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的,不止孫正陽一個。


    法醫室內,接了電話迴來的肖璐正在怒不可解。


    肖璐:你膽子也太大了!你知道你這是什麽行為嗎?你這樣整個法醫組都會受你牽連。


    米樂兒整個人都凝固了,繃緊的肩背預示著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中,小張驚慌地向肖璐拚命擺手,沒想到米樂兒一開口卻是風輕雲淡。


    米樂兒:肖警官,反正..已經切完了,要不然...出事兒算我的?放心,不耽誤你前途。


    肖璐短暫的錯愕之後語氣開始氣急敗壞:米樂兒這不是前途不前途,你別偷換概念,好嗎?


    米樂兒直接坐在凳子上,略帶悠閑的看著手:放心吧,一個小時前我已經跟高局申請我們法醫組拆組了,這個責任不用你來擔,我和小張擔!


    在一旁端著盤子的小張不可思議的一臉苦相看著米樂兒,肖璐氣看著米樂兒直哆嗦,正準備說些什麽,電話鈴聲響起,肖璐瞪了米樂兒一眼轉身離開。


    小張端著盤子呆呆的看著離去的肖璐,眼神中盡是迷茫,米樂兒起身走向屍體,見身後沒動靜隨即催促著小張。


    米樂兒:發什麽愣?拍啊!


    小張手裏的盤子險些拿不穩,隨即放下盤子拿起相機。


    米樂兒毫不動搖:拍一下這裏。


    米樂兒專心致誌投入解剖,同時開啟錄音筆,小張在一旁拍照,快門聲不斷響起。


    米樂兒:死者為男性,身高 180 厘米,體重約 75 公斤,發育良好,未見明顯病變,胸腹有屍斑……


    天剛破曉,雨早就停了,天邊晨曦微露。


    米樂兒終於解剖完畢,正在為死者縫合最後一針。他和小張都一臉倦容,米樂兒皺著眉頭,更多的是沉浸在未解決的疑點之中。


    米樂兒:待會兒你跑趟檢驗科,問問什麽時候能出結果。


    小張忍著嗬欠:嗯


    肖璐從解剖室出來,也沒迴家,她和米樂兒爭執的時候接到的是李朗的電話,電話裏李朗隻說雷洋在隧道裏遇到了歹徒的襲擊,但是人應該沒事。


    應該?什麽叫應該呢?


    應該就是,現在生死不明,下落不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呢?自從雷洋接了這個任務,肖璐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是一種不安,女人直覺中的不安。畢竟是出國執行任務,又是橫跨了二十多年的ch案,肖璐真擔心會在國外出什麽事,但是一切順利,看到雷洋登機前給自己發的消息,肖璐懸著的心已經放下了。


    可怎麽會,在把ch3送往實驗室的路上,出了這麽大的事呢?


    她實在忍不住,去找了高局,高局卻讓自己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這很奇怪,出了這麽大的事,作為局長的高平怎麽那麽篤定沒事呢?難道,僅僅是對自己的安慰嗎?


    帶著許多疑問,她也一夜未曾閉眼,至於米樂兒那邊,就隨她去吧,她管不了,也顧不上了。


    隻是第二天一早,麻煩就來了,死者由一鳴的父母找上門來。


    先是門衛扛不住了,找到了法醫組,肖璐去見了人家父母,那是一對年齡不過五十開外的夫妻,女人很強勢,長相上就能看出來,男人很懦弱,幾乎每說一句話。


    肖璐道歉,解釋,但是無濟於事,人家指名道姓,要見最高領導。肖璐隻能拉住路過的蔣一恆,讓他穩一穩家屬的情緒,然後去給高平打電話,高平同意見見這對夫妻。


    於是,蔣一恆就將他們帶到了三樓的局長辦公室。


    門剛被蔣一恆打開一條縫,那對夫妻便闖了進來。


    蔣一恆剛說:高局,這個是昨晚死者由一鳴的父母,他們想....


    由母:我就想問問,憑什麽不征得我們同意,就給我兒子解剖了?憑什麽啊?


    蔣一恆試圖阻止:您別急,我帶你們來見高局,我就是和你們說清楚嘛?你們冷靜....


    由母立刻把矛頭對準了蔣一恆:冷什麽靜啊冷靜,感情被剖開的不是你的親人了。你們做警察的都這麽冷血嗎?我千叮嚀萬囑咐,說我兒子是自殺,我收到遺書了,你們聽不明白嗎?我那麽優秀的孩子,活生生讓你們給剖開了,他還哪有尊嚴了?


