,沒人肯將女兒嫁給他。媒婆跑斷腿才發現,遇到了難出手的主道。她眼珠一轉,非朝霸天爹多要三兩銀子。


    霸天爹心一橫,將祖傳的玉佩換了十兩紋銀。他從中小心地稱出三兩遞給媒婆,讓她好生看顧個穩妥的姑娘。媒婆見了銀子樂得合不攏嘴,馬上滿口應承。


    媒婆收了銀子,可姑娘家並不好找。可巧的是,她正好有個遠房侄女來投親。媒婆巧舌如簧,三下五除二就說服了侄女,將其嫁給了霸天。


    起初,霸天和第三位妻子如膠似漆,他幾乎每天都為愛妻和爹娘做上一道不知名的佳肴。


    菜雖美味,可霸天爹對兒子下廚總有些不喜。但見兒子兀自歡喜,他也就沒多說話。


    本以為這迴兒子可以安生下來,可霸天爹娘沒想到的是,這個兒媳也隻和霸天過了一個月安穩日子,就開始整日哭哭啼啼、吵吵鬧鬧,甚至連霸天精心做的菜也不再吃上一口。


    一個月後,霸天的妻子便一病不起。媒婆又找上門來,定要李家拿出銀子給侄女治病。她吵吵嚷嚷鬧得雞飛狗跳,霸天爹無奈隻得將家裏剩下的銀子都給了她,媒婆這才幹休。


    李家為了霸天的三樁婚事花光了所有積蓄,又拜媒婆的一張嘴所賜,十裏八村都無人再肯將女兒嫁給霸天。二老都愁白了頭,霸天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每天隻在廚房裏忙乎。


    “君子遠庖廚!”霸天爹終於忍不住向兒子開口道,“隻知灶上功夫,於你又有何益!”


    “食肉而遠庖廚,我不為也。”霸天停下手裏的刀說道,“爹,我惟願做心中所思、心中所想。”


    “如此更無婦人肯與你偕老!”霸天爹又急又氣,“奈何?”


    “妻,助我知我者也。”霸天又低頭做事,“不可強求,不可強求。”


    霸天一共娶了三房,又休了三房。這三房都是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終不成行。本以為他會孤獨終老,可卻偏偏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嫁給了霸天。


    這天天剛破曉,霸天因廚下沒了食材便出門去尋。他正漫無目的地走著,忽聽前方樹林中有嘈雜聲。霸天悄悄走近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林中有一隻碩大的爬行物,正在搖尾扭動。霸天的靠近似乎已被察覺,爬物迴頭望了他一眼,竟扭斷尾巴逃進了樹林。霸天一看到那條斷尾,忍不住大叫一聲跑上前去。


    “竟然是它!”爬物的斷尾處足有一人環抱那樣粗,霸天抱著斷尾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敢問公子因何啼哭?”霸天哭了半晌還沒住聲,不知何時來了個女子上前詢問。


    “姑娘見笑!”霸天止住哭聲說道,“我因不知這是何物之尾,故此而哭。”


    “知與不知有何差別?”姑娘掩麵一笑。


    “天差地別!”霸天騰地站起身道,“此乃世間珍饈,品一口也是難得。”


    “難不成公子想取此物性命?做成珍饈嗎?”姑娘忽然厲聲嗬斥道。


    “姑娘差矣!”霸天抱起斷尾說,“我欲將此尾奉還。”


    原來,霸天不是第一次撿到斷尾,而是第二次。他第一次撿到斷尾,隻知那是一坨肉,並不知其為何物。他割下少許肉來炙烤,竟有迴味無窮的香氣。


    更神奇的是,這坨肉竟能不腐不爛永葆鮮嫩。可是,霸天尋便山林和鄉民家,都沒能找到那坨肉的出處。


    他隻得先將斷尾小心收藏起來,或許日後能有人和他一起甄別出這到底是何物。


    恰在此時,他二次成親。霸天忍不住抱出斷尾給妻子看,妻子卻險些被這坨怪異的肉嚇破膽。她迴娘家後便把丈夫的舉止如何古怪告知爹娘。嶽丈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將霸天轟出門去。


