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日子,朱瞻墡並沒急於出手。


    行事需謀定而後動,動輒如山嶽傾覆,汪洋倒灌,一擊定鼎。


    朝會之時,認真聽取朝臣上奏,虛心向張太後和諸位重臣請教,輕易不發表意見。


    驟然登基,朱瞻墡並不像朱高熾和朱瞻基一般,常年接觸政事,處理起來遊刃有餘。


    朱瞻墡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政事小白。


    貿然憑一腔熱血指點江山,鬧出大笑話,最終消耗的隻是自己在臣子心中的帝王威望。


    藏拙以蘊鋒,靜待爆發之日。


    朱瞻墡猶如一塊饑渴的海綿,瘋狂攫取吸收著一切處政經驗。


    帝王之道,煌煌如日。


    更多是的以勢取勝,因勢利導,讓人不得不順著既定的軌跡路線而行。


    這是陽謀之術。


    之前所擅長的陰謀詭略,由帝王施展出來,未免小家子氣了。


    得更新自己的謀略和視野。


    朝會之後,朱瞻墡經常將蹇義和郭璡叫到禦書房,誠心誠意不恥下問,常常不覺之間,日已西垂。


    郭璡自然還是有些畏縮,蹇義則是對朱瞻墡愈加敬重,就連老臉上,笑容都多了幾分。


    而朱瞻墡和張太後,以及內閣文臣集團間的矛盾,似乎已經消失。(畢竟朝會都是他們說了算。)


    幾方其樂融融,絲毫看不出曾經的刀光劍影。


    閏八月秋末之時,胡濙從南京而來。


    空置許久的內閣第五位閣臣,終於歸位!


    有些動作,可以逐步啟動了!


    當胡濙踏入朝堂之時,心中唏噓萬千。


    曾經的同年進士,楊溥,浮浮沉沉,已經是朝廷重臣。


    滿朝袞袞諸公,有些人還有點印象,更多的人,自己則隻知其名。


    此時胡濙剛剛年過半百。


    胡濙生具異象,剛出生時滿頭白發,滿月後才白發轉黑。


    在古代,生具異象之人,家人親友總會寄以極高期許,往往是在眾星捧月之中長大。


    而自己,耳濡目染之下,也從小就自傲認為必定會成就一番大事業。


    可期望有多大,生活的打擊就有多大。


    胡濙這輩子,已步入老年,在朝堂上,僅僅在三十不到時,曾做過從七品的戶科都給事中。


    之後萬裏奔波近二十年,見過異域風情人物無數,期間永樂帝給他升到禮部左侍郎,也隻是個虛銜。


    朱高熾登基之後,更是被扔到南京投閑置散,提前過起了養老生活。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沒想到,僅僅不到一年,朱高熾殯天,從未謀麵過的新君繼位,居然指名讓他來擔任閣臣。


    胡濙對朱瞻墡充滿了好奇,和一絲感恩知遇之情和猜測。


    胡濙孤身站於一角,默不作聲參加朝會,與滿朝文武大臣格格不入。


    朝會之後,果然,朱瞻墡把他單獨叫到了禦書房。


    見過禮後,禦書房內,朱瞻墡隻留下興安一人服侍,將其他內宦太監,全趕了出去。


    “興安,賜座,賜酒!”


    “胡侍郎千裏迢迢來到北京,一路辛苦了。”


    朱瞻墡淡淡吩咐道。


    胡濙連忙一躬到地,謝恩之後,不卑不亢應道:


    “陛下折煞微臣了,微臣常年奔波在外,這點路程,不辛苦。”


    朱瞻墡目光瞬間罩向胡濙,意味深長哦了一聲:


    “胡侍郎似乎對朝廷如此用人心有不忿?”


