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彌漫,孤單的村落裏嘶吼聲此起彼伏,猶如潛伏的野獸,所到之處無不是求饒與哀嚎。


    井女聽著井寧的話,無視宅院外的聲音與求救,也沒有離開院落,而是跑到柴房裏,望著為了逃離而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的小狐狸。


    “你……還記得我麽?”她雙腿不能行走,井寧為她打造了的木質輪椅,她卻跳下椅子,坐在它身邊,試圖擁抱它。


    小狐狸炸起尾巴毛,警惕地後退幾步。


    “十年前的事了,不記得也沒關係。”


    她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是金瘡藥。”


    小狐狸遠遠地嗅嗅,確實沒有問題,又仔細嗅了嗅女人身上的味道,熟悉卻又陌生。


    “你是井裏的孩子?”


    它有些不確定,明明當初把她從井裏救出來,她還傷的沒那麽重,怎麽腿卻變成了這樣?


    井女點頭,向它伸出手。


    小狐狸猶豫了些許,還是靠近讓她上藥。


    “你怎麽會在這裏,也是被那個壞家夥抓來的嗎?另一個女孩呢?你的腿怎麽了?”它問。


    麵對小狐狸一連串的問題,井女沒有著急迴答,而是講起十年前的事。


    “從前,有一個農家女,生了三個孩子,卻都是姑娘。


    婆母和丈夫每日變著法求子,可農家女已經再無能力,為了讓丈夫有錢另娶,婆母半夜將她賣到窯子裏。


    路上的牛車崩了顆石子砸到一隻小狐仙,小狐仙一吹氣,牛車發狂亂跑,麻袋裏的農家女得了救。


    迴去的路上又從井裏撈出來一個渾身是傷的小丫頭,小狐仙治好了她的傷,像風一樣離開了。”


    小狐狸的腦袋上完了藥,隻感到腦袋頂涼颼颼的,井女又用布條給它包好傷口。


    “小狐仙不知道,她們身上的災難還沒有結束。”


    紅色的小狐狸耷拉著尾巴,黑亮亮的眼睛望著她,想從她平靜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麽。


    可一個人的往事,又怎麽能單從表麵看出?


    “你們怎麽了?那個女孩還活著嗎?”


    小爪子不安地搭上她的手背,井女抬手握住,似是在安撫。


    “我是被母親扔進井中的,她是神女,被人祭祀,我亦要被祭祀。


    為了讓我能有輪迴之日,母親在他們動手之前將我扔進井中,力求一個全屍。


    但是我活了下來,村裏人打斷了我的腿,要完成之前的祭祀。”


    “姐姐想幫我,沒逃出去,被丈夫打得奄奄一息。”


    “為什麽會這樣啊?人不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生靈嗎?神明那麽憐愛他們,所有妖費盡心思修煉,就是想成為他們!”


    哪怕它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壞人,可一個村子那多人,為什麽都要對一個特定的群體那麽大的惡意?


    “小家夥,人才不是最善良的生靈,如果真這麽善良,當年又為什麽將罪責全甩到妖族身上?”


    少女清靈的聲音自夜色中響起,帶著幾分譏笑。


    秦歆依靠在柴房門邊,嬌俏的麵龐在夜色中沉寂如冷潭一般,嗤笑一聲:“像你這麽單純的小妖,沒被人抓走剝了狐狸毛真是萬幸。”


    “你是魔……的朋友?”到口的魔尊二字咽了下去,小狐狸定定地望著她,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人和那個愛笑的少女聯係在一起。


    “知道的還挺多……”秦歆沒想到她和雲黎的事居然能讓這個小家夥察覺。


    “為了避免你向梨酥告狀,看來你不能再無憂無慮地留在這裏了……”


    井女將小狐狸護在身後:“恩人,您隻是在說笑,對吧。”


    秦歆輕笑,到底還是沒有動手,愚笨的小生靈,可比某些家夥可愛多了。


    它再怎麽告狀,她都是正道大家族的小姐,黎簌染根本不會懷疑的,更何況她可沒做什麽壞事。


    “小狐仙,後來是這位恩人和她兄長救了我們,姐姐也沒有死,為了帶著我我活下去,她迴到了原來的家裏……”