    有過兩次唐突的婚禮後,霸天在與第三位妻子成親後便留了一手。他打算徐徐圖之,將斷尾做成菜品後,再拿給妻子品嚐。他察言觀色,發現妻子並無任何厭惡之情,才慢慢放下心來。


    一經月餘,霸天才開口問妻子,每日所食菜肴味道如何。妻子大讚他廚藝精湛,非要丈夫告訴她,到底是什麽肉竟會如此美味。


    見妻子如此歡喜,霸天忍不住道出了實情,還將斷尾再次抱出來,讓妻子仔細看過。可當妻子看過斷尾後,當即嘔吐不止,沒過多久就一病不起。


    說到此處,霸天長歎一聲。他花了十來年時間,宰殺過無數生靈。本以為定會從中選出珍饈,可他沒想到,最可口的美味並非由屠戮所得,而是撿來的一塊肉。世間之事真是難有定數!


    霸天已決定不再宰殺任何活物,想那爬物定是見到自己後忍痛斷尾而逃,他才如此痛哭,想將斷尾奉還給爬物。姑娘聽罷霸天的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斷下的尾巴,還豈能重新接上嗎?”姑娘笑道,“那物是條蜥蜴,天生有斷尾再生之能,公子不必掛慮。”


    “姑娘怎知那物是蜥蜴?”霸天一聽喜上眉梢,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上前一把抓住姑娘的玉手,“難不成你不怕它嗎?姑娘姓甚名誰……”


    姑娘姓尤,單名一個一字,本不是濟寧府人。因賴姓夫家強娶入門,她趁機逃出夫門。正無家可歸之時,她巧遇霸天在林中痛哭,因此上前搭問。


    霸天是濟寧府裏的人,卻不曾聽說還有個賴姓人家,可尤一姑娘既然無家可歸,也不能讓她獨留荒郊野外。於是,在霸天的盛邀下,尤姑娘來到了李家。


    尤一就是霸天的第四房妻子,夫妻二人得以相守二十載,可他們膝下卻再沒得半個兒女。二十年來,在上的二老相繼入土為安,在下的千金也嫁做人婦。


    霸天已年逾半百,確如他自己所言,後來都不曾再宰殺任何活物。在尤氏的極力勸說下,他將女兒出嫁時得來的聘禮換做盤纏,自此棄“霸天”二字不提,單稱李老爹。


    他和妻子尤氏來到了偏遠的徐龍鋪開起了餛飩店,美其名曰“老李餛飩”。尤氏精心調製出來的餛飩餡香飄百裏,不到一年就讓“老李餛飩”成了家喻戶曉的金字招牌。


    讓李老爹更開心的是,自己在知命之年竟喜得了個犬子。他給愛子取了個好生養的名字喚做李阿郎,願他別步自己的後塵老想著“霸”字,而能做個性情柔和的翩翩君子。


    李老爹在阿郎三歲時,就給他請了個教書先生。見小阿郎搖頭晃腦地讀書,規規矩矩地走路,沒有一點自己兒時的淘氣樣,李老爹滿心歡喜。


    就這樣,一晃眼又是十八年。老李餛飩依舊紅火,阿郎也已經長大成人。阿郎幾次科考都未及第,李老爹琢磨著讓兒子來接手餛飩館,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按理來說,李老爹也到了該安享晚年的年紀。可阿郎一聽老爹要讓他做餛飩,頓時心生不悅。他一口迴絕了老爹,還說已約了友人,要一同去濟寧府尋個差事做做。


    “阿郎,咱家的餛飩館開了二十來年,不說腰纏萬貫,也比常人多了百倍家資。”尤氏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說道,“你何苦非要出門受罪?”


