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龍城西北近百裏,扶寧。


    扶寧不過是河水匯流處的一個河濱小鎮,並無城牆防衛。


    一條彎彎曲曲狹窄土路,從西北而來,從扶寧鎮穿過。


    出扶寧鎮是一條上坡路,通往一處十數丈高的懸崖。


    此處與對岸的懸崖如同一扇半開大門,將紅河水收束至極窄。


    兩處懸崖間,搭著一座懸索橋梁以作通行之用。


    也不過隻是用粗大麻繩連接起來,中間鋪上木板。


    懸索橋梁在風中搖搖晃晃,底下十餘丈二十丈深,就是被收束後洶湧無比的紅河水。


    看起來驚險萬分。


    這個懸索橋梁,是從安南西北向,通往升龍城的最近道路。


    而過河之後大約五六裏路,則是最令旅人望之生畏的坎坷之途。


    這五裏路,除了臨近懸索橋梁之處是從懸崖向下攀爬之外,其餘都在洶湧交匯的紅河邊穀地行走。


    道路泥濘鬆軟,馬蹄一腳下去,能深陷近尺,極難通行。


    靠近路邊不少地方甚至還有沼澤,能幾息之間,將失足踏進來的旅人吞噬。


    道路兩邊,野蠻生長著密密麻麻的紅樹林。


    紅樹林中也是泥濘不堪,除了精熟地勢的安南本地人,其他人極難通過。


    這個地方,就是黎利阮廌,為沐晟選擇的葬身之處。


    隻等沐晟的大軍踏上這條道路,黎利就會讓人在後頭把懸索橋砍了。


    斷其後路。


    此後,盡起紅樹林中的伏兵圍攻。


    身後是無法渡過的洶湧湍急紅河河水,兩側是危險重重的茂密紅樹林,腳下則是泥濘難行的林間小路。


    唯一生路,隻有殺穿層層阻截,從林間小路上逃往升龍城。


    黎利會讓沐晟的五萬滇軍如願殺穿嗎?


    這五六裏紅樹林中的泥濘小路,黎利會布下天羅地網,每一步都是殺機,沐晟的滇軍神仙難救!


    黎利和阮廌要一戰摧毀前來援助的滇軍。


    在困守升龍城的王通心頭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畢其功於一役。


    又兩日後!


    臨近午時。


    延綿兩三裏長的五萬滇軍隊伍,終於到達扶寧鎮。


    兵卒們一個個麵色憔悴。


    從雲南一路而來,跋山涉水,行軍近一個月。


    大軍穿越橫斷山脈,步步山巒疊起,河穀密布,滇軍兵卒早已疲憊不堪。


    沐晟全身盔甲騎在馬上,遙遙看向鎮外懸崖上的懸索橋梁,大聲鼓勁道:


    “兒郎們,再堅持下!”


    “過了這座懸索橋梁,接下來就是一馬平川!”


    “不用兩日,就能到達升龍城!”


    沐晟話音一落。


    猶如給疲乏欲死的滇兵打了一管雞血。


    “噢!噢!噢!!!”


    滇兵們振臂揮舞,發出興奮嘶吼。


    一掃連日行軍的鬱悶。


    而藏身在扶寧鎮中的黎利賊兵細作們,也都跟著興奮起來。


    一個個摩拳擦掌,心頭狂跳。


    隻等著沐晟帶領的滇兵通過懸索橋,就要偷偷上去把繩索砍斷,斷了滇兵的歸路。


    卻沒想到,沐晟一個大喘氣,口風直接變了:


    “兒郎們千裏迢迢行軍,一路辛苦了!”


    “大軍在這扶寧鎮暫時駐紮待命!”


    隨即,一連串命令從沐晟口中發出:


    “將扶寧鎮當地之人全都看管起來,不得走漏一人,以免泄露大軍消息!”


    “先鋒五千人先過懸索橋,加固橋梁,在對岸懸崖上構築防禦陣地!”


    “弓箭手待命,對岸懸崖有事,隨時支援前線!”


