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聽到前線傳迴來的消息,慕雪失手打翻了手邊的杯子,“毗濕摩死……了?”


    “是……”傳迴訊息的士兵小心翼翼地看著眼前三位大人的反應,“迦爾納大人已經接手了我軍統帥的位置。”


    慕雪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跌去。維杜羅連忙撲上去把她推迴了椅子上,持國王喉嚨中吐出一串混濁的哀嚎,像是溺水之人找不到任何依靠。


    維杜羅看著麵前慕雪和持國王失神的樣子,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這是這場戰爭必然會導致的結果,即使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他們。


    失去毗濕摩對每一個人都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鉛灰色的雲層從北方飄過來,天空在幾分鍾裏黑了下去,隨著一聲驚雷,成千上萬噸水向著大地傾瀉而下,像是誰打開了閘門。


    大戰也因為這場大雨暫時擱置了。


    染血的戰場被暴雨衝刷得幹幹淨淨,從遠處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幾個裹著鬥笠的人影悄無聲息地穿過雨幕,來到了皇宮門前。守門的侍衛一看到帷帽下難敵憔悴的臉,連忙打開了宮門。


    難敵隻帶了迦爾納和幾個侍衛迴到皇宮看望持國王。在這樣的暴雨中,即使他們都穿戴了鬥笠,也免不了被淋得濕透的命運。


    慕雪看到許久未見的丈夫,興奮地靠了過去,想要抱抱他,或許是想給他安慰……或是汲取溫暖。


    迦爾納怕身上的寒氣傳給她,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身上的水順著肌肉的線條流下,在地上留下一攤水漬。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慕雪夫妻相見一樣喜悅,持國王和難敵父子之間保持著一種詭異的沉默,誰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毗濕摩……真的死了?”過了很長時間,持國王啞著嗓子打破了沉默。


    難敵沉默著點了點頭,半晌後想起持國王看不見,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慕雪想起這件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哀戚起來。


    “我早就勸過你,你應該和般度族講和。同屬王室……你們本可以共享富貴。”持國王臉上老淚縱橫。


    “戰爭隻會帶來毀滅。”維杜羅語氣輕幽地補充了一句。


    難敵臉上的神情悲傷中帶著懊悔,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委屈。


    “戰爭已經開始了。”迦爾納突然說,“不管我們現在怎麽想,這件事都已經不能改變了。俱盧族已經殺了毗濕摩,我們也殺了優多羅。我們能做的隻有堂堂正正地遵照正法作戰。”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慕雪輕聲安慰道。


    難敵和迦爾納等雨小了些的時候就離開了皇宮。慕雪雖然想和迦爾納待在一起,卻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乖乖地待在皇宮裏不去給他找麻煩。


    在這陰沉的蒼穹下,每個人的心情都被壓得抬不起頭。


    迦爾納剛迴到軍營,就有士兵來報,三穴國的國王善佑正在營帳中等著他和難敵。善佑想出了一條計策,他們決定立下決死誓言,向阿周那挑戰,把阿周那從堅戰身邊引開。


    迦爾納知道善佑的用意,活捉堅戰王,和殺死他完全是兩迴事。


    如果殺了堅戰王,非但什麽也得不到,還會火上加油,激起般度族更大的憤怒。戰爭會因此格外猛烈,這意味著一個魚死網破的結局。


    雖然不甘心,但是這是能讓戰爭最快結束的方法。迦爾納雙手指尖輕輕觸碰額頭,思考著其中的利害關係。


    “我願去活捉堅戰。”德羅納突然說。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德羅納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拚上了性命也會做到。由於他的戰力勇武,他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迦爾納和難敵交換了一個眼神,迦爾納微微點了點頭。


    “那好,”難敵深吸了一口氣,“我把一半的軍隊交給你。”


    “我負責引開阿周那,”迦爾納解開裹在身上的獸皮大氅,蒼白的手指尖輕輕敲在桌麵上,“軍隊的指揮調度還是要您自己把握。”


    難敵點了點頭,他知道,迦爾納要應付阿周那和怖軍,德羅納要活捉堅戰王,兩人都沒有多餘的精力調度軍隊了。


    亂戰剛剛開始,迦爾納和阿周那就對上了,金色的光芒流轉,這兩個天之驕子命中注定成為戰場上的焦點。


    阿周那離開了主要戰場去跟迦爾納作戰後,德羅納把軍隊布置成尖刀陣,猛攻堅戰王。般度族的大將紛紛上前抵擋德羅納,可是德羅納的襲擊異常猛烈,他們簡直無法招架。


    阿周那和妙賢公主的兒子激昂,雖然還是個少年,他的勇武已經開始被人認為可以和父親並駕齊驅了。


    堅戰王唿喚這位年輕的孩子,對他說:“好孩子,德羅納大師在蹂躪我們的軍隊。阿周那不在這兒,如果我們在他不在的時候打了敗仗,他會失望的。你知道,除了你誰也擋不住鋒芒畢露的德羅納。”