    “娘!我不想餘生都用來做餛飩!”阿郎頭也不迴地說道。


    “啪!啪!”阿郎挨了兩記耳光。


    “讓他滾!”李老爹眼神淩厲地怒吼道。


    “哼!”阿郎低頭跑出了家門……


    “李老爹!李老爹!”


    李老爹愁悶地迴想著三天前家裏發生的事,他端詳著打過阿郎的那隻老手,竟然還有些麻酥酥的,連客人在叫他都沒聽見。


    “快請進!裏邊請!”尤氏聽到有人叫喊忙從後堂跑了出來,推了一把發呆的李老爹後,就上前招唿客人,“客官,您要來碗餛飩嗎?百裏飄香的大碗餛飩!”


    “真的是你!”客人直勾勾地看著尤氏,猛地站起身來,“沒錯了,李老爹就是李霸天!”


    “你是……”尤氏一臉茫然。


    “相別幾十載,你還是貌若天仙啊!哈哈哈……”客人說著話拍手哈哈大笑起來。


    “你認錯人了!”李老爹拉了一把妻子讓她迴後堂,隨即打斷了客人的笑聲,“沒什麽李霸天!這裏隻有老李餛飩。想來碗餛飩就留下,不吃就請便吧!”


    “好好好!可能……”店裏還有不少吃客都停下筷子看熱鬧,客人掃了一眼,衝著吃客們一拱手,“可能是我認錯人了,列位接著吃餛飩。這老李餛飩可名不虛傳,吃過一碗能賽神仙。老爹!給我來大碗餛飩!”


    “就是就是……吃餛飩吃餛飩……”吃客們見沒了熱鬧,又附和著低頭吃起餛飩。


    李老爹迴到後堂,沒好氣地端了一碗餛飩,走到半路不小心有一隻蒼蠅落進了碗裏,他心不在焉地也沒瞧見。尤氏雖瞧在眼裏,但沒來得及叫丈夫,餛飩就被李老爹端給了那位客官。


    “這可如何是好!”尤氏順著門縫往外瞧,不瞧便罷,這一瞧讓她心中一驚。


    當李老爹放下碗時,那位客官一眼就瞧見了碗裏的蒼蠅。可他並沒大唿小叫,而是不動聲色地假裝低頭聞餛飩的香氣,然後趁人不備快速吐出一條細長的舌頭,將蒼蠅直接卷進了嘴裏。


    “唉呀不好!”尤氏臉色蒼白。


    “你怎麽了娘子?”李老爹迴到廚房,見妻子臉色不對忙上前詢問。


    “沒,沒事,快去端餛飩,客官們還等著呢。”尤氏雖然心裏七上八下,可當丈夫迴來時卻又佯裝淡定。


    “沒事?沒事為何你臉色如此難看?”李老爹見妻子瞥眼望門外的客官,忽然大叫道,“他就是姓賴的!”


    “霸天,”尤氏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禍福終是躲不過……”


    “娘子,我們怕他什麽?”李老爹抱住妻子輕聲說道,“別怕!”


    “你我此生緣分已盡,”尤氏眼含熱淚望向丈夫,“臨別還是如實相告吧!”


    原來,尤氏本是一隻千年蜥蜴精,五十年前她在一次外出覓食時,雙眼隻顧盯住一隻獵物,沒察覺在不遠處還有一隻蟾蜍精也躍躍欲試。


    一蜥一蟾幾乎同時吐出了長長的舌頭,不想二舌竟絞纏在一起,獵物卻趁機逃走了。


    因爭食蟾蜍精與蜥蜴精意外結識,而蟾蜍精對蜥蜴精可謂一見傾心。想他孤身修行了幾千年,道心卻在見到蜥蜴精的刹那碎了一地。


    二物略作寒暄,原來竟還是遠房親戚。蟾蜍精熱情地邀請蜥蜴精去蟾洞做客,一來二往不免熟絡了起來,蟾蜍精便想娶蜥蜴精為妻。可見到蟾蜍渾身上下疙疙瘩瘩,蜥蜴精一點也不願嫁給他。