    ——


    “叮啷”一聲,鐵鏈掉落,許久未活動筋骨的男人扭了扭被鐐銬蹭出血泡的手腕,盡管早已適應鑽心的疼痛,卻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叔,快走。”阿堅叫來兄長一起幫叔叔逃離,沒有舌頭男人無法說話,點點頭,被兩個孩子扶著緩慢前行。


    阿堅的兄長又天缺,眼神不好,剛走到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三個人踉踉蹌蹌摔倒在地。


    阿堅一腳踹到兄長的肚子上,但深知現在不是磨嘰的時候,自己扛起叔叔的半截身子,咬著牙往外走。


    後院再度傳來奶奶的唿喊,逃亡中的男人瘋狂拍著阿堅,指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本不想在此浪費時間,可叔叔非要去,拗不過他,阿堅還是將他帶了過去。


    “就看一眼。”他叮囑,可男人卻爬進屋子裏,抱著瘋癲的母親不斷發出嗚嗚聲。


    白發髒亂的中年女人眼中蒙著灰,她十五歲生子,現在也不過四十多,便已是奶奶輩了。


    她在黑暗中點亮一盞油燈,眼前卻好像起了霧一般。


    雖隻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卻還是認出了這是自己 的兒子,喉嚨裏的喊聲止住,顫抖著手,眼睛清明了幾分。


    “他……放你出來了?”


    男人搖搖頭,抬手招唿著阿堅過來。


    看清來人,女人陡然發狠了起來,掐住阿堅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


    “孽種!你怎麽還在!?”


    男人驚慌失措,去掰母親的手,救下阿堅的時候,孩子的脖子上已經是深色的青痕。


    阿堅渾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唿吸,才終於緩了過來,惡狠狠地看著奶奶。


    “就不該來看她,我遲早讓我爹弄死你這個賤婆娘!”


    阿堅怒罵,拉著叔叔想要離開,卻被甩開了手,男人撲在母親身前,不停地比劃著什麽。


    “我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但他……”


    她低下腦袋,欲言又止,神色複雜,猛得撲上前再度扼住阿堅的喉嚨:“他該死!該死!”


    阿堅蒙了,甚至根本來不及反抗,滿腦子都是想著自己居然是叔叔的孩子?


    男人實在想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瘋癲,攔在兩人中間,卻被母親甩開。


    看這架勢,是怎麽都要殺死阿堅。


    “婆母啊,你不是做夢都想抱孫子嗎?怎麽又不喜歡了?”


    門外,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月色之下,靜靜地望著這場鬧劇。


    “賤人!賤人!”中年女人已經被折磨得頭花發白,看到眼前這個罪魁禍首,更是急火攻心。


    男人看向井寧,意外於他方才的稱唿,井寧喊母親婆母,可這是井寧的妹妹才會喊的稱唿。


    當年母親想要賣掉那個沒用的婆娘,卻讓她走了大運,人逃了,又派了個孿生哥哥過來折磨他們母子。


    還蒙住他的眼給他下藥和妓女生下這兩個孩子。


    他以為井寧為了給妹妹報仇,會折磨死這兩個孩子,卻沒想到他會好好養育他們。


    本以為井寧的複仇到此為止,他隻想帶著母親盡快逃離,孩子們留在這裏也好,養在井寧名下,還能繼承迴春堂。


    等將來他養好了傷,迴來殺了井寧,這名冠一方的大藥堂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母親可真是婦人之見,妓女的孩子又何妨?照樣是他的親骨肉。


    “怎麽這麽生氣呢?你不是喜歡孫子嗎?怎麽自己和兒子生下來的孫子,你又不喜歡了?”


    “你閉嘴,賤人!閉嘴!”


    女人丟下滿麵青紫的阿堅,朝著井寧撲去,卻因腿腳不便撲倒在地,仰起頭,目眥欲裂。


    然而後者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出了聲:“婆母說我的肚子不爭氣,自己當年一胎就是男孩。”


    “看來婆母沒有撒謊,連著兩胎都是男孩呢……”


    “肚子這麽爭氣,想要孫子就自己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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