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樹看看她,輕聲問:「你不想我去你老家?」


    少女時期才有的那種莫名自尊心充斥全身,周天緊巴巴說:「對,我不想,所以你不要來,等我迴北京。」


    「我是外人嗎?」梁嘉樹開個小玩笑。


    周天說不出口,老家環境實在太差,她給了爺爺錢,爺爺也不捨得修房子置家具,不停攢錢,還準備著等她出嫁再一把都給她當陪嫁。周天無可奈何,她不願梁嘉樹到了老家用新奇的目光打量那個陌生事世界,落後的,貧窮的,她從不願意承認自己在他麵前有這麽隱晦的自卑。


    「反正不許去。」周天硬邦邦說道,她最後一次踮腳親親他,拉起箱子往檢票口奔去。


    第48章 下了火車,換汽車,張孝……


    下了火車,換汽車,張孝晨先她一步迴的家,開著小三輪,到村口接她。


    知道她要迴來,爺爺提前把被褥給她曬好,院子裏有她一間房,平時,開著紗窗透氣,門鎖著誰也不讓進。


    爺爺知道周天的一些習慣,比如,不喜歡別人坐她的床,不喜歡別人亂動她的東西,其實她這間屋子,陳設簡陋,貴在整潔而已。一床一桌一凳,一個簡易衣架還是周天買來張孝晨給她組裝的。


    她拉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外加一個背包,裝著給各人的禮物。


    一進村子,兩旁溜達的大黃狗在那亂叫,不知誰家的大鵝也伸長脖子,過來湊熱鬧。三輪車一過,揚起一片塵土,周天坐小馬紮上按著自己滑動的行李箱,有點恍惚。


    好像前一刻還在寫字樓裏說什麽策劃案,下一秒,就換成了鄉土中國。周天從小在這長大,她記得所有,坑窪的路,低矮破舊的土牆,沒人住的房子朽木橫地,荒草沒腰,放羊的趕著一群羊從跟前過去,就留一陣騷氣和一地的羊屎球。


    她從小就發誓要離開這裏的,但自從父母過世,周天反而對這裏有種難言的眷戀,這地方,可以寄存那麽一點可憐迴憶。


    家裏堂姐帶來了男朋友,成大家圍觀中心,七大姑八大姨在那跟查戶口似的問的細緻無比,周天抓了把瓜子,邊嗑邊瞄。


    她想笑,突發奇想:要是梁嘉樹來了會是什麽情形。


    都在誇那個男孩子帥,帥麽,倒也談不上,五官端正吧,周天在心裏暗暗點評。爺爺還是沒什麽話,就在人群外頭陪笑,他佝僂著腰,又老了幾分。


    花白的頭髮在冬風裏曳動。


    周天給他買了新羊毛衫,爺爺笨拙地由她給自己套上,對著鏡子,周天沖他笑笑,問:「您喜不喜歡啊?」


    「好,好。」爺爺就會不住說「好」,然後,問她成績怎麽樣,這是雷打不動的必問題,周天是一大家子裏頭最會念書的,當初,考上p大,本地政府還獎勵過一筆小錢,書記親自點炮,劈裏啪啦一路放到爺爺家門口。


    整個暑假,村頭都掛著大紅橫幅,她的大名,無人不知,周天略覺尷尬,她不是高調的人,總覺得有種公開處刑的錯覺。她是這十裏八村,第一個去北京上p大的孩子,人人與有榮焉。


    年關臨近,隔壁集市人山人海,張孝晨跟她閑逛,周天來了興致,在那套圈,一套一個準,搞得老闆最後苦著臉直搖頭,周天笑,最後隻拿走了幾樣小孩子愛玩兒的。


    小時候,她記得這裏逢會,陽春三月,路兩邊坐滿了幾十裏外趕來賣農具的、賣衣服、賣烤腸毛雞的小商販,因為一年一次,特別珍貴。她揣著媽媽給的幾毛錢,跟小夥伴走著來,看花花綠綠的涼鞋,帶花邊的白色襪子,一切都很新奇,她摸摸這,又摸摸那,全是她買不起的,盡管東西便宜。


    可她小孩子,最多能買根冰棍。周天通常一分不花,又迴來了,把錢還給媽媽,她總是神情淡淡地說:「沒什麽可買的,都不喜歡。」


    周天是為了父母,可以把物質欲望壓縮到無的那類孩子。


    觸景生情,不外乎此,周天擠出熙熙攘攘的人群,迴頭看一眼,她知道:這裏不會再有爸爸媽媽的身影。


    因為她迴來,爺爺把餵了許久的雞,燒開水殺了,褪一地熱烘烘的毛,有狗聞著味兒過來,叼起不要的內髒部分跑了。


    夏天采的野蘑菇曬幹,存到過年,跟雞一起在鐵鍋裏燉,周天就蹲在那兒,一點一點往裏續柴火。


    鍋蓋被頂的一動一動,鍋裏則咕嘟咕嘟冒著香氣。堂姐那個男朋友跑出來,問她這裏到底有沒有幹淨點兒的廁所,他滿臉通紅。


    「隔壁五嬸兒家新裝修有,你要是實在受不了,讓姐姐帶你去。」


    周天忍笑,腦子裏不知為什麽想到的是梁嘉樹。她還沒見過梁嘉樹會如此窘迫的時候,真有趣。


    人就是這麽衝動,她拿起手機,才發現,兩人心有靈犀,梁嘉樹問她在做什麽,周天立刻拍了個小視頻給他。


    這麽純天然?


    梁嘉樹表示羨慕,周天對著手機在那笑:羨慕嗎?羨慕就過來嚐嚐?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邀請他。


    梁嘉樹立刻迴她:不是玩笑?


    周天握著手機思考半天,字斟句酌:我老家條件很差的,怕你不習慣。


    我都沒去,你怎麽知道我不習慣呢?


    僅僅是他發來的文字,隔著屏幕,周天仿佛都已經看到那抹意味深長有點打趣的笑意,她臉竟然有點燙。


    交通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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