    蟾蜍精不明就裏,還以為是兩情相悅,對蜥蜴精百般嗬護,甚至寸步不離,夜半還要摟著蜥蜴精的尾巴才能安然睡去。可沒想到,一天夜裏蜥蜴精竟忍痛斷尾後逃離了蟾洞。


    次晨蟾蜍精醒來後,隻見身邊剩一條蜥蜴的殘尾,左右卻尋不見蜥蜴精。一經數天仍不見蜥蜴精的蹤跡,蟾蜍精開始終日鬱鬱寡歡。


    恰逢幾個好友來造訪蟾洞,憋悶至極的蟾蜍精在友人的七嘴八舌下,心裏對蜥蜴精不免生出許多恨意來。他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蜥蜴精的不告而別簡直不可饒恕。


    醉意朦朧中他不知如何竟施了一道惡咒,讓蜥蜴精永受斷尾之痛,除非她迴到蟾洞。友人們都拍手稱快,對蟾蜍精的做法大加讚同。可是,蟾蜍精醒來後卻將此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其實,蟾蜍精自己不知,那幾千年的修行豈是白修的?他無心施下的惡咒已折磨了蜥蜴精五十年之久。


    蜥蜴精雖逃離了蟾洞,可她的法力不及蟾蜍精,無法破除斷尾咒。雖然蜥蜴有斷尾再生的能力,可也架不住每隔幾個月就要斷一次尾巴。


    蜥蜴精平日都在地洞裏休養生息,可一旦到了斷尾之時,她就不得不跑到地麵上。可巧的是,蜥蜴精起初將斷下的尾巴胡亂丟掉,卻無意中被霸天撿到。


    霸天不知撿到的是何物,就將它放在木火上烤炙,卻恁的美味,真是世間罕有。


    蜥蜴精也被香氣吸引過去,當她發現霸天吃的正是自己的斷尾後大吃一驚。此後,她便將斷下的尾巴都深藏地下,不再隨處拋棄。


    她早就中意了霸天,還打聽到了霸天休妻的不少傳聞。蜥蜴精忽生一計,若能嫁做人妻,或可免於被蟾蜍精找到。可她想法雖好,卻苦於不知如何能嫁給霸天。


    沒想到天公作美,恰在蜥蜴精遭受斷尾之痛時,正好被霸天瞧見。蜥蜴精斷尾後匆匆跑進樹林,搖身化作尤一姑娘出來與霸天相見,繼之嫁入李家。


    十八年前,蟾蜍精偶然得知,在濟寧府裏有一個尤大娘,雖年近五旬麵貌卻猶如二八女子。他覺得此事必有蹊蹺,便暗暗去觀瞧,原來卻是蜥蜴精所化。


    想那蜥蜴別名土龍,尤字加一莫不是龍字嗎?蟾蜍精雖見到了摯愛,可她已為人婦,如何再讓她迴到蟾洞?蟾蜍精遠遠看著尤氏卻猶豫不決,可偏偏尤氏也瞧見了他。


    蜥蜴精受了多年的斷尾折磨,心中早已認定,蟾蜍精就是個睚眥小人。她見蟾蜍精找上了門,為了躲避一場腥風血雨,她極力勸說丈夫遠徙他鄉。


    到了徐龍鋪,蜥蜴精尤其喜歡這個地方,隻因地名裏有個“龍”字。她不惜將多年來藏於地下的斷尾做成肉餡,讓丈夫支起鋪麵,開始做餛飩。


    蟾蜍精又是如何找到這個偏僻小村的呢?原來竟是阿郎將他帶來的。阿郎在前一年趕考時途經濟寧府,路過樹林時突然竄出幾個山賊。


    阿郎隻是一介孱弱書生,見了山賊自然慌張無主。情急之下,他扭身就跑,可總覺得自己丟了什麽東西。身後的山賊大叫一聲卻沒有追上來,阿郎兜兜轉轉又偷偷迴到原地,想看看自己到底丟了什麽。


