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掏出,周天沒有打通他的電話,她固執地一遍又一遍打過去,還是沒有人接,她飛速按下一行字:


    我想見你,很想。


    打完這幾個字,她就跑迴宿舍,從衣櫃深處掏出一個小小的鐵盒,塞進包裏。


    梁嘉樹的迴覆直到華燈初上才出現。


    他說:你有什麽事嗎?


    「有事,我有事。」周天立刻撥通他的電話,十分肯定地告訴他,「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梁嘉樹卻說:「有什麽事在電話說就好了,你爺爺?」


    周天一陣心灰:「不是,除了爺爺的事,我還能找你嗎?」


    「我有點累,不想見別人。」梁嘉樹靠在家裏窗前,慢慢說。


    在她心一點一點涼下去時,他又低聲道,「當然,你不是別人,如果你想見我,可以來找我。」


    一小時後,周天站到了梁嘉樹家門口,她隻按了一下門鈴,門便開了。


    沉默的青年就站在她麵前。


    周天有種迴到高中時代的感覺,她不夠自然,有點緊繃,走進來後筆挺地坐在了沙發上。


    「我就是突然特別想見你,所以來了。」


    梁嘉樹笑了聲,說不清是什麽意思,他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麽。


    「水就行。」周天覺得自己已經分裂成兩個人,一個在這坐著,另一個在身後使勁按著自己的肩膀,不讓她逃跑。


    「是因為聽說我爸爸的事情了嗎?什麽感覺?」梁嘉樹很自然地坐到了她對麵,他雖然瘦了,但依舊堅持健身身上肌肉勻稱,馬甲線明顯,那是他日後對抗高強度工作的資本。


    「你以為我會很高興嗎?」周天有些悲哀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怎麽看待你的父母,我說說我吧,我覺得我爸爸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們正直勤勞,所以我不能……不能容忍別人以為我爸爸酒駕害人。我是聽說了你的事,李佳音說的,這個人嘴裏一句真話也沒有,可如果你家裏真出了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我想了很多,也許你對你父母的感覺和我一樣,但現在卻忽然告訴你爸爸可能有很不堪的一麵,你可能會難以接受。」


    「沒什麽比發現你有另一麵,更讓我難以接受的了,我爸爸隻是配合調查。」梁嘉樹溫聲反駁,意味深長看她一眼。


    周天沒有說話。


    那天,實在是平平無奇的一天,亮馬橋邊,員工們像往常那樣出入公司大樓,梁嘉樹的爸爸突然被告知一切通訊工具要上交,大廈出口已被封,站著武警。


    「我知道你都聽說了什麽,他們十二位高管被查,涉嫌內幕交易,危害國家金融安全,是這些嗎?」梁嘉樹語氣坦誠。


    周天隻好點頭,她沒掩飾自己的擔心:「這很嚴重。」


    「對,這個罪名不小,所以我不碰金融,那都是高智商愛冒險的人熱衷玩的遊戲,我對金融也毫無興趣。但我爸爸不至於做出賣國的事情,他要是敢,我爺爺會跟他斷絕父子關係。」


    「你還好嗎?」周天猶豫問。


    「還好,隻不過我想過,萬一這是真的,我恐怕一時沒辦法麵對任何一個熟悉的人。我會覺得抬不起頭,我怕大家會覺得我平時花出去的那些錢,來路骯髒,我也不喜歡別人同情我。」梁嘉樹很平靜地說著這些,「你知道,一個人從神壇跌落,會有很多人看笑話,我從不覺得自己在神壇上,但我知道大家一直以來是怎麽看我的。」


    「我不會,」周天幾乎是脫口而出,她臉微微熱著,「無論到什麽時候,我都不會看你笑話。」


    「是嗎?我以為你已經看很久了。」梁嘉樹的怨非常含蓄,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地像問她吃了什麽。


    周天顯然被刺到,臉上又火辣辣的一股麻疼感。


    「看我被甩毫無辦法,看我家裏出事人心惶惶,」梁嘉樹輕聲攤開講,「周天,我一直有很多話說不出口,現在,我沒什麽不能說的了。這些天,我爸的事情還沒定論,但世態炎涼的滋味我已經領教,別人對我家避之不及,連小區保安見我媽都是一副怪表情。前天,我爸迴來,大家其實猜的出,既然放出來了那應該沒什麽問題,所以,對我媽的態度又恢復幾分,媽媽很疲憊,她這些天擔驚受怕,失眠厭食,對人情冷暖這些早已看透,但生活還得繼續,她要裝什麽沒發生過該聯絡的還是得聯絡,笑臉相迎。她說,出事的時候別人沒有落井下石就已經很高尚了,你不能指望別人雪中送炭。爺爺因為聽說了爸爸被帶走,又氣又急,直接腦梗住院,全家上下雞飛狗跳,雖然隻是虛驚一場,但足夠我看清楚很多原來沒在意的東西。」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別的,」梁嘉樹深深看向她,「是因為經歷了這些,我反而更能理解你了,我早已成年,遇到家庭變故尚且覺得受到很大衝擊,可是你當初,那麽小,你爸爸出事時你還是個小孩子,甚至黎阿姨走時,你也不過十六歲,我不知道你是怎麽過來的,是不是受盡別人白眼欺負,」他勉強笑了一下,很難看,「我一想到你一個小姑娘,沒了父母,一個人這麽過下來,我很心痛,希望你能原諒我那麽唐突地問你爸爸是否酒駕的事,還有那時所說的所有不該說的話,我非常抱歉,是我太淺薄,不能夠理解別人的痛苦。」


    眼淚像滾燙的河流,灼熱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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