    蔣一恆準備發作,好好地講講道理。


    高平揮揮手:一恆,你去忙吧,我來解決。


    蔣一恆隻好忍住了憋在喉嚨裏的話:高局,那我去工作了。


    高平示意他離開,又喊住了他:對了,楚白一會就來正式報道了,你接他一下。


    蔣一恆:放心吧高局,都準備好了。他是我師哥,我們倆挺熟的。


    高平又說:還有,你通知一下,米樂兒迴來了,讓她和孫正陽一組,肖璐配合楚白李朗。


    蔣一恆:明白了。


    高平點點頭,看著蔣一恆離開,這才示意由父由母坐下。


    高平:你們請坐,坐下我和你們解釋。


    由父由母這才對視了一眼,坐了下來。


    此刻,距離海州市公安局十公裏外的楊鬆湖上,一艘小船正慢慢的靠近湖心島。


    片刻之後,湖心島的一個小院子裏,兩個年齡相仿的人坐在了一個茶桌的兩邊。


    這裏是江左先生的別院,江左先生看年齡也就五十出頭,極瘦,看起來仙風道骨。他的手中,把玩著一個特別的文玩手串,那手串由紅、黃、藍三種顏色的珠子組成,紅的像是珊瑚,黃的像是蜜蠟,藍的則像是鬆石。


    這是一間並不是很大的茶室,一個長長的茶台幾乎占據了房間的整個空間。


    桌子的後麵是四隻太師椅,左右兩麵各有一把太師椅。


    左邊太師椅的背後,是一個盆景組成的風景玄關。


    王佩安坐在江左先生對麵,小心的品著茶,他看起來六十上下,西裝革履,打扮的很是商務。


    江左先生似乎是在閉目養神,旁邊的秦川見到茶煮好了,小心的收了火,他將茶緩緩地倒進公道杯中,禮貌的給先生倒滿,又給先生對麵的王佩安倒滿了茶。


    王佩安點頭表示感謝。


    那秦川更是禮貌的微微額首。


    王佩安:那先生,我迴去就和米總匯報,擇日來拜訪您。


    江左先生片刻後才悠悠的開口:見與不見,都是緣分,隨緣就好。


    王佩安:是,但小米總久聞先生盛名,我這才今天特意來拜訪求見的。


    江左先生:他心有執念,自然惴惴不安,昨日瓢潑大雨,據說海州並不太平,佩安兄路上注意安全。


    王佩安點點頭:先生,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江左先生點點頭,又朝著旁邊的秦川點點頭。


    秦川率先站起身:王總,我送您。


    說著站起身,帶著王佩安走了出去。


    此刻,已經日上三竿,台風過後,天空明朗,警局門口的國徽,在日光中閃閃發光。


    海州市公安局三樓的高平辦公室內,高平正在辦公室接聽米誌國的電話。


    米誌國:……責任心強、專業能力過硬,用好了真的是可造之材。


    高平:……老三,這個我不否認。


    米誌國沉默了一會:當啦,人才都會帶點小脾氣, 這脾氣也是讓我慣的,再有,她想去基層參與破案,不想天天在省局的實驗室裏擺弄那些機器,之前,還是我一意孤行,沒有真正的理解她。……


    高平:老三,你放心吧,來都來了。我跟他們組的肖璐之前也商量過幾次了,這邊會安排,也挑了適應力較強的同事搭組,對了,就是那個孫正陽……


    話音未落,辦公室門就被咣地撞開,米樂兒和孫正陽擠在門口,都想把對方推開自己進去。


    米樂兒、孫正陽齊聲地喊道:我不跟這個人一組!!!


    然後是互相怒視,然後再次齊聲的說:我要換人搭檔!!!!你起開!你先起開!


    高平:……說曹操曹操到,那先這樣,再見。


    說完,掛了電話。


    最後米樂兒一腳把孫正陽踹開自己先擠了進來,孫正陽隨後進來。


    後麵是明顯一直努力拉住兩人但是未果的蔣一恆,一臉無奈捎帶無辜。


    孫正陽:老高啊,不,高大爺,不對,高局,這個人在會玷汙咱們純潔的市局隊伍,


    我強烈要求把她哪兒來的送迴哪兒去。


    高平:我看你倆挺有默契的啊。出去!