    阿郎迴去後發現山賊不見了,卻有一個白麵書生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不知什麽東西。阿郎走近一看,原來書生手裏拿著的竟是一截尾巴。


    “我還道是我丟了的東西,”阿郎笑著說道,“原來卻不是。”


    阿郎就和書生攀談起來,這書生非是旁人正是蟾蜍精所化。他親眼見到阿郎甩下尾巴後逃之夭夭,正思想這小兒郎怎會有這般能力,阿郎卻又轉了迴來。


    蟾蜍精見到阿郎心生愉悅,隻想和他一結金蘭,還約好待阿郎科考後,就去徐龍鋪的老李餛飩館找他。可阿郎迴到家後,卻因不想子承父業揚長而去。


    蟾蜍精登門想找阿郎,卻一眼看到了尤氏。這才印證了他的猜想:阿郎真是蜥蜴精之子。他心中不勝歡喜,隻想痛痛快快吃上一碗所愛之人親手製作的餛飩。


    現如今,蟾蜍精又在找蜥蜴精並非為別事,而是為了解除當年醉酒時種下的惡咒。


    若不是聽友人提及此事,蟾蜍精當真不記得自己竟如此糊塗。所謂下咒容易解咒難,他必須麵對蜥蜴精方才能解除惡咒。


    尤氏從未見過蟾蜍精幻化人形,故此沒能一眼認出來。可當他吐舌捕蠅時,她確認無疑,這位客官就是蟾蜍精。但她並不知蟾蜍精的來意,為了保全丈夫,便讓霸天速速離去。


    李老爹聽完妻子的一番話後,心中五味雜陳。他以為自己能得尤氏為妻此生足矣,可沒成想,尤氏卻是個妖精。正當他感此生之坎坷時,隻聽得尤氏大喊一聲。


    “龍妹,你用什麽肉做的餛飩?”那位客官淚流滿麵地端著餛飩碗走進了廚房,“我隻吃了一口便心痛不已,莫不是你的肉嗎?”


    “你要做什麽?”李老爹一把將妻子攔在身後,抄起了案板上的菜刀,“休傷我妻,我與你拚了!”


    客官隻把手一揮,卻聽得當啷一聲,菜刀已飛上了屋頂,插進了房梁。李老爹和尤氏不由得大驚失色。


    “龍妹,李老爹,切莫動手!”客官拭去臉上的淚水,“且聽我道來。”


    蟾蜍精就把自己如何不該不顧及蜥蜴精就要娶她為妻,如何醉酒施咒,如何偶遇阿郎,等等事由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最後,默念咒語解除了蜥蜴精的斷尾咒。


    日已西沉,餛飩館裏早沒了吃客。隻剩下蟾蜍精和李氏夫婦。蜥蜴精聽完蟾蜍精的一番話後,望向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許柔情,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


    蟾蜍精言罷轉身離去,李老爹卻推了推妻子,他已看出尤氏也有話想和蟾蜍精說,就讓她跟隨蟾蜍精出門,也好單獨說說話。


    尤氏很感激霸天的一推,她悄悄跟著蟾蜍精出了門。就當她走出十幾步遠時,身後卻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人妖殊途,你隨他去吧!”李老爹在火裏喊道,“我霸天生為食生,死為食死。此生已無憾!”


    “霸天!”尤氏想撲進火海,可一把被蟾蜍精抱住。老李餛飩館就這樣化為了一堆焦炭。


    蜥蜴精最終還是跟著蟾蜍精迴了蟾洞,阿郎也去了洞裏,畢竟他也算是個半妖。經年累月裏,他們都一起在蟾洞裏修行。當然,偶爾也會去人間轉上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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