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常人的血畢竟與江歸晚的不同,鐵蟬鼓鼓地喝了一肚子後,卻總覺得不夠似的。


    它開始在地上瘋狂尋找起了江歸晚受傷時灑落到地上的血跡,找到後也不管幹成了什麽樣子,統統都連帶著碎石子一起吞吃到了自己的肚子裏。


    吃下後,它那一直做不出什麽表情的臉上倏地露出了一股詭異的滿足感,看著十分可怖。


    一直將能找到的血跡都解決掉後,它終於注意到了不遠處失了神的江歸晚。


    它體內的血與江歸晚同根同源,江歸晚好似聽見自己渾身細胞都在無聲唿喚鐵蟬,讓它過來,將自己這一身髒爛骨肉連皮帶發一起吃進肚子裏。


    這誘惑實在是太大了,鐵蟬深深畏懼著江歸晚,可又實在惦記他的血肉,來迴躊躇了幾步,終究是受不住對腥甜的渴望,眼神裏的恐懼被壓抑住,它身後倏地冒出數十根藤蔓,想將江歸晚牢牢地包裹起來。


    沒人知道今晚的夜為何這麽長。


    邱陵死後,給江歸晚下的封印修為的符咒也失了效。


    所有的修為再次湧迴他的肢骸,彌補了他剛剛消耗掉的精氣神。


    但江歸晚仍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他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打架似的,一個念頭逼著他上前,讓他殺了鐵蟬,再給鐵蟬澆灌更多,讓它復活,讓它成為自己的奴僕,成為一個完完全全供他驅使的魔。


    而另一個念頭瘋狂叫嚷著容桑的名字,它說殺了鐵蟬,容桑會傷心的。鐵蟬沒有做過什麽惡,甚至和他比起來,幾乎稱得上是幹淨到了天上。他有什麽資格來做這個審判官,二話不說就取走一條性命?


    這兩股念頭交替著支配江歸晚的大腦,他眼睛逐漸失去光彩,仿佛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一動不動,就那麽站在原地,鋪天蓋地的藤蔓朝他而來,源頭處的鐵蟬蟬鳴聲詭異。


    就在此時,第二種念頭終於占據了高地,他正想著,還好,他死前沒有殺死鐵蟬,他沒有濫殺無辜,沒有對不起誰——


    可下一秒,他麵上突然一片冰涼。


    有什麽綠色的汁液濺到他的臉上,蓋住了方才邱陵的血跡。


    耳邊的蟬鳴聲猝然停了。


    他甚至腦中的那句話還沒說完,他還沒等到無數根藤蔓將他捅成篩子,沒有感受到體內的髒東西被緩緩抽離的快樂,便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撿起了剛剛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衝上前來刺進了鐵蟬的心髒處。


    準確來說不是心髒,精魅是沒有心髒的。他們隻有一個隱秘的地方拿來存放足以供全身使用的靈氣,俗稱命穴。


    但現在這個命穴被江歸晚刺穿了。


    額頭上鐵蟬綠色的汁液向下流去,劃過江歸晚鴉羽般的睫毛,落到了他的眼裏。


    他終於明白,不論腦海裏那種聲音勝出,他最終都會來殺了鐵蟬。


    他和他那冰冷無情的魔尊父親一樣,骨子裏帶著的嗜血因子傳承下來,不會因他母親是個凡人,不會因他始終對這個世間抱有希望而有任何的改變。


    蒼茫天地在此時失去了聲音——


    「鐵蟬!」


    不,不是沒有聲音,他還能聽見容桑的聲音。


    鐵蟬死了,容桑會不會傷心?


    彼時最後一隻長明鳥自他們頭頂飛過,羽上掉落下來兩三點銀白色的星光落到竹林上空。


    第二天到來了。


    江歸晚飛快地鬆開手中的匕首,扯起嘴角,想安慰安慰容桑,告訴她沒關係,他永遠都在。


    但他轉過身,餘光中一道白光閃過,下一秒,晚風透過他胸口上的洞從身前吹到了身後。


    容桑飛快地丟下手中的骨劍,跑到了鐵蟬的旁邊。


    江歸晚直直地倒了下去。


    很奇怪,他離死亡最近的時候,居然連任何心情都沒有。


    他隻是想啊,容桑怎麽落劍的速度怎麽這麽快呢,她不是個凡人嗎。


    但他得不到答案了。


    江歸晚抬頭,仿佛看見無垠天宮,自己的娘親正站在月亮上笑著朝喊他。


    自出生以來,他不隻有多少次奢望過死亡,隻是娘親的仇尚未得報,他便苟活於世。


    如今容桑幫他滿足了這個願望,如此也好。


    鐵蟬殺了邱陵,他殺了鐵蟬,而容桑又用邱陵的骨劍幫鐵蟬報了仇。


    這世間萬物環環相扣,從未有喜,悲與悲交替,無有終點。


    他還是將那個沒來得及的笑容笑了出來。


    天上的娘親朝他招手。


    江歸晚張唇,無聲開口。


    娘親,我來找你了。


    *


    「江師弟?江師醒了嗎弟?」陌生的聲音響起,江歸晚聽到有人在喊自己,放與身旁的指尖不自覺地在棉被上點了點。


    「你別喊了,那醫修隻是說江師弟大概今天會醒,又不是現在就醒,你快讓他清靜清靜吧。」旁邊好像還有名女子,女子上前拉開了他旁邊的男子,語氣嗔怪。


    江歸晚眉毛微弱地挑動了一下。


    是容桑嗎?


    他很想睜開眼來看看旁邊的女子是誰,但他不過才剛試圖努力,便又倏地想起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兒。


    容桑不會出現在這兒,至少不會出現在他麵前。


    「我這不是著急嗎?」男子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們已經在桃夭齋等了一個月了,什麽事都不幹,就一直守著江師弟,門內師尊布置下來的功課都不知要落下多少,等我們迴去啊,隻怕是要落後別人一大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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