    孫正陽還沒晃蕩到高平辦公桌前就一個 u 型轉彎直接出門,米樂兒也想跟出去。


    高平:樂樂,你留一下,坐。


    米樂兒馬上坐下,她對高平有些警惕,坐姿保持戒備。


    蔣一恆看孫正陽出去了,他對著高平頷首示意,然後關門離開。


    高平:你才剛到市局,就違規解剖,你知道,今天人家家屬來鬧了半天嗎? 我親自安撫的。


    米樂兒微微翻了個白眼。


    高平:另外,你知道,你進門之前誰給我打電話嗎?


    米樂兒看了一眼高平,看了一眼電話。


    米樂兒:老米唄,還能有誰?


    高平:你還都知道,你爸是公眾人物,著名企業家。你現在又是警察,原來你在省廳,我管不著,現在來了我這,我就必須得管,你有情緒管理問題,放任不管,會嚴重影響你工作生活,不,是已經影響了。我跟你們部門的肖璐商量了一下,除了日常工作,你每月必須


    接受至少三小時的心理輔導……


    米樂兒張嘴剛要反駁,高平斬釘截鐵:強製執行。


    高平低頭看看手表。


    高平:到飯點了,走,我帶你去認認路。


    米樂兒不由自主跟了上去,當她發現自己莫名就跟隨著高平的步調,自己也有點驚奇。


    顯然高平沒有自己爹好對付,但也一時找不到唱反調的切入點。


    高平帶米樂兒特意經過毒物檢驗、病理檢驗、dna 鑒定等科室,一些工作人員正準備去食堂吃飯,不少人和高平點頭招唿,並好奇地盯著米樂兒看。米樂兒對他們視而不見,隔著玻璃看了看實驗室裏的機器設備。


    高平:我們刑警隊的設備可能沒有省廳的更新得那麽快,你需要盡快適應。


    米樂兒含含糊糊的迴答:也還好吧……機器就是工具。


    高平一笑:對。心理諮詢室在那邊,我們有位醫師叫丁子瑞,專門負責精神鑒定和心理建設工作,你可以跟她約時間。


    說著兀自向前走去。


    中飯後的午休時間,市局走廊上突然安靜下來。


    米樂兒在走廊上徘徊了幾圈,起初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但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


    她終於站在了心理諮詢室門前。


    米樂兒給自己打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敲了敲諮詢室的門,沒有人應答,她擰了下把手,門開了,米樂兒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諮詢室不大,拉著厚重的窗簾,使得室內光線很暗,卻讓人安心。


    一張沙發躺著個正在打瞌睡的男人,身上蓋著白大褂,白大褂胸前有“心理諮詢師 丁子瑞”字樣的名牌。一本《催眠心理學》打開來壓在他身上,她哪知道,此刻躺在這身白大褂下麵的人,是剛剛來報道便來尋求老同學丁子瑞幫助自己入睡的楚白。


    米樂兒有點生硬地開口:我叫米樂兒,高局讓我來約時間做心理輔導。


    楚白被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到米樂兒,突然一驚這才清醒過來,搭在另一條凳子上的長腿啪嗒掉下來,人也有些茫然。


    楚白:啊,那個,你一點半以後再過來。


    米樂兒:為什麽?你現在不也沒事嗎?


    米樂兒眯眼看向不在狀態的楚白,一股煩躁情緒再次湧上心頭,她踢了下醫生的腳。


    米樂兒:不是應該我坐這兒嗎?


    楚白:啊?啊?


    楚白莫名被轟離了沙發,眼看著米樂兒一屁股坐上了沙發,還用力墩了墩, 沙發墊彈性不錯,米樂兒很滿意。


    米樂兒摸摸沙發:倒是挺舒服的……你也坐啊。


    楚白滿臉“我是誰我在哪為什麽”的困惑,但還是聽話地坐在了辦公椅上。


    楚白:那個其實我……


    米樂兒拿起《催眠心理學》隨便翻看了一下。


    米樂兒:這書管用麽?


    楚白:還行,反正我一看就著。


    米樂兒:那就開始吧。


    楚白:啊?不是……你有啥事一點半後……


    米樂兒:我一直做噩夢,睡不好覺。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米樂兒似乎是第一次向別人述說自己的問題,而楚白無法打斷她。


    沉默良久,楚白開始和米樂兒對話。楚白的聲音低沉,配合室內幽暗的環境讓米樂兒感覺很好。


    楚白:多久了?