    胡濙嚇了一大跳。


    鬱鬱不得誌多年,話語之中,不自覺帶著酸腐味,這就被新君聽出來了。


    暗謗君上,這事可大可小。


    胡濙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剛沾上一點點座椅邊的屁股順勢往地上一坐,跪下身去:


    “天地明鑒,微臣絕無暗謗朝廷之心。”


    “微臣隻是身體還算康健,來往兩京路程,並未覺得勞累。”


    朱瞻墡嗬嗬冷笑一聲:


    “既然你身體這麽好,要不繼續去南洋西洋多找找,尋訪建文帝和他子嗣的下落?”


    胡濙自知自己說錯了話。


    剛剛就不該在話語中帶上一丁點怨氣。


    讓自己在外跑了近二十年的是永樂帝,有功不賞,讓自己投閑置散的是洪熙帝。


    和眼前這位新君並無絲毫關係。


    這位新君年紀雖輕,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他肯重用自己,自己應該感恩戴德才是,怎可語帶怨懟。


    胡濙知道說的越多錯的越多,隻是不斷磕頭,並無一句辯解。


    直到胡濙額頭紅腫,朱瞻墡才冷聲嗬斥道:


    “起來吧,坐迴位置!”


    胡濙不敢推辭,默默又磕了個響頭,畢恭畢敬坐迴凳子。


    隻是半邊屁股挨著凳子,全身繃緊,時刻等著朱瞻墡吩咐。


    至此,胡濙心中最後僅存的一絲傲氣,煙消雲散殆盡。


    腦袋低垂不敢看朱瞻墡,低聲說道:


    “聖上請示下,要微臣做什麽?”


    朱瞻墡千裏迢迢把自己從南京叫來擔任閣臣,自然不是想繼續再找建文帝,況且,建文帝餘孽,也早被洪熙帝赦免。


    朱瞻墡的目的,胡濙早有所猜,卻是不敢表現得太過聰明,隻等著朱瞻墡吐露金口玉言。


    朱瞻墡見終於把胡濙收拾老實,這才悠悠吩咐道:


    “朕讓你進內閣,是要你當個孤臣,僅僅隻代表朕的想法的孤臣!”


    胡濙再次滑落迴地麵跪下:


    “微臣明白!”


    “微臣與朝堂諸公本就沒什麽交情,能被聖上重用,微臣感激涕零。”


    “微臣絕不敢與朝堂諸公有多來往,更不敢結黨營私,自今日起,微臣除上朝之外,杜絕宅門,不迎訪客,不納邀帖,公務之後不參與飲宴聚會,一心隻為聖上效死。”


    朱瞻墡嘴角泛起笑容。


    果然,胡濙不是個蠢人。


    知道自己要他做的是什麽事。


    而有了胡濙這顆舉足輕重的棋子,自己就該和黃淮楊溥好好談一談了。


    到時,內閣就算還有一些雜音,已是難擋大勢。


    有件耽擱許久的事,也該提上日程。


    人無信不立。


    親口許諾過的事情,朱瞻墡須臾不曾或忘。


    朱瞻墡輕輕一笑:


    “胡侍郎,你在北京城中,還未置府邸寓所吧?”


    胡濙訕訕然:


    “微臣剛剛抵達北京城,暫時在客棧落腳,正打算朝會之後,去找個小院置辦下來。”


    “微臣略有資財,謝聖上關懷!”


    朱瞻墡擺了擺手:


    “不用了。”


    “朕未封襄王之時,曾在總部胡同購下一處四進宅院,就在皇宮左近。”


    “這宅院如今也沒有人居住,就賞賜予你吧,你每日朝會,也能近一些,就是地方小了點。”


    胡濙倏然怔住。


    這可是當今聖上潛龍於淵時的住所!


    可以說是龍興之地!


    別說是京城的一處宅院,就算荒山野外的一個破茅屋,都是氣象萬千,無數人趨之若鶩。


    胡濙眼眶迅速泛紅。


    跪地重重磕頭,語氣哽咽:


    “臣......臣受之有愧......唯有以死報聖上知遇之恩!”


    一通大棒加胡蘿卜,胡濙終於被收服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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