    扶寧鎮中的黎利細作大驚失色。


    想要逃走向黎利報信,已經來不及了。


    剛悄悄潛出扶寧鎮,就一一被滇兵射殺。


    片刻之間,整個扶寧鎮被滇軍牢牢把控住。


    沐晟身邊冒出數十人,身背怪異的圓筒狀物事,以黑布包裹遮掩。


    一個個麵相老實巴交,一點不像渾身殺氣四溢的戰場老卒。


    這些人正是出身於純善工坊的匠人。


    領頭之人,卻是神機營參將孫愚。


    以石亨護衛的名義,悄悄跟來了安南。


    孫愚得了朱瞻墡的密令,除非沐晟見密詔仍是執意要帶滇兵迴雲南,否則不可泄露自己國丈身份,以勢壓人。


    孫愚抱拳,恭敬說道:


    “國公爺,我等也去對麵陣地布防,先行一步了。”


    沐晟根本不知眼前的這個不知名參將乃是國丈。


    心中不以為然。


    一點都不信,這些泥腿都還沒洗幹淨的人能有什麽用。


    不過看在這些人辛辛苦苦前來報信,沐晟倒也沒給臉色。


    隻是擺了擺手,隨他們去了。


    就當作給升龍城過來的使者,前線觀戰的機會。


    黎利賊兵會在對麵路途設伏,是這些人從升龍城辛苦趕來,帶過來的消息。


    沐晟本就對入安南協助平叛有些不情不願。


    聞言之下大驚失色,第一反應竟是要帶著滇兵逃迴雲南。


    沐晟其人,軍事才能隻能算是一般貨色。


    隻是運氣實在太好,少年時就深得朱元璋的喜愛。


    屬於氣運加身之輩。


    身為黔寧王沐英次子,原本西平侯的世襲爵位和他毫無關係。


    可先是哥哥沐春英年早逝,沒有留下子嗣,讓沐晟承襲了西平侯爵位和雲南封地。


    之後黎季犁篡位,沐晟和張輔一起入安南平叛,沐晟跟在張輔身邊撿了個大功勞,被封為黔國公。


    還拿到子孫世襲公爵的誥券。


    之後,沐晟在安南的幾次平叛,迴迴都被安南人毒打。


    先是簡定帝複叛,沐晟交戰大敗,等到張輔帶兵來了,才生擒簡定帝。


    張輔帶簡定帝迴南京,把沐晟留在安南搜捕陳季擴,結果沐晟拿陳季擴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又是等到張輔迴來,才將陳季擴抓獲。


    如此一來,沐晟對安南已是心理陰影深重。


    自己已是黔國公爵位,功勳武將一途,已走到頂點,升無可升。


    和顧興祖類似,作為鎮守邊疆大將,大家都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操心。


    勞師遠征來安南協助平叛,勝了沒什麽利益,敗了損兵折將,割的都是自己的肉。


    原本沐晟和顧興祖一樣,也是不想來的。


    隻是沐家兩代深受皇恩,自己父親沐英又是朱元璋義子,委實推脫不掉朝廷的命令。


    沐晟這才勉勉強強,帶著滇兵進入安南。


    因此聽聞黎利設伏,沐晟下意識就想逃迴雲南。


    直到孫愚出示密詔,沐晟才知道。


    成山侯王通,已因貪功冒進慘敗,爵位被除,人被鎖拿進京問罪。


    指不定就要性命難保。


    升龍城中的主將,竟是由王通換成了名不見經傳的石亨。


    而這個石亨,乃是新君的從龍之臣。


    新君的雷霆手段,竟酷烈至此。


    沐晟暗暗驚駭,這才死心塌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心全意配合升龍城的戰略部署。


    罷了,舍命陪君子吧。


    也幸虧自己聽令帶兵進入安南。


    沐晟偷偷幸災樂禍。


    鎮遠侯顧興祖,這迴慘了。


    同時,又對石亨這個從龍之臣,好奇不已。


    此子年紀輕輕,未立寸功,真能平定黎利之亂嗎?


    若他隻是眼高手低之輩,也在黎利身上吃到大敗仗。


    就別怪自己不講道義,交戰中提前撤離,把自己的老本滇軍帶迴雲南。


    畢竟法不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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