    米樂兒:兩三年了吧,不對,還要更早,一開始沒那麽頻繁,具體記不清了。


    楚白:那現在呢?很頻繁嗎?


    米樂兒沉默,然後緩緩開口:……幾乎每天,我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楚白:難怪……


    米樂兒:什麽?


    楚白指指自己的眼圈:跟我一樣,這個自帶的哥特妝。有嚐試過什麽藥物嗎?


    米樂兒:能吃的都吃過了,針灸、運動、助眠音頻、中藥調理,除了催眠都試過,都沒用。


    楚白:夢見什麽?


    米樂兒突然煩躁:問這麽多幹嘛?夢見什麽很重要嗎?


    楚白仍溫和地堅持:雖然,但是……夢中發生的心理活動和醒著時的心理活動一樣,都是客觀事物在人腦中的反映,嚇到你的是可怕的客觀事物,要弄清為什麽反複出現在夢中,並驚嚇到你,就要了解……


    米樂兒不客氣地打斷:驚醒就是個防衛機製起作用,神經學角度講, 夢境的本質就是腦幹產生的隨機神經信號,腦幹會在基本的危險狀況下,調節心跳、出汗、唿吸等,連帶神經喚醒和肌肉抽搐。我都懂,我查過,我隻需要好好睡一覺。


    楚白:但是我認為你……


    米樂兒:別你啊我的了,你們不應該都都學過催眠嗎?就催眠我,我就想睡過去。


    米樂兒二話不說躺在了沙發上,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


    米樂兒粗魯地啪啪打著榧子:快點!什麽懷表什麽的都拿出來!


    楚白有點為難:……好吧,我們試一試,首先放輕鬆……


    米樂兒望著天花板,閉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楚白的聲音舒緩低沉,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楚白:五,四,三,二,一……你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就像有重物在往下拉你的眼皮……眼皮很快就會沉沉地合上……你越想睜開眼睛,越是覺得眼皮沉重、鬆弛、無力,你的眼睛閉得越緊……


    米樂兒也進入了一個世界,一個她夢中常出現的世界,她又一次在夢中的那個樓梯上向下奔跑,但這一次,周圍的環境似乎變得清晰了一些,汙漬的形狀、塗鴉的內容、小廣告上的字樣,透過彩色的迷霧,這些小的細節仿佛都變得更清楚,階梯也不再那麽扭曲,廢棄工廠地下室深處那道漆皮脫落的生鏽鐵門也似乎不再遙不可及。這一次,她的視角靠近了那扇生鏽的鐵門,一隻孩童的小手都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但楚白的聲音穿透夢境傳來。


    楚白:……你發現自己打不開這扇門,你太小,力氣不夠,迴過頭看看你身後走廊另一頭有著明亮的光,那光不刺眼,很溫暖,綠色的藤蔓植物漸次盤繞而上,舒展開了嫩綠的莖葉……


    夢境中那隻小手離開鐵門把手,迴過頭,身後卻不再是那條樓梯,而是一條隧道,隧道盡頭明媚光亮,米樂兒的視角慢慢走向那個發著光的出口。


    在出口的那一端,似乎有個男人伸開懷抱在迎接他,帶著溫暖的笑容。


    米樂兒竟然真的睡著了,睡容安詳,唿吸平穩,神情也不再囂張跋扈,甚至還有些稚氣。


    楚白似乎對自己能成功也很驚訝。


    楚白將白大褂蓋在米樂兒的身上,想了想又往上拽拽,然後又往上拽拽,之後悄悄起身離開。


    此刻,市中心公園內,摩天輪緩緩的旋轉著,周邊的平地上,有孩童在玩耍,有遛狗的人在扔著飛盤消耗著狗子的體力。


    一切似乎寧靜而美好。


    突然,一聲尖叫突然打破了這份寧靜。


    摩天輪轉到最頂處的纜車,突然冒出了熊熊大火。


    摩天輪的操作員發現情況,趕緊操作著控製室的機器。沒想到,摩天輪卻戛然停止,


    那火光就在高空,熊熊燃燒。很快火苗借助風勢就將整個車廂吞噬, 半空中濃煙彌漫。


    人們嚇呆了,有人捂嘴驚叫,有人駐足張望並掏出手機拍攝,附近寫字間裏的上班族


    也紛紛湧到窗前張望。


    刺耳的警報聲鳴笛響徹城市上空,消防車、警車、急救車紛紛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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