    “我能。”激昂迴答說,“毫無疑問我可以衝入陣中,但我不知道怎樣衝出來,德羅納大師不會放過我的。”


    “勇敢的孩子,你把這個難以攻破的陣型衝開,給我們打開一個缺口,我們都會緊跟著你的。”堅戰循循善誘,“我們會跟你一起麵臨一切困難,絕不會拋下你。”


    耿直的怖軍也支持堅戰王的意見,說:“隻要你攻破這個陣型,其餘的事情都交給我們。”


    激昂看了看遠處和迦爾納戰意正酣的父親,又看了看至親的叔叔,應下了這件事情:“我要讓卓越的父親和舅舅誇獎我,讓這件事情來考驗我的勇氣吧。”


    激昂的戰車朝著德羅納的戰旗閃電般衝去,激昂一路上催促禦者:“快快,快趕上去!”


    “選天神保佑你。”禦者對激昂說,“在衝進德羅納的陣勢以前再好好想想吧。”


    激昂笑著迴答:“我是黑天的外甥,阿周那的兒子,恐懼是不敢接近我的。”


    禦者服從了。


    年輕的駿馬帶著金色的戰車飛馳而至,俱盧族將士看到激昂的戰車飛快趕到,很是驚慌。


    在激昂的衝擊下,俱盧族陣型起了波動,波動很快變成一個缺口,可陣容很快合攏,般度族其他將領沒有來得及按照計劃跟進,激昂被孤立了。


    德羅納眼睜睜地看著激昂泥足深陷,嘴角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


    激昂撲進俱盧族軍中,仿佛幼獅撲進牛群,所到之處血濺五步,到處都是陣亡戰士的斷頭,折臂。


    難敵看見激昂在大肆殺戮,怒不可遏,親自衝上前去抵擋這個年輕的勇士,德羅納看到難敵在親自跟激昂作戰,眼睛差點瞪脫眶。他連忙派兵遣將去保護太子。


    他們費盡精力好不容易救下難敵,激昂叫難敵逃走,大失所望。


    此後,一大群久經戰場的老將竟不知羞恥,忘了戰士風度,聯合起來圍攻這位孤單的年輕人,把他團團圍在中間。


    激昂即使深陷重圍也毫不畏懼,他揮舞著長刀攻打周圍的將士,殺死大批敵人。隨著那些進攻他的士兵一個個消失在他的箭下,他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


    他畢竟不是永動機,沒辦法屹立不倒。


    眼見著自己的兒子深陷重圍,阿周那立刻按在了黑天的肩膀上。黑天知道他的意思,調轉戰車想要衝入德羅納軍中。


    然而還沒等他衝出去,就被迦爾納和沙利耶擋住了去路。


    “除非你殺了迦爾納——”黑天低聲說,“否則他是不會讓你去救你可憐的孩子的。”


    “……”阿周那的嘴角抿了抿,“你是神的化身,是世上最好的禦者,難道連你也毫無辦法嗎?”


    黑天微微眯了眯眼,隨後歎了口氣,執起了韁繩,銀色的戰車流星般劃過戰場,把沙利耶駕駛的戰車遠遠地甩在身後。


    迦爾納看沙利耶追不上黑天,也並不責備他,而是拉起了長弓,瞄準了亂軍之中苦苦掙紮的激昂。


    “射斷他的韁繩!射斷他的韁繩!”遠處有人對迦爾納大喊。


    是阿周那的兒子啊……迦爾納看著箭尖所指的年輕人,微微有些晃神,莫名的想到了懷孕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他的兒子也會是這樣的少年英傑嗎?迦爾納神情有些猶豫,他微微鬆開了手中的弦。


    沙利耶怕他真的對激昂不利,胳膊肘重重地打在迦爾納的手腕上,迦爾納手中的弦頓時鬆開了,羽箭偏離了軌道,一箭射斷了激昂手中的劍。


    德羅納乘勢追擊,一箭射碎了激昂手中的盾牌。


    激昂失去了手中的武器,於是他拿起車上的一個車輪,站立起來,把車輪揮舞得好像一張鐵餅。可是不多久,他周圍的將士聯合起來向他猛攻,趁他要起身的時候,用鐵杵把他打死了。


    “妙賢公主的兒子像一頭大象進入了蓮花池,孤身一人在俱盧軍中橫衝直撞,攪得人仰馬翻,最後是寡不敵眾,被殘酷地殺害了。”沙利耶憤怒地對迦爾納叫道,“這是可恥的勾當!你們違反了武士的規則了,你們應該感到羞恥!”


    迦爾納看著不遠處激昂血肉模糊的屍體,並不想和沙利耶爭辯什麽,神情微微怔愣。


    阿周那抬起頭看著陰沉的天空,眼淚混合著血漬從眼角劃過,從靈魂深處流露出悲傷與痛苦。


    黑天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微微垂下了眼簾,眼